第75章 谋划
无论是历史还是人生,既无法被完全复制,又充满了各种未知巧合性和戏剧性。
李鸿基和李过这对叔侄就是这样,不仅没投入到明末那轰轰烈烈的造反事业中去,还被朱由校的几句募兵令,给忽悠进了老冤家孙传庭的秦军;更因半途遭劫,心中对一众流寇皆是充满了仇视。
叔侄二人进入新军的第一天,不仅吃上了这半个多月来的第一顿饱饭;还从一名笑眯眯的监军太监那各自领到了一封来自朝廷勉励书信。
信的倒也内容简单,短短的几句话是这样写的。
“谁给你衣穿?是陛下;谁给你饭吃?是陛下。”
“谁给你银子?是陛下;谁给你土地?还是陛下。”
“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
“磨好刀子,练好本事;天子所指、王师所向,有进无退,虽死不悔。”
“日月所照,尽是汉土;江河所至,皆为汉臣。”
“大明!万胜!”
合上手里的书信,李鸿基的内心竟被这几句话撩拨得激荡不已。
抚摸着床榻边的崭新军装,看着上面整整齐齐的两串铜钱,他又想起那名监军太监对自己叔侄俩说的那番话。
“这些大子儿,是陛下赏给尔等的彩头,只要你们两个能撑过一月后的初选,那可还有二两银子的好处哟!”
“这日后若能立下军功,还能封爵,还能分地!”
“啧啧!尔等倒是好命,咱家若不是个阉人,可也想提上刀枪,去搏他一个马上封侯!”
“尔等放心,咱家这监军,平日里管得便是尔等一应地吃喝拉撒,若是哪个不开眼地克扣了尔等的饷银,瞒下了尔等的功劳,直接到这后军之中来寻咱家便是;可尔等要是犯了军规,嘿嘿!倒叫尔等好好领教一下咱家的手段。”
帐帘一开,一身戎装的李过急火火地冲进了屋内,眼见得李鸿基还没换上军服,李过竟不由分说拿起衣甲就往他身上套去。
“小叔,你还在此发呆作甚,那尤总兵听说你我二人善使刀枪,已命亲兵过来传话,要亲自考校咱爷们的武艺;俺可听那亲兵大哥说哩,若是得了总兵大人的赏识,不需等那一月之后的初选,咱爷们明天就能跟着后军一齐训练哩!”
说完,一把将李鸿基拉起,冲出军帐就向着校场方向狂奔……
……
沈阳城,一处幽静的院内甬道相衔,周遭的鱼池上,几块玲珑奇巧的山石点缀其间,可池水却早已干枯,池底也长出了几颗倔强地杂草;一旁的六角亭上,几个蛛网也挂在檐下,一切都显示出,这里已被荒废了许久。
阳光穿过西南角一棵银杏树的缝隙,在庭院地面映出了数块斑驳的光影,微风吹过,树上的叶片开始“沙沙”作响,叶子随风落下,给地上又添置了几片金黄。
“咯吱。”
院后的角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身着长衫马褂的中年汉子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院内,回身将门轻轻关好,便径直朝着院中凉亭走去。
“老爷,奴才回来了!”
中年汉子来到亭前,轻声向着里面说道。
亭中之人早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把看向天空的目光收回,冲着来人笑了一下说道:“此间又无他人,何须再以主仆相称,路上可还顺利?”
中年汉子点了点头,又把身体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十分顺利,三爷和四爷那边,借着替老夫人送信的机会,小人也都打了招呼;二爷更是早已准备停当,至于袁大都督那边……”
停了一下,中年汉子伸手解开脑后发辫,将一节细长的苇杆从中取了出来,双手递了过去说道:“袁大都督说,计划都写在上面,我等只需把戏做足即可。”
接过苇杆,从内抽出不大的纸条,也不去避讳这中年汉子,两个人凑在一处,仔仔细细看起上面写满的小字。
过了良久,两人终于看完全部计划,那中年汉子说道:“这……此计虽妙,可也有着不小的风险,还得委屈一下老夫人。”
亭中那人却是一笑,无所谓地说道:“家母思念故国多年,受些委屈,倒也不算什么!此计关键,倒全在那沈十三身上,还当寻个由头,与他详谈一番才是。”
原来,这亭中之人正是刘兴祚;那中年汉子,乃是已经在女真潜伏十年的锦衣卫密探,金应魁。
自从沈瑜到了沈阳,这金应魁便当起了他与刘兴祚联系的中间人。
金、沈二人不仅在张家药铺建立起了秘密联络点,更是打着为老奴寻药的幌子,建起了一支寻药“商队”。
也正是通过这支往来于朝鲜和山东等地的商队,两人与袁可立搭上了线。
而东江的毛文龙更是十分重视此事,更是通过袁可立下令,将驻扎在东江的锦衣卫百户李克鼎给秘密派到了复州。
沈阳这边,老奴自从同意了黄台吉的计划后,后金大小贝勒们已经为这进攻辽南的领兵大将吵翻了天。
三贝勒莽古尔泰直言汉将不可信,欲亲率自己正蓝旗二十一个牛录亲攻东江。
可这个节骨眼上,黄台吉又怎么会将兵权分出去,更别说还是这位本就不服自己的五哥。
若是叫他脱离自己的掌控,一旦沈阳城中出了什么岔子,自己那边面对的可是孙承宗,想要快速返回沈阳肯定要费上一些心思,而这鲁莽又勇猛的三贝勒,要是真格地弃了东江不顾,自己岂不是会陷入被动。
而阿敏更是将心思打到了朝鲜身上,他本就是舒尔哈齐的次子,虽然舒尔哈齐因为与老奴争权被努尔哈赤幽禁致死,但阿敏却因自幼长在老奴身边,不仅没有受到连累,还很被老奴看重,更是成了后金的四大贝勒。
可阿敏也知道,他的政治生命到这也就到了头,想要争夺汗位更是痴人说梦,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借着出兵的机会,直接干翻了朝鲜,然后自己就可以借着朝鲜未定,还需要自己坐镇的名义谋求自立;毕竟,这能关起门来自己当大汗,又何必在这沈阳听着别人摆布。
代善这位大贝勒倒是表现得模棱两可,浑水倒是没少搅合,可正经的主意却也没说出一个。只说什么“兄弟们讲得都有道理,还需好好议个章程出来。”
四小贝勒中的济尔哈朗倒是旗帜鲜明地站在了黄台吉一边,而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则被老奴留到了身边,只叫年纪最大的阿济格在后方负责征收粮草。
而刘兴祚等人的想法,便是破坏四大贝勒中的任何一人统兵攻击东江,这样不仅能把辽南各地和东江的损失降到最低,也能方便自己这边行事。
可刘兴祚与其他汉将相比,又有着一些不足之处,这最重要的,便是他在天启三年那次流产的叛逃。
那次虽然有惊无险地叫他躲了过去,老奴也一刀砍了那告密的王丙,但这几年却一直命他和家眷留在沈阳,复州的事全部交给了他几个兄弟打理。
所以刘兴祚想要领军,便还缺一个由头,一个叫老奴和后金都挑不出理,还十分可信的由头。
沈瑜的计划,便是通过厂卫来安排一场行刺,但矛头却并非指向对刘兴祚,而是早就在大明挂了号的那位汉奸“第一人”—李永芳。
一来,若是把矛头对准刘兴祚,不仅显得突兀,更会引起老奴的怀疑;
二来,这李永芳对大明来说确实罪大恶极,一旦把他干掉,不仅能震慑后金的一众汉将,更能砍掉老奴一臂,这个险还是值得冒的。
三来,沈瑜想通过这场行刺,来给后金的贵族们演上一出好戏,一出“明贼误杀老母,刘爱塔奋而起兵”的好戏。
只不过既然是行刺,这戏自然是要做足,虽然刘兴祚经过几番寻找,已经替老母寻到了一名十分合格的替身,事后还可以借着归乡葬母的名义逃出沈阳。
但刘母的这位替身也是凄惨,只因形貌上与刘母相似,便要舍去了一条性命,还是十分令人可怜。
可眼下的刘兴祚却也顾不得许多,若想携家带口的逃出沈阳,打着给老母发丧返乡的名义那是再好不过。
更何况,一旦此事做成,自己还能“名正言顺”的向老奴请命伐明。
毕竟,这等“杀母”大仇,那是一定要向大明讨要回来的。
这机会,便在三日后的刘母寿辰之上。
恰巧的是,今年正好是刘母六十大寿;在这个时代,这个年纪绝对称得上高寿,而刘兴祚早早的便撒下请帖,按照李永芳和他的交情,一定会来出席。
“金兄,你今夜便去联系沈瑜,叫他立刻安排好一切,至于那行事之人,也要想个万全之策出来,此人甘冒这等风险,我等定要保他一命才是。”
想好一切,刘兴祚把心一横,还是决定冒险一试。至于那替身,他也只能暗中多给她家人留些银钱,毕竟,这总不能真拿老母的性命冒险才是。
金应魁点头应诺,他心知此间之事凶险,还当真要想个万全的法子出来才是。
把头转向天空,刘兴祚说道:“这天,终于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