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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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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我在香山不闻醒来时,正好下朝了,折玉掀帘进来时欲出又止,我知她想问什么,便道:“公主府的人撤走了?”

    “奴婢去查了,没有查出任何古怪之处。”折玉道。

    “你若是能查出,想来你与本宫都将命不久矣。”

    我笑了笑,徐舟白的人,能查出来便怪了。我从来不怕陶睢川要杀我,他不过是吓吓我罢了。徐舟白才是真想杀我的人,我且还拦不住,否则何必去找陶睢川。

    陶睢川此时约莫还带着丁点的喜欢予我,不然何必费这般大劲在宫宴救我?只是如他所说一般,他总能割舍下的。

    这世间人中,陶睢川最懂诛心,要杀我身也要伤我心,再诛皇兄的心。

    折玉道:“殿下是陛下的胞妹,这世间谁敢动殿下!”

    我抬眸看着折玉,摇了摇头,穿着外裳道:“本宫的命只有一条,尚且没有活够,这世间多得是死无对证四字。纵然皇兄雷霆之怒为本宫报仇,可死人又怎么能复生呢?”

    难道还有这样好的运气再重生一次?我素来命不好,最是不敢赌的。

    “殿下……”折玉面露担忧,叹道,“从前奴婢以为主子过得很是舒心随意,殿下是天下一等一的贵人,怎还会为人桎梏。”

    我一怔,随后便想明白了,苦笑道:“我从前虽行事不妥当,肆意放纵,可到底不过是德行有亏,也不曾惹上什么厉害人物。大多是被谄媚讨好,偶有行差踏错,不过是众人口舌,纵枉法,亦有皇兄相护。可其实……”

    这些掌权的厉害人物、权贵世家大多会避着我。并非他们惧我,只不过一个无权的公主,跋扈便且随我,他们与我并没有利益相对,何必争高低长短来招惹我。

    若是闹出人命心有不岔,彼此仇怨,实则也易引起帝王猜忌忌讳。

    可……

    我皱了皱眉,感觉到一些异样,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一直在我身边,但我始终没有注意到,就在方才我想明白后,这种感觉越发强烈了。

    “殿下,怎么了?”折玉见我久久不说话,因而恭顺问道。

    我摇了摇头,道:“侯爷最近在朝堂和内阁因姜树争执,究竟所谓何事?”

    “似乎是与国法有关,殿下您知道,本朝以孝治国,不尊亲者尚有绞手流放之刑,遑论伤亲杀亲者。嫡亲血缘亲长如此,姻亲不过刑罚次一等。但若是严重,亦有凌迟酷刑。”折玉见我皱眉,一顿,道,“前朝有一人,其父疯癫,常持刀伤人,癫狂时亲子不认。此人无奈自保之时,于追逐中其父不慎摔而亡。纵县令怜其辜,亦逃不过按法凌迟。”

    我坐在软榻上,揉了揉额角,无声的闭眸:“世间常言可怜天下父母心,可天下父母却未必都配做父母。”

    譬如我,若要千刀万剐,也该是我偿与我孩儿。

    “便是如此,”折玉幽幽一叹,“可国法律法如此,原本那女子,姜树。其夫杀岳父,当判凌迟,而她已杀其夫。按理来说是可酌情,可偏生,她丈夫一家咬死了是她指使她夫杀父。她亦认了这个罪,本也不算麻烦,最差不过凌迟。可侯爷知道这事后,不知为何插了一手。”

    说着折玉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她哪里是不知道为何,当初姜树的事情我便是要她去做的。

    我与陶睢川的糊涂账,也难为她从不过问,与我掩饰成了一潭静水的模样。

    我示意她接着说。

    “……那女子却然可怜,但律法严明,大理寺本做决断。此事原也不是大理寺管,只是因为侯爷重视,因而大理寺便重查重判。”

    “杀夫不过砍头,杀父却要凌迟。”我道,“重判的结果必然只有凌迟了。”

    折玉点点头:“也不知侯爷是怎么想的。这事捅出来,要将姜树凌迟时,他偏又不让,说是律法之过,非人之过。这下便遭了,大半个台谏都在参他,侯爷反而在这个风口浪尖的端口上奏重修律法。其实这事,在士林学生里也争论不休,多半是支持侯爷,听说百姓也觉得姜树可怜。一时倒算得上,民声沸然。”

    “侯爷这般强势,想来陛下,是有些不悦的。内阁朝臣中不少前朝遗臣,对侯爷也有些不满。也有人传,侯爷怕是被那女子迷了心窍。”

    折玉欲出又止,只静静的看着我,我朝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对她的心思洞若观火,大抵是因着她并没有掩藏。

    折玉想说迷了陶睢川心窍的怕是另有其人,我听来只觉得好笑。

    陶睢川总归不是被我迷了心窍,我虽想不明白他这般做有什么好处,但大抵的方向应该是差不离的。

    想来不过一个利字,兼之哄哄我展颜。我却并不恼怒他如此不纯粹,如果他能一直这般哄我,不杀我兄长不谋逆造反,我亦愿意痴下去。

    “套马罢。”我站了起身,和折玉一路走出了内室,由着婢女为我披上披风,“去皇宫。”

    -

    我入宫时正见到陶睢川和徐舟白二人不欢而散,带路的小黄门与我好生描绘了一番当时剑拔弩张快要打起来的景象,我面上不免露笑,只是皇城大内,又匆匆掩去。

    其实有心的宫人应当是瞧见了,只是没有作声。

    我心中却在想,陶睢川和徐舟白见上便来几次这样的戏码,倒是不累?

    陶睢川倒是看见我了,他自白玉阶走下来时,一身绯红长袍,面冠如玉。若岩岩孤松,于群臣间阔步闲望,又似累玉积山,坚韧肃立。

    这时我便知道,这幅皮囊蛊惑我良多,偏是他待我总是好也不好。

    陶睢川好似我一生不曾见过的瑰丽诡谲的风光般,我痴于窥尽他,因而被困期间。

    此时我并不知道,我之于陶睢川,也可算是一场天际云,以为娇软如烟可握于掌,究是缥缈溢于掌心。

    我窥不透他,他看分明我,因而越发不懂我。

    陶睢川与我遥遥相望,只此一眼,我们便同时移开了眸光。

    “来了?”皇兄在南书房里批阅奏章,我进去时亦未抬头,“往常你一月里头在宫里住上半月有余,打从去年起便不爱入宫了。前些日子又和福阳别苗头,蛮蛮,你今岁多大了,还要朕操心?”

    前世我自角楼见陶睢川后,大半心思挂在他身上,确实常在长公主府与能堵上陶睢川的地方徘徊。

    只是皇兄前世亦不曾说过这话。

    “福阳厌恶我,我亦不讨厌她。左不过是东风压倒西风罢了。”今日我只着宽袍松裙,寡妆淡眉,做孱弱柔小样,两掌去揉兄长的肩。

    “就是长大了,才知道不能老在宫中守着皇兄。”

    “怎么?”皇兄抬眸似笑非笑的扫了我一眼,“去宫外守着别人了?”

    我心下一咯噔,还不待我反应,皇兄便又道:“东风压倒西风,亏你说得出来,如今你是哪阵风啊?”

    我仰面笑道:“皇兄若是东风,蛮蛮自然便是东风。”

    皇兄笔缓缓停下,他抬头看着我,道:“蛮蛮,这是你说的,可要记着。东风压倒西风。”

    我五指不自觉的蜷在掌心,那种怪异的感觉刚上心间,皇兄便温和的抚了抚我的鬓,道:“今日入宫又来求什么?”

    “皇兄怎么知道我定是来求您的?”我呐呐道。

    皇兄眼睛一眯,搁了笔,唇角撩起一丝笑容来,道:“若不是有求于朕,你会这般扮乖?若是为前些日子你斥徐舟白一日,那倒是不必了。”

    “为何不必?”我下意识追问,脊骨忽然撂起一股寒意。

    我与徐舟白的争端,不过那日和陶睢川一并见时才有,皇兄……

    到底是天下之主。

    皇兄好似没注意我的异样一般,握着我的拳头轻轻掰开了我的手,看着被我的指甲掐出的月牙印子皱了皱眉:“他纵然是小公爷,你却是朕的胞妹,你责骂他两句有什么不当?反倒是你这般反应,难道是连徐舟白也一并看上了?”

    皇兄语气和缓:“一个陶睢川,朕尚且还能为你压一压。若是算上徐舟白,蛮蛮,这可就玩大了。徐舟白此人看着温和,手段可是狠毒着的。”

    我抬眸看着皇兄柔和的面庞,缓缓屈膝跪在他身旁:“哥哥……”

    “蛮蛮。”皇兄自上而下的凝视着我,食指在我掌心的一排月牙印划过,“纵情声乐只是小事,耽于情爱纵然心伤,亦有朕相护。”

    我由着皇兄掌着下颚,顺着力道抬头。

    “你以前做的就很好。回长公主府去罢。”说罢,皇兄转头提笔,不再多言。

    我浑身僵硬的跪在原地,摸了摸额上的冷汗,起唇欲语又呐呐无声,只能闭眼。

    “……殿下,臣很早便说过,不会骗人,便哄人。您最会哄人,真心真言。”

    陶睢川的话忽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心下微微一动,咬唇低头沉思了许久。

    “哥哥,”我低声道,看见皇兄笔一顿,方续言,“蛮蛮十三时便开始在荒村等哥哥,哥哥给蛮蛮的承诺蛮蛮始终记得。可是荒村荒芜苍凉,人心狠毒刻薄,蛮蛮此生最恨的是有这样一幅皮囊。纵然哥哥不曾与蛮蛮提起,可是有些事情哥哥其实一直知道,蛮蛮亦从来忘不掉。”

    “午夜梦回,犹然身处牢狱之中,落得娼妓下场……”

    皇兄回眸看我时,面上具是心痛,我只觉满脸冰凉,想是已然淌了满脸的泪。

    “阿启虽然痴傻,可我从不后悔嫁给他。”皇兄双拳紧握,我膝行两步,握住了皇兄的手,泣道:“他虽然是傻儿,可他已经尽全力为蛮蛮做的够多了,无论是护我爱我。虽然,他还是什么都没护得住。”我勉力笑了笑,泪珠砸在了地上。

    皇兄看着我,阖眸仰头:“蛮蛮,为了陶睢川,你要说出这样的话来剜朕的心吗?”

    “蛮蛮不是为了他。”我慌忙摇了摇头,“当年陈氏族人欲将我……阿启的叔公待我诸多歹心,阿启为了保护我失手杀了他的叔公,自己亦身受重伤。我不愿阿启被指为杀亲之人,更不愿阿启垂死痛苦,犯下杀夫重罪,下狱当斩。”

    “若非哥哥的人来接蛮蛮,此命当绝。”我颤颤扯住兄长的衣角,道,“蛮蛮不为陶睢川,只是为自己,亲既不配为亲,又何必要子为子。”

    皇兄偏头看向我,道:“你所求,只是姜树一命?”

    我怔然抬头看着皇兄,皇兄亦看着我,许久后自嘲一笑:“宁耀,你所求太多了。”

    “哥哥……”我道,“我不懂,我没有做错什么,姜树更不曾做错,天下还有许许多多这样的人,他们更是无错,律法既错,当改之。”

    “沈知教会了你仁善。”皇兄侧眸不再看我,“可是宁耀,你是朕的妹妹,你为朕想过吗?本朝以孝治国,自朕登基以来,皆是萧规曹随。缘何?盖因朕原不是天下之主,这天下是谁的,满朝文武心里一般清明,不过短短数年,朕断不得该念想,更毁不得。若朕为权深究,必然一场血雨腥风,朕只求天赐三十年养万民,独五年私心罢。”

    “这帝皇朕做了,便要做好。”皇兄道,“朕若要改国法律例,其中阻力定然叫朕寸步难行,那句名不正言不顺可压死朕与你!”

    我摇了摇头,端正叩首,道:“笔墨口舌纵刮骨剜心,我不惧,哥哥便将蛮蛮推出去罢,舍了蛮蛮罢。”

    “你是朕的妹妹!”皇兄猛地转头,忽然抬手狠狠扇了我一巴掌:“萧蛮蛮,你可以不要你的命,可谁来赔朕的妹妹!一个陶睢川,值得你这样为了他来豁出命来!要你舍了朕!”

    “我对天起誓,此心绝不是为陶睢川,”我跪直身子,“哥哥,我发誓,若此心有千万之一为虚,碎尸万段我担!”

    “不是我为陶睢川,而是他为我。”

    帝王垂眸审视我,许久后挥手不容置喙道:“退下罢。”

    “哥哥……”

    “退下!”

    我第一次端正磕头告退,待出门再回首时,皇兄的面庞在黑暗中已看得不太清楚。

    “宁耀,这是最后一次。”

    我约莫是笑了笑,两滴泪淌进脖颈:“蛮蛮保证。”

    皇兄道:“纵然陶睢川此请朝臣多议论不允,然后天下学子大多容情,百姓亦深感于此,天下、文坛、闺阁之中,此事他声名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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