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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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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宁四年五月初,天逐渐热了起来。我听闻内阁近日因一桩法案争论不休时,距赌坊一事已过去月余。

    却不曾想我再次见到那个姑娘是在牢狱之中。

    “殿下小心。”折玉话音刚落,一只老鼠便从我裙下蹿过。

    我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偏过头看向角落里吃着剩饭的一窝老鼠,转过眸光时就看见了她。

    她脸上还带着伤,斑驳脏污的囚衣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头发如枯草般杂乱着,眼眸一如我初见般,或许如今还能添上哀大莫过于心死。

    我拎起华贵的衣摆,看见上面挂着脏污,五指一松裙摆便又落回了地上。

    “姜树,当日,”我拎了一壶酒靠着牢笼背对着她坐在了地上,“我要你抛下一切跟我走,何至于今日。”

    我的目光在牢笼上的小窗走了一圈,落到了酒碗上,倒了一杯饮尽:“杀夫的牢饭没这么好吃。”

    后面的事情我大抵知道个囫囵,说来说去也逃不脱一句厄运专挑苦命人,幸与不幸更谈不上。

    那日姜树并没有被卖到青楼去,听说是一个屠户赎下了她。

    “我和猪圈里的猪,案板上的肉又有什么区别?”她自嘲一笑,仰头靠在了墙上。

    “让我看看你的伤。”我将酒推给了她。

    杀夫,进去的时候就要吃二十鞭子,血淋淋的打下来。在这么个环境里养着,怎么会养得好。

    姜树无所谓的撩起上衣让我看了一眼,背上青青紫紫豁着口子结着疤,我默不作声的看了一会儿,从袖子里拿出了一瓶药帮她擦着。

    “其实您心很软,”姜树忽然道,“那日您和那位公子走了不久后,有人来赎我,只是后来那个屠户来了,我爹选了屠户。”

    “我的人告诉我,他与你是青梅竹马。”我道。

    “哈哈哈哈哈……”她笑着笑着便淌了满脸的泪,“青梅竹马……青梅竹马……我没读过书,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我原与他一起长大,当日嫁给他,我心甘情愿。可是,我进过窑子,就这么一回,就这么一晚,我说不清了,进过一回窑子这辈子都只是窑姐儿,谈什么青白。他娘看不起我,十里八乡皆是笑柄。”

    “何况我有这么个爹,好赌成性。一次两次伸手找我要,我得给,十次八次我也得给,他是我爹啊!我看着我爹去死,按着律法我也要给我爹赔命。但就这么把他的家给掏空了……”

    姜树灌了一口酒,浑身都控制不住的抖着,低声道:“他杀了我爹,我杀了他……我能怎么办,看着他千刀万剐吗?”

    国律如此,杀亲按律判处凌迟。

    “你能有这般决心,却不敢当时跟我走吗?”我心中困惑。

    姜树低着头,蜷缩着抱紧了膝盖,整个人越发骨瘦嶙峋,我心仿佛被揪了一般。

    她低声道:“我想等我娘,当初她被爹卖了,娘说她会回来的,我总要等到她,总要等她回来……”

    总要等到……

    等一个人回来……

    故梦旧音忽然缠袭在我脑中,我眼前逐渐模糊而清晰,仿佛有一个瘦弱的身影与眼前的姜树重合。

    她浑身黑瘦,却有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身上还有淤青的伤痕。

    努力的举着斧头劈柴,踮脚做饭。

    守着一碗剩粥狼吞虎咽。

    “要等哥哥回来,不走……”

    “不走……”

    忽然间眼前又是一片血淋淋的景象,有个男人拿着刀,目光涣散,身上还有几个血豁口。

    他已然将死,嘴里仍喃喃自语,只抓着一个十分漂亮的姑娘的手腕说:“别怕……别怕……你别怕……快跑……跑……”

    这个姑娘只在哭,声音小小的,很微弱。

    “我不走……我有要等的人……”

    忽然我感觉手臂被人用力握住了,面颊被一双温热的手拢住时,方察觉冰冷的眼泪。

    “蛮蛮。”

    我这才回过神来,定眼一看,原是陶睢川蹲在我面前,脸色复杂,拇指缓缓摁在我面颊的泪珠上。

    “臣唤您殿下,唤您名讳,皆唤不醒您?怎么了?”陶睢川道,“魔怔了?”

    他皱着眉将眼前景象收入眼中,我一身华服蹭了满地灰,就这么坐在稻草堆里,隔着牢笼与姜树相靠。

    姜树此刻还拿着酒,愣了许久道:“萧……宁耀长公主……”

    我看向她:“姜树,活下去好吗?”

    “我本就不想死,”姜树自嘲一下,无望的仰起头,五指极力去触落下的一寸天光,“殿下,知道您的身份后,我克制不住的想求你救我一命。尽管我活得这样辛苦,可我还是不想死。我要——”

    “和天争这一条命。”

    我无声的喝尽了酒:“不是和天争,只是和人争命罢了。”

    我扶着栏站了起身,无所谓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挥手与姜树道别。刚走了两步就抓住了陶睢川的袖子。

    陶睢川不耐烦的回头看向我:“又闹什么?”

    “腿麻了,”我无奈的摊摊手,模样有几分无辜。

    陶睢川只能把我抱了起来:“车架在后门?”

    “嗯,”我点了点,这才想起问他,“你来大理寺做什么?”

    陶睢川淡淡瞥了我一眼,说:“萧京云,你还真是不关心朝政。”

    我食指无意识的蜷缩了一下:“我不想。”

    “是不想还是不能,殿下叫臣也看不透了。”

    “这不是去本宫车架的方向。”

    折玉跟在一旁亦皱眉要拦,我摆手示意她离去。

    陶睢川闭嘴不答,只从一旁拿了披风,妥帖的给我戴上了兜帽。又将我抱上了马,自己亦反身上马,搂着我驱马。

    “臣与殿下月余未见。”陶睢川不咸不淡的说着情话,“有些思念。”

    “思念什么?本宫?还是本宫这幅皮囊躯体,可要说清楚。”

    我不动神色的调整了一下坐姿,侧坐在了马上,在陶睢川疑惑的眸光中埋首进了他的胸膛。

    “不吃沙子。”

    陶睢川挑眉不言,只平缓的驭马:“无论是皮囊还是躯体,都是殿下的,思念的自然是殿下。就好比臣从不问殿下爱的是臣的皮囊还是臣。”

    “你这不就在问吗?”我笑了笑,“心知肚明的答案,你自然十拿九稳。”

    “殿下近日真是有用心读书。只是臣想,臣此心当是七上八下,并非十拿九稳。”

    我只轻叹着摇头,只觉这人说起情话来分外动听,转眸望着过路的行人。这大抵是件很奇妙的事情,前世临死前我便是在这匹马上,看尽了街上逃窜的人,无辜惨死的孩童,尖叫的妇人。

    今生我垂眸瞧着他们,活生生的走在街上,过着人生里无比平静的一天。

    我不由抬头看着陶睢川近乎薄情的双唇,五指无意识的抓住了他的衣袍,去沉思陶睢川垂眸时是否会待人世落下片刻的悲悯。

    他此刻是否会想到自己四年后会主导一场血淋淋的兵祸?

    “吁——”陶睢川勒马,将我抱了下来。

    我便慌忙垂眸,掩盖住了所有的情绪。只抬眸看了看四周,道:“你究竟要带我去何方?”

    陶睢川掰着我的脑袋令我转身,指了指前面一条小巷,道:“往里走。”

    “陶睢川,和本宫走的太近不好。”他一如那日一般握着我的手,好似贴心的情人般亲昵的搂着我的腰,和我走过这条巷道。

    “上次是试探本宫是否为你永绝后患,其实你大可不必做到这个份上。你若是同本宫说什么事,只要是能帮你的,本宫都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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