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年两次
宴会举办得很成功,一直到临近午夜才结束。
酒店有个专门提供给vip的贵宾休息室,我就这么窝在沙发上等,虽然无聊倒也还算舒服。
时针咔哒指向十二点后没几秒,乔鲁诺的身影就如参加舞会盛装打扮的灰姑娘般出现了——当然是醉酒的灰姑娘。
眼看金发辛德瑞拉被一群人簇拥搀扶着踉跄走下台阶,我几乎就条件反射地打起精神冲了过去。
他白色的半开胸西装仍旧光鲜而整洁,只是衬衫领口有些凌乱地被扯开,额前的发卷儿也松松垮垮耷拉下来,碎发微微遮挡那双睫羽低垂的眼帘,扶着他的人是布加拉提,一边抬头向侍者要水一边对我解释:
“他喝多了。”
“哪个不长眼的又灌他酒!?”
安静的前厅里我的声音倏然变得响亮回荡开来,可我实在控制不住怒意,扭头就要往会场大厅里冲:
“我老婆才17岁!今天还是他的生日——”
“……siri……”
乔鲁诺还低着头,但我清晰听到了他微弱轻柔的声音突兀地喊了我的名字。
同一瞬间,有人伸手,轻轻拽住了我的袖子制止了我的脚步。
心脏顿时好像挨了一通乱捶,在猛烈跳动后变得无比柔软泥泞下来。
我收起前一秒还怒气冲冲的脚步,小心翼翼犹如靠近受伤的小猫般靠近了我心爱的人,低声认真回应到:
“我在……乔鲁诺,你叫我吗?”
天知道这位喝醉的天使是否听到了我的回应,他还倚靠在布加拉提的肩膀上,努力半天才睁开迷蒙湿润的绿眼睛,挣扎着环顾四周。
他好像压根就没看到站在他眼前的我,语气突然不高兴起来:
“……siri呢?我要她送我回去……”
呜!酒后吐真言,我老婆就是离不开我嘿嘿。
我刚要从布加拉提手中把老婆接手过来,有人却凭空伸手过来挡在了我们之间。
又是可恶的贝里乌斯,大块头那两道眉毛拧作一团,表情比被人踩了脸还难看地低声开口了:
“你不能离开,教父喝多了,要有人代替他送客。另外车队调度也有问题,必须重新安排。”
快乐就像咽不下去的骨头卡在了喉咙口,我眼睁睁看着迷迷糊糊自己抓着我的衣领趴到我胸口的老婆,怎么也舍不得推开他。
呜呜这可是乔鲁诺啊,这可是平时拉下手手都可能会挨他一顿训的乔鲁诺,一向高贵冷艳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金色猫咪现在主动趴我怀里让我随便亵玩了都!我还管什么客人管什么车队,真想抱起老婆就是一个百米冲刺逃跑,说不定……说不定还能再来一次新年聚会那一晚发生的事,嘿嘿,嘿嘿嘿……
贝里乌斯无情冷酷的嗓音再次打碎我的美梦将我拽回了现实:“siri,客人们快离场了。”
“呜呜呜……我知道,再让我抱一会儿我老婆,就再抱一会会儿……”
“……你送乔鲁诺回去吧。”布加拉提忍不住道:“我留下送客人,阿帕基和米斯达都是开车来的,他们可以帮忙充调——”
米斯达:“可我喝酒了!”
布加拉提严厉而温和地望过去:“不,你没喝。”
米斯达咕哝“好吧我没喝”扭头就去开车了。
乔鲁诺请来的职业女舞伴也很识趣地自己打车走了,其余的人各自领了任务四下散开,最终只剩扶着乔鲁诺的我,贝里乌斯和布加拉提。
贝里乌斯用类似【死人的目光】冷冷瞟一眼后者,也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我扶着简直快要融化在我身上的老婆,无比感激地望着眼前救世神般屹立在那的黑发黑西服男人,内心感慨布加拉提真是全那不勒斯、不……布加拉提真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以后我和乔鲁诺的婚礼,一定让他坐最靠前的那一桌!
我一把打横抱起我老婆,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见布加拉提还独自站在那里目送我们,忍不住朝他喊:
“布加拉提,等……等我送完乔鲁诺我就回来替你!很快的,我保证!”
“……不着急。”
他只是挥了挥手。
我跑得太快,距离有点远了,因此没能看清他的表情。
☆☆☆
我把老婆抱到车后座上的时候还被揪住了头发。
乔鲁诺真的喝多了,拽着我一大把头发不肯松手,语气极为不快地逼问:“siri呢?……siri呢?”
“老婆是我呀、我就是siri呀呜呜呜呜别拽了要秃了……”
乔鲁诺嗯一声,唰地冷下脸,把我的手从他腰上推开,命令道:“去开车。”
嘿嘿,故作高冷的老婆也好可爱!
我迅速摸回驾驶座,过了午夜十二点的帕尔泰诺佩只剩下我这一辆孤独的轿车行驶在空旷的马路上,即便如此我还是尽可能地把车开得又慢又平稳,时不时担忧地询问后车座上躺着地人:
“乔鲁诺,你还好吗?有哪里不舒服吗?”
“……wryyyy……”
车好不容易安稳停在了他家门口,我下车打开后座车门,只见金发少年蜷缩着躺在后座椅上,车内应急灯不够亮,还是照的他半张轮廓清晰俊美的脸庞绯红一片。
“乔鲁诺,”
我附身小心翼翼地推他胳膊,
“你醒着吗?”
“……wryyyy……”
“?你还走得动吗?我扶你下车呗?”
我伸手去拽他纤细的胳膊,谁知猫咪一样的金发小教父紧闭双眼,不快地挣脱了我的手,又往车里钻了钻,一副铁定要在这里睡下的坚决态度。
我内心顿生一股绝望:
完了,完了完了,真的完了,他是真的喝多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硬起来——
等等等等,辛西梨你的思想怎能如此肮脏?布加拉提等人还在会场等着你回去接替呢!你只是送你老婆回家,怎么能趁机想那种羞羞的事呢!?
心底另一个小天使般的声音抗争般想起:
这也不能怪我吧!老婆喝多了就格外粘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年就一次生日,最多再加一次新年,乔鲁诺下次喝醉都不知道要等多久,讲道理正常情侣一年两次xing生活不过分……吧——呜好痛!我的头发!
“siri……”
回过神来躺在座位上的金发美人不知何时早已睁开了那双湿润迷蒙的绿眼睛,视线艰难地聚焦在我的脸上,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
我连忙挥去内心乱七八糟的想法,正色道:
“你到家了……还走得动嘛?要我抱你回去吗?”
“……不要。”
“……哦……”
“……不要公主抱……”
“……?”
“……用背的。”
好的,胸口又开始噼里啪啦地放烟花,我克制着快要咧到耳根的嘴角,连忙顺从地转身把醉到走不动道的老婆背下了车。
乔鲁诺靠在我单侧肩膀上,无比疲惫地指示我开门:“钥匙在我右边口袋里……wryyyy!你别乱摸!”
我小心翼翼把老婆背到床上,然后手忙脚乱给他倒水、找解酒药、准备湿毛巾。
整个过程中金发少年都垂头靠着床一动不动地坐着,整齐了一晚上的金发终于松懈般凌乱散落下来,让以往看上去高高在上的教父显得格外柔弱而……惹人怜爱。
乔鲁诺听话又乖巧地喝完了一整杯水,然后带着无比疲倦的神情躺回了床上,裹紧被子蜷缩成一团,不动了。
他的脸颊仍反常地绯红,玫瑰花瓣一样柔软光泽地嘴唇微张,长叹一口气,看上去难受极了。只有那双蒙了水光的清澈绿眼睛还睁着,有些失焦地望着我,它是那不勒斯春天最绿的一汪湖水,理所当然地将我沉溺其中。
他只是看着我,明明什么也没做,心脏为什么就会如此甜蜜又酸涩地刺痛起来呢?
“你生气了吗?”乔鲁诺忽然问。
“什么?”
“我没有带你……而是带别人参加了宴会,你生气了吗?”
当然生气了,气到恨不得扑上去咬死那个无辜漂亮的女舞伴那种程度,可现在乔鲁诺那双全世界最漂亮的眼睛就只望着我一人,我又怎么气得起来呢。
“早就气完啦……”
这或许是我最轻柔的声音了:
“所以你看,下次还是带我呗,还能替你挡酒。”
他微微垂下眼帘,伸手悠悠捏住我一缕发丝,过了很久才又问:“……你为什么……”
我以为乔鲁诺会问我为什么总是对他这么好,我甚至连回答都想好了。
谁知他忽然没有语气地把话说完整了:
“你为什么能做到总是这么舔?”
?!
??????
“我哪里舔了?对老婆好有什么问题吗?这不是什么问题也没有吗——诶?我说错什么了?乔鲁诺、你别生气呀……”
我话才说一半,原本安安静静侧躺着的金发猫咪忽然生气般卷起被子翻了个身背转过去,不再看我。
急得我伸手只想把他拽回来,竟然拽不动,只好连忙绕到床的另一头,这才发现乔鲁诺已经闭上眼睛,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全世界在这一秒安静了下来,好像只剩下了我和我熟睡中的恋人。
屋内的灯光明亮温暖,可就连这一刻,面前的这个人依然还是在我眼中闪闪发光。
他像太阳,像宝石,像璀璨的星辰,像一切遥不可及的美好,而我在他的光芒下心甘情愿地渺小下来,沦为一颗再普通不过毫不起眼的晦暗沙砾。
恩底弥翁。
脑海中没由来地冒出了这样一个名字。
是了,如今眼下沉睡着的美丽天使就是我心中最纯粹的那个牧羊少年。
即便我不是美丽的月亮女神塞勒涅……
小小的沙砾也还是贪婪地想要用最温柔的吻去贴近那颗闪耀的星星。
于是这一刻,我鬼使神差地捏紧了床单的一角,紧张又万般小心地俯下身,朝那沉睡中地金发美人一点点、一点点地靠近了,就在我打算闭上双眼吻住我心爱的恩底弥翁之际,近在咫尺的绿眸倏地睁开,一下子倒映出了我错愕的脸庞。
然而更错愕地是乔鲁诺,他像是连酒都醒了,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紧盯着我,抓住被子猛地后退了将近半米。
短暂沉默后,他呼吸急促地开口了,皱眉严厉地质问:
“wryyyy……siri,你在做什么?”
我就如同被当众抓获地卑劣小偷,简直羞愧难当,脸颊一下子滚烫起来,支吾了半天才想起掏出了一直藏在口袋里地那只小盒子,献宝似的捧给了床上受惊的金色猫咪,讨好而卑微地缓解了尴尬:
“礼物!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我打算拿给你来着……”
乔鲁诺好像还有些怀疑,他不说话,我只有继续打开那只奶白色的天鹅绒小盒子,在那里面安安静静地搁置着两枚精巧光润地瓢虫饰扣。
“好看吗?”我低头看看那两颗闪闪发光惹人喜爱的扣子,再抬头期待地看向我的漂亮老婆,顿时又有点懊恼了。
扣子的原材料并非是什么昂贵的宝石,不过是成色还算罕见纯粹的好看晶石,再花高价请了能工巧匠制作出来独一无二的定制品,我原先以为的这一份精心挑选出来的完美礼物,却在刚才看向乔鲁诺的瞬间变得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暗淡无光下来。
我算明白了,全世界再找不出什么完美的礼物能配得上我的心上人。
……因为只有乔鲁诺,他才是真正的【完美】。
这边我还在欣喜、得意、懊恼与悔恨各种情绪中纠结,那边的金发少年不知为何松一口气,伸手接过了盒子,淡淡地回了句:“……谢谢,我很喜欢。”
——噢,要命,老婆接受了我的礼物!
愚蠢的心脏下意识砰砰直跳直白地反馈了这份喜悦之情。
乔鲁诺地话却还没说完,他又抬头,还皱着眉头,突然问:“很晚了,你不回去吗?”
我脑子里当即不合时宜地闪过一批刷屏弹幕:
一年两次一年两次一年两次一年两次一年两次……
一年!
两次!!!
不是我贪心,实在是这个夜晚太过与众不同。
厚着脸皮想想,我认为自己完全有理由和底气去实行这份贪心,我为乔鲁诺做了那么多,提一点过分地小要求不行吗?
……我觉得行!很行!
于是我鼓足勇气,热切地盯着眼前那双好看的绿眼睛,小声扭捏地问:
“我、或许……我今晚可以留下睡在这里吗?”
乔鲁诺,瞳孔地震:!?!?
脸上好像更热了,我咬牙故作自然:“你看,你喝多了嘛,我可以睡在你旁边照、照顾你。”
……各种意义上的照顾!我哪里都可以照顾!!!嘿嘿、嘿嘿嘿……
乔鲁诺:“……我不习惯有人睡在旁边。”
我眼泪汪汪,退而求其次:“那我可以睡在地上!”
乔鲁诺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我不习惯有人睡在旁边……的地上。”
我:“那我……汪……汪呜汪呜呜……那我回去了……”
乔鲁诺:“路上小心,记得把门带上。”
☆☆☆
咣当一声,门被关上,我站在乔鲁诺家门口的台阶上,夜风嗖嗖吹过,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
老婆让我送他回家了!
老婆还要我背背了!
老婆甚至收下了我送的礼物!
而且今天,总觉得比起以往和老婆的距离更加靠近了一点。
好开心,真的好开心,铺天盖地的喜悦像春天争相爆开的花骨朵般源源不断从心窝的位置无形地往外冒,促使我情不自禁欢快地蹦跶起来。
嘿嘿,乔鲁诺果然是爱我的,今天的siri也是幸福的siri!
我心满意足地回到车上,一瞧时间还不算太晚,当即拨通了布加拉提的电话,通讯很快就被接通了,会场的客人已经全部送走,收场工作也差不多都快结束了。
“你要回去了吗,布加拉提?”
我心情好得不得了,对于慷慨造就这个美妙夜晚的功臣当然也充满了感激之情,于是提议:
“我现在就开车回来送你回家吧。”
“太晚了,我可以搭阿帕基的车回去。你就别绕路来接我了。”
“不绕路,真的不绕,我现在一点也不困,就让我送你回家吧!很快的,我很快就到!”
挂断电话,我一路飙车迅速赶回了酒店,时间接近凌晨一点,酒店外部还是金碧辉煌灯光璀璨,只是人都差不多走光了。
远远的我就瞧见了那个修长孤独的身影安安静静地站在路边,驱车停在那人面前,果真就是布加拉提。
“你开得很快,”
黑发男人没有穿他平时的白西服,一席融入夜色的漆黑,倒让人有些不习惯,他低头看向坐在驾驶座上的我,笑得一如既往地温柔,不知为何看上去有点疲惫。
布加拉提自己拉开了后车座的门坐了上来,告诉了我他家的地址,然后才问:
“你看上去心情很好?”
我已将车开了起来,车速照旧飞快,但又有什么关系,夜晚的街道空无一人,风呼呼刮过脸庞,痛快又清凉。
我享受着惬意,随手拧开了车内的收音机,让深夜电台慵懒的慢摇打破沉闷,然后才迎着风大声高兴地回答后座乘客的问话:
“我很高兴,我简直太高兴啦!”
这本就应该是一个完美的夜晚,一直到我把车驶回了市区。
路边的行人开始变得越来越密集,并且神色惊恐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跑去,不时地有呼啸而过的救火车越过我身旁。
此时忽然间电台发出了令人不安的刺啦声响,舒缓愉悦的音乐戛然而止,变成了一个低沉严肃的男声,突兀地播报起了一则新闻。
“紧急插播一条新闻,就在刚才4月17日凌晨1点06分,位于那不勒斯妥法街附近的数家商铺突发大火,由于店铺相邻甚密,火势蔓延迅速,请附近的居民注意避让。目前已有不下40名消防员赶往现场救援,事故原因尚在调查之中——”
我猛打方向盘,车胎在柏油马路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汽车在十字路口中央一个急转弯追赶上了前方疾驰着的一辆救火车。
“辛西梨?!怎么——”
布加拉提警惕起来。
“抱歉,布加拉提,”
我咬紧牙关双手颤抖地握住了方向盘,沉声打断了他的话:
“我要晚点才能送你回家了。”
☆☆☆
满目可及的是烈火。
是熊熊燃烧几乎染亮夜空的刺眼橙红色火焰和漆黑浓重的烟雾。
是……比起四年前那场火灾更加严重的惨状。
耳边充斥着人们满是痛苦的哀嚎和惨厉的尖叫声,在这一刻仿佛穿越了时空和周遭的所有声音完美重叠在了一起。
同一时间汹涌而来的是那股四年前几乎将我弑杀殆尽无可抵挡的恐惧感。
呼吸变得急促且逐渐失控,浑身的力气顷刻间消失,我像是快要昏死过去般脱力腿软地摔倒在地,再踉跄地爬起,推开人群逆行而上,朝着街道的尽头奔跑。
“辛西梨!”
布加拉提的声音在后面追赶,稍稍将我几乎消散的理智带回。
我犹豫片刻,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朝着目的奔跑。
在小巷的尽头,就是那一家被我鄙夷却又无数次光顾的不起眼酒吧,它瑟缩挤挟在汽修店和小卖部之间,烧得可谓是惨烈,那个时常明灭不定的霓虹灯牌冒着烟被人踢到了路边,是扭曲漆黑的几个字母:
s,u,c,h。
“这里!这里的火势最大!”有消防官兵在前方吼叫,“其余人退开!都退开!我们要救火!”
“人呢?!”我在混乱中不知该朝谁发问,无头苍蝇般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喊叫:“里面的人呢?”
“没死的都在那儿!退开!女士!我没工夫再说一次了——”
高个子的消防员粗声粗气地吼,一胳膊就轻松将我推倒在地。
但我并没有真正地跌倒,布加拉提成功追赶上来,他伸手像要托起我整个人一般支撑住了我摔倒的身躯。
“辛西梨!”布加拉提竭力盖过嘈杂的周遭向我搭话:“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我……等会再说!”
我只觉得烦躁,连瞧他一样的功夫都顾不上,扭头就往消防队员指的方向跑。
一个又一个醉醺醺的糟老头子伤势或轻或重地瘫在边上shen吟哼唧,我一个接一个地上前确认他们的长相……
酒糟鼻,红头发,八字胡,戴帽子的,系围脖的,还有脸上有伤疤的……
其中就有个我眼熟的酒吧客人,他还算清醒,正打着酒嗝骂骂咧咧地要捋自己烧焦的胡子,就被我狠狠一把揪住衣领半拎了起来。
“老板呢?!?!?操他妈的,酒吧老板呢?!?!他人呢?!你们就没人救他吗?!”
“s、siri?”醉汉惊得酒醒,愣了几秒瑟缩着回答:“不知道啊、没看到啊……”
“滚!!!!”
我愤怒地一脚踹开这个无辜伤员,继续在剩下的人群中疯找。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活着的都在这里,那么不在这里的人……就都死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萨奇那个狡猾又怕死的老东西,不可能死在这种火灾里……
我僵硬地转身,定定地看向那家仍在烈火中熊熊燃烧失去招牌的可怜小门店。
“他一定还活着,他一定就在里面。”我喃喃道。
我应该毫不犹豫冲进大火去救他出来。
我应该迈步向前走。
我应该……
……可我做不到。
是火。
是和四年前一样的火。
……可怕,太可怕了……
这仿佛是一种自己天生无法去打败的压倒性恐惧,就这样彻彻底底将我压制在了原地。
☆☆☆
灭一场火灾需要多久。
答案是不确定的,视火灾程度和范围决定,有时近百名消防官兵上场,数十道高压水枪齐发,你或许以为火遇水,刺啦一声灭了,只不过是一瞬的时间。
可现实需要的往往是更加漫长而痛苦的等待。
一个小时,也可能两个小时过去了,妥法街的大火才终于被完全扑灭。
人们精疲力竭,早已没有了最初的吵闹,如同死亡盛宴后的寂静,那一个个疲倦的身影行尸走肉般地在灰烬中翻找着。
我自始至终只是蹲在不远处的安全区,抱着头麻木地看着整场火灾的消失。
“布加拉提,”
我好疲倦,连扬起一个敷衍的假笑力气都没有,恹恹地劝说身边始终陪伴着的人:
“太晚了,你别陪我等了,开我的车先回去吧。”
全那不勒斯最温柔的人并不会将我抛弃,他沉默片刻,还是温和哄劝般地拒绝我的提议:
“……我没关系。”
我痛苦地捂住脸,只觉得感激又抱歉。
布加拉提真的很好,说真的在这个时候我太需要有人陪伴在身边,无论是谁,而布加拉提显然是最优秀的人选,他从始至终没有提过一个多余的问题,像是早就知道我没有力气去回答。
他只是等。
只是坐在我身边陪着我一起等。
现在是最后也是最难熬的时间,清点这家破旧寒酸的小酒吧并不需要太久,我很快就可以得到一个或许并不是期望中的宣判——
“没有找到任何人。”
消防员前来宣布了我意料之外的结果,
“很幸运,在这家店里的人似乎都及时逃了出来。”
“不可能,漏了一个,酒吧老板呢?”我抓着消防员的袖子不肯松手地追问。
“那种事,不知道。”对方冷酷地甩开我,“女士,我们今晚还有很多要忙的事,其余的问题您可以去问医疗队。”
“可医疗队也没有他的踪影啊!?好好一个大活人,总不见得凭空蒸发了吧——”
眼看我就要扑上去和人打起来,布加拉提即使按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拽了回来。
他俯身靠近我,哄劝闹脾气的小孩般和我贴着额头,耐心低声提议:
“辛西梨,我们可以再去确认一遍伤员,你要找的人,或许临时去了别的店铺呢?他一定还活着,说不定就躺在其他伤员堆里,再仔细找一找吧。”
布加拉提毫无根据的安慰给了我现下唯一的希望,我打起精神,拼命向他点头:“你说的对,我再去找——”
我正要跑起来,身后有人忽然抓住了我的衣摆。
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破烂的小乞丐,正抬头盯着我,然后缓缓抬起了他那条瘦小枯枝般的胳膊,手里捏着一张折起来的白纸。
我懵头接过,自然而然地打开了那张纸。
只见字条上只有简短地一句话:
【你违反了‘约定’,我们夺走了你‘最重要的东西’。】
可恶。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竟然疏忽了。
竟然被发现了!?
最重要的东西……
原来是指萨奇老爹吗?
“他还活着,”小乞丐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平静机械地开口了:“完成‘约定’,他就会活着回来——”
“他在哪里?!”我狠狠扑上去,一把用力掐住了小乞丐瘦弱的脖颈,发狂地怒叫:“说啊!!!你们这群混蛋、把他藏到哪儿了——”
“冷静下来!”
布加拉提竭尽全力,就像过去阻拦我每一次和米斯达争吵那样拼了命地把我拉了回来,终于严厉地训斥道:
“辛西梨,这个孩子只是个传话的,你就算逼问他也没有用!”
“把纸条给你的人是谁?!”我不死心,被布加拉提扣着双手,还在拼命朝小乞丐吼。
“不知道,没看清楚。”
小男孩全然没有畏惧,早就习惯了这般刁难似的平静抚了抚脖颈,从袖子里掏出一卷钞票,没有语气地回答:
“他们给我这个,要我带话,把纸条给你。就这样。”
我彻底没了方向,浑身力气也耗尽,脱线木偶般僵在了原地,就这样看着布加拉提又取出一卷钞票柔声打发了小乞丐。
他再转过身,蓝眼与黑夜互相辉映,静谧地好似治愈的湖水,就这样看着我。
“走吧。”我终于无可奈何,疲惫地对他说。
“走吧,”他点点头,“我来开车,你的状态不适合驾驶。”
☆☆☆
“停下来。”我坐在副驾驶突然开口。
一个还算缓和的急刹车,布加拉提照做地将车停在了马路中央,他疑惑地打量四周,这显然不可能是我的住处,只好回头请示般询问地看向我。
“下来,我们交换。还是我来开吧。”
我没有和他对视,转身推门下车。
布加拉提照做了。
我们互换了座位后,方向盘回到了我手中,车内也恢复了先前的死寂,汽车缓缓重新平稳地行驶起来。
我单手搁着车窗撑着脑袋,用剩余的一只手操控方向盘,就算不看向副驾驶座也能感受到身边人灼灼的目光在盯着我。
我打了个呵欠,浑身放松下来。
“他……你在火灾中寻找的那个人,他是谁?”布加拉提终于还是发问了。
我停顿良久,放弃思考,扭头去看路况并间断地作答:“我老爹。”
“……”
“我的引路人,我的指导老师,我的养父……也就是四年前纵火案那间孤儿院的院长。”
这样的解释已经足够了,坐到passione现在这个位置,是免不了一番背调的,亲卫队的人更是彼此知根知底,我的资料想必也早就被他们传阅熟悉过了。
“辛西梨——”
“到了。”我将车停了下来,疲惫不堪地扶额:“我说过,会送你到家的。”
布加拉提看向车外,好像有些意外地发现这是他家。
可他没有下车,还是坐在那里,就连安全带也不解地继续沉默了一会儿才试图继续刚才的话题:
“他们为什么抓他。”
“……不知道。”
“你打算怎么办。”
“就这样呗。”我再打一个呵欠:“老爹这样的人都能被抓,只凭我是斗不过对方的。”
“不会有事的,辛西梨。”
又来了,布加拉提又开始用他那温柔抚慰人心的语调哄劝我:
“等明天到了passione再想办法吧——”
“布加拉提,”
我没有语气甚至粗鲁地打断了对方,这一次我选择回头,正式那双温柔过分的蓝眼睛:
“我说了,就这样吧。”
“……”
“这是我的私事,和passione无关。我不会向组织寻求帮助,也没有打算让乔鲁诺知道。你应该不会多事吧?”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不是吗?”
我在布加拉提诧异的目光中夸张地挑起了眉毛,作出惊讶和不解的神色。
然后慢慢笑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呀,布加拉提。”
“……”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的过去,那个人的死活……和我无关。”
我最重要的人。
只有乔鲁诺。
其他人……
都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