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最重要的
“她就是火灾里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孩子吗?”
“对,她叫辛西梨,14岁了,”
老爹粗鲁地推了我一把,推得我踉踉跄跄往前摔了一小步,才继续说:
“给她饭吃,给她活干,让她活下去就行。”
“我该给你多少钱?”
“不要钱,还得我求你吗雷石?赶紧把这个麻烦带走!”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人结束交谈,面无表情地被人牵着手带走,面无表情地看着老爹沉默着一口接一口地抽烟。天很冷,烟和呼出的二氧化碳一起化作白雾飘出老远,挡在老爹那双锐利的鹰眼前,但我想他的眼中铁定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不会有一丝波澜。
于是我突然就感到了愤怒,挣脱了牵着我的那人冲老爹扑了过去疯狂叫骂,那些肮脏的字眼换做平时早在我说出口的第一秒就会被男人用粗鲁的巴掌无情打断,连同牙齿一起松动的地步。
眼下我打定主意,今天这老不死的胆敢动我一下,我就和他拼命!
“你不是最恶心hei帮了吗?”
我梗着脖子用平生最大的音量冲沉默不语的老爹嘶吼:
“利用完我,就把我一脚踢向你自己都不愿意去的地狱?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人看?你这个老畜生!我恨你!我恨你!!!”
那是什么样的恨意?直到今天我仍然记得,是从心底最黑暗的深处掩藏已久最终爆发出来毫无保留耗尽人全部力气的恨意。
可老爹只是低着头,冷漠地注视着我,一把掐住了我的下巴,恶狠狠地说:
“你没得选,辛西梨。”
“……”
“……你没得选。”
☆☆☆
没得选?笑死。
过去的siri或许是没得选,但在hei帮摸爬过打的四年,又获得了强大的替身,如今我可以选……
老爹被抓了,所以是选救还是不救呢?
萨奇不是passione的人,但勉强可以算得上是我的家人,对家人下手的行为等同于【侮辱】,我有十足的理由还手——前提是有证据。
对方不是普通的小喽喽,加上先前西格朗的死,这次如果再贸然行动,只怕有一点疏漏都会被人抓住把柄并牵扯到乔鲁诺。人们会说教父管教不好自己的狗,最坏的结果是影响到整个组织在意大利的口碑甚至被其他同僚孤立。
——“别思考你该怎么做,好好想想敌人要的是什么。”
揣摩敌人的意图,再反其道而行之,出其不意地打破他们的计划。
元老干部想要我杀死布加拉提——那我不杀。
元老干部抓走老爹期望我有所行动——那我……不救。
正如过去每一次我遇到危险甚至绝境时一样,萨奇也从没有救过我,他换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和我彻底断绝了关系,从没管过我的死活。
他没有救我,我也不会救他,如他所愿,我们各凭本事活自己的命。
——对!不救了。
内心无故生出一股充满怨念的恶意,狠心做了决定。
这是最佳的决策:
那群老废物既无法用萨奇要挟到我,又不能突破亲卫队的保护伤及乔鲁诺,他们还能做什么?
……反正我也再没有什么能被夺走的了……
“……siri小姐……siri小姐?”
面前甜品店柜台后店员的连声呼唤终于把我神游的思绪拉了回来,对方正捧着包装盒指着陈列台上一只只漂亮玻璃罐装的可爱点心向我询问:
“布丁,您要几个呢?”
“一个!”
我连忙掏出钱包,掷地有声地回答:
“还有巧克力蛋糕,也要一个!”
嘿嘿,不想那些没用的烦心事了,反正萨奇那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完全能照顾好自己,还是给老婆买买买最重要,天大的事都不能影响教父的下午茶时间。
买到了老婆最喜欢的巧克力蛋糕,还有老婆最喜欢的布丁,乔鲁诺今天会不会多让我在他办公室里赖五分钟呢?我可以看到他一口一口猫咪般优雅满足地吃完点心,然后微笑着用那种温柔到让人飘乎乎的语调喊我的名字吗?
这个布丁的罐子真好看呀,上面还有星星形状的浮雕,等乔鲁诺吃完了布丁我要把罐子洗干净,然后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每天往里面放五颜六色好看的糖果。
柠檬味的像他金灿灿的柔软发丝。
牛奶味的像他白皙光滑的肌肤。
杨桃味的像他碧绿清澈的眼睛。
草莓味的像他柔软光泽的嘴唇……还有新年那天被我咬红的脖颈——
哈嘶哈嘶,快停快停,不能再想了,现在是工作时间!
我努力打消了逐渐变黄的想法,正要迈着欢快的步子提着甜点步入走廊,就瞧见雷石满脸愁云地关上教父办公室的门,抬眼和我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他神色凝重,轻声快步地走到我面前,突然问:“siri,你现在有时间吗?”
“啊、这……不太有……布丁和蛋糕要拿给乔鲁诺——”
“就五分钟,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
“辞职吧。”
我跟着雷石一路走到了空旷的庭院里,老人背着双手背对着我,毫无征兆地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
雷石回头,皱眉再看我一眼,小声迅速地一股脑开口道:
“不能再拖下去了,你早该离开passione了。往北,任何一个家族都愿意收留你。我可以再做一次引荐人,给你挑一个最好的下家——”
我冷下脸,不快地打断他:“我不走,我为什么要走?”
雷石观察了数秒我的表情,似乎冷静了下来,他停顿一会儿,终于找到了最好的措辞,直白简短地告知我:
“组织现在怀疑你。”
“!?”
“组织内部一直都有前任老板留下的数个卧底,不断地在和某个passione的敌对势力联络。这件事小教父交给了我,已经调查很久了,今天有了结果……所有证据虽然不是直接指向,但追溯到最后都和你多多少少扯上了关系。”
“等一下,前任老板不是死了吗?”
脑袋嗡地一声陷入了混乱,我在惊讶之余拼命理清思绪地追问道:
“证据?什么证据?可我什么也没做啊?!”
调查是私下进行的,这事本不该我知道,雷石看在过去的交情又或者是老爹的情面上透露提示我:
有一封邮件。
前任老板曾经给我发过一封邮件。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但我只是接收了那封邮件,连回都没回就删了啊。
我是前任老板留下的人没错,可我连那个社恐boss的面都没见过,怎么就能扯上关系的?
“既然你是清白的,那就是说有人在背后动手脚意图陷害你。”
雷石仍然神色凝重:
“最好的办法还是离开passione——”
“我不走。”
我丝毫没有动摇,反而更加兴奋了:
“走了不就坐实罪名了吗?我要留下来,抓到内奸证明自己的清白。”
雷石盯着我,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终于意有所指地提醒道:
“你说你是清白的,我可以相信你,但别人……就不一定了。”
“别人,”
我细细咀嚼这个词,抬头勇敢地对上了老者的眼睛,平静地问:
“你刚才说组织现在怀疑我。”
“……”
“请问这个【组织】,也包括了教父本人吗?”
回答我的只有沉默。
☆☆☆
会有谁在这种时候想要诬陷我?
用膝盖想就知道是元老干部那帮老狐狸。杀布加拉提这招我没上当,抓老爹我也不管,他们竟然还能耍花招离间我和我老婆。
“这个布丁……”
办公桌后拿着精致小勺咬了一口布丁的金发美少年没有像我预料之中那样露出满足甜美的笑容,反而皱起了眉头,翠绿色清澈的眼睛不满地朝我投来了一个娇俏抱怨的眼神,略带指责意味地开口了:
“要冷藏才好吃。你这次买完没有立刻送过来吗?”
我难得没顾上回答老婆的问话,只是继续坐在沙发上,手肘撑着膝盖双手托腮,若有所思地隔着不那么遥远的距离仔细打量着教父那张真情实感不悦却仍美得令人心醉的脸庞。
乔鲁诺会怀疑我吗?
不会的,他才不傻呢,所有的证据外加最近发生的种种意外全都冲着我来,他一定会察觉这些反常,明白我只是成为了靶子。
他要是真的怀疑我……还会这么毫无顾忌地直接吃我买来的布丁吗?
呜,老婆果然是爱我的!
没有确切由来的喜悦短时间冲昏了我的脑袋,让我一冲动脱口而出没头没脑地问了个蠢问题:
“乔鲁诺,如果我和你妈同时掉海里,你救谁?”
金发小教父这次着实是被我的问题惊到了那么一小下,他微微低下头,仅仅数秒后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个短暂而意味不明的自嘲笑容,没有语气地回答:
“……救你。”
我盯着他,没有停下,再问:“那如果我和布加拉提……”
他猛地抬头,用捕捉猎物般的目光紧紧朝我看过来,又像在警告我不要再说下去。
我顿时没了气势,慌得结巴起来:
“你别急嘛,我是说如果、……万一我和布加拉提都掉海里了、又或者都遇到了危险,你不用管我,只管救布加拉提就好!”
“……siri?”乔鲁诺一脸【我不理解】的真实困惑表情。
“不用管我,救布加拉提就好。”
我轻声重复了一次,冲他笑起来:
“这个假设并不需要答案。我只是想告诉你,乔鲁诺,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面临需要选择的困境。”
“…………”
“你、你生气了吗?我以后不假设了,我以后不乱说了汪呜……我和布加拉提要是都掉海里了,我、……我救布加拉提,我死也会把布加拉提救回来,可以吗汪呜……”
“布丁。”
“?”
“重新去买。”
“……噢……”
☆☆☆
我又跑着去甜品店买了个布丁,还没等我给老婆重新送去,再次被人拦在了走廊里。
贝里乌斯像堵墙一样立在我面前,阴沉着一张脸带着明显的不快瞪着我手里小心翼翼捧着的冷藏布丁问:
“……你刚才不是给他买过了吗?”
“你管得着吗?滚开,敢阻拦我老婆吃布丁,让你死信不信!”
“……我有事找你。”
“没空!滚开!”
贝里乌斯还是不滚开,他抱着岩石般肌肉结实的胳膊,低头鄙夷嘲讽地冷笑一声,重复道:
“我有事找你,siri,关乎你的性命。但你要是觉得教父的甜点比你的性命更重要……那我这就让开。”
我气到抓狂,又拉不下脸反驳,只得跟着贝里乌斯来到了偏僻无人的走廊尽头。
高大的芬兰男人在窗边停下脚步,靠着墙单手推开了窗户,让外头温暖的风呼呼吹起来,然后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不看他,较劲地沉默着,故意低头取出了包装盒里漂亮的布丁罐子,顶层的奶油已经有些化了,慌得我连忙取出冰袋小心翼翼地贴着玻璃杯沿,没个十秒手指就被冰得微微刺痛起来。
“你该听雷石老爹的,”
贝里乌斯在这时忽然开口了,听不出语气:
“有人要诬陷你,为了避嫌你可以辞职离开教父。”
“就算被怀疑,我也要留在他身边。”
“没有意义。教父根本不会在乎你的付出。”
我一时想不出其他话来反驳,只有固执地咬牙一字一句地重复:
“那我也要……留在他身边。”
胳膊被人一把抓住,贝里乌斯那张冰块般始终冷漠的脸庞上显露出明显的怒意,嗓音低沉地质问:
“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为了乔巴那做到这种地步?!”
我暴怒,忍无可忍地狠狠甩开他的手吼回去:“和你有关系吗?!轮得到你管我——”
“我喜欢你。”
“!?……!?!?!?”
“我喜欢你,siri。”
贝里乌斯狭长深邃的浅色眼眸倒映出我错愕的脸,他就像是陈述再普通不过的事实般迅速一股脑地诉说道:
“我们才是相似的,我们才是同一类人。你有野心,也有实力,像你这样的人不该在乔巴那面前卑躬屈膝摇尾乞怜,你应该更加地……高贵,且闪耀。”
他说完了。
讲道理他的意大利语可真够好的,一番漂亮话说得几乎都快让人忘记了他突兀怪异的表白。
可我没忘,还抓住了这一点毫不留情地嘲讽他:
“你说你喜欢我,贝里乌斯?所以我是不是能怀疑背后搞鬼的人就是你……这样就能让我和乔鲁诺分开了。”
对方表情怪异地扭曲了一下,露出了备受侮辱和愤怒的表情,但也只是转瞬即逝。
这场莫名其妙开始的谈话仍旧维持着博弈的氛围,贝里乌斯恢复冷静,再度向我发起进攻:
“你要留下,那你打算怎么做?参与调查吗?你连查看资料的权限都没有。”
我实际并没有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要我操心的事太多了,该如何向乔鲁诺证明自己的忠心,该如何应对元老干部的阴谋诡计,萨奇老爹目前不会有危险,那以后呢……
passione的确不再像过去那样是个适合逗留的地方了,要留下就必须做出更完善的考虑和计划。
见我没有回答,贝里乌斯叹了口气,服软般轻声搭话:
“我说过,siri,我喜欢你。为什么……不利用我呢?”
我抬头,皱眉不解地看他。
贝里乌斯:“调查是我跟着老爹一起参与的,我有权限查看调查相关的资料和证据。”
我诧异:“你愿意帮我?”
“我愿意,”
还没等我来得及高兴,贝里乌斯紧盯着我的脸,面无表情地接上一句令人炸裂又意想不到的话:
“吻我。只要你吻我,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脸颊顿时火烧般滚烫起来,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前所未有的愤怒。
我忍不住怒叫:“你这是在羞辱我!”
贝里乌斯毫不在意,甚至流露出一丝得胜的笑意,凭借身高优势淡然地俯视我:
“我们很相似,但有一点我和你不同,siri,我不会无条件的付出,我需要回报。”
☆☆☆
贝里乌斯说只要我吻他,他什么都愿意做。
这很公平,这是在hei帮,没有人会凭白无故为了谁去冒险越矩,就连和老爹有多年交情的雷石也不过是堪堪透露了一点信息给我。现在只要一个亲吻,就能看到那些污蔑我的罪证,总比起像无头苍蝇那样空手抓人要轻松的多。
只是一个亲吻罢了。
我在内心无数次强调说服了自己,冷着脸将手中恢复常温带着水汽的布丁放到了窗沿上,抬头以赴死的决心对上贝里乌斯的视线:
“好,我会吻你的。”
芬兰男人挑眉,表示一点点惊讶。
我还是觉得浑身说不出的难受,悲伤地扭头看了看走廊不远处的某扇紧闭的门扉,犹豫地问:“就现在吗?在这里吗?能不能换个地方……”
乔鲁诺的办公室就在距离我们不到十米的地方。
贝里乌斯冷笑:“你是担心被教父撞见吗?放心吧,就算他看到了,也不会在乎——”
“闭嘴吧!”
我忍无可忍地叫停他的嘲讽,怨恨地瞪向他:
“你还等什么?快点弯腰啊,你太高了!”
高大冷酷的芬兰硬汉粗鲁地伸出他粗壮的胳膊,轻松将我整个人托起,让我坐到了窗沿上和他视线齐平,同时顺手将那个碍手的布丁罐子直接扔到了窗户外,听到玻璃遥远微弱的破碎声同时,我的心脏也好像跟着颤栗了一下。
贝里乌斯朝我靠近了,他低下头,一点点地让我和他的额头靠在了一起,然后伸手小心地拂去了我额前的碎发。
我开始颤抖,开始整个人剧烈地颤抖。
“怎么了,siri,这是你的初吻吗?”
贝里乌斯轻声问,他并不是嘲讽,话说出口却刺得人无比心痛难受。我承受着这份折磨被他捏着下巴抬起脸,听到他又说:
“那就我来吻你吧。”
温热甚至滚烫的嘴唇贴在一起,没有规律却又有节奏地互相抵触磨蹭,在最初难捱的几秒过去后,嘴唇被撬开,不属于我的舌头钻了进来,还在继续试探侵略着……
我紧闭着双眼,因为不想睁开看到期望之外的脸庞,可是眼眶好热好涨,胸口也是。
我突然明白了,那是悲伤。
是前所未有的悲伤。
亲吻原来是这样的吗?
……我从没被人亲吻过……
亲吻原来是这样的吗?
……以后,未来的某一天,乔鲁诺也会像这样亲吻我吗?
会吗?
会吗?会吗?会吗?
会吧,一定会的,必须会的,无论如何都会的,不然我就将在这一刻悲伤到发疯甚至昏死过去。
十秒过去了,又或者一个世纪过去了,这份令人几乎崩溃的折磨还没有结束,我快要窒息了,快要喘不上气了,快要死去了!
太过了,这实在太超过了,我竭力在脑海中找回愤怒的感觉,并试图借此伸手去推开面前的人。然而双臂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麻痹不堪,贝里乌斯还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将我牢牢按在窗户上,他紧贴着我的嘴唇,仿佛这不是接吻,而是一场蓄意谋杀。
这就是一场谋杀。
我终于坚持不下去了,开始疯狂地在内心无助地祈祷:
神啊,就让乔鲁诺在这一秒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这一刻吧,他会救我的,他一定会救我的。我从未奢望过恋人的拯救,只有在这一刻,满足我卑微的愿望,救救我吧。
救救我吧!
算了,我等不了了,谁都好,快来停止这一切,哪怕不是乔鲁诺也可以——
“你们在做什么?!”
有个好像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愤怒地响起。
穿过一切混沌,精准又有力地将我的意识从痛苦的深渊中一把捞起。
贝里乌斯一定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他终于松开了我,回头看了过去。
于是得以越过他宽阔的肩膀,在走廊楼梯的转角处,看到了满脸怒意的布加拉提。
☆☆☆
——布加拉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仿佛是个永远无法破解却又始终环绕着我的谜题,可如今我早就不在意答案了,内心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感激。
贝里乌斯在布加拉提的怒视下挑衅地把浑身虚软的我抱下了窗台,抬手粗鲁快速地擦了一把我脸上的泪水,低声道:
“这不算,siri,我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吻。”
他的话犹如拔了垂死之人的氧气管,结结实实往我钻痛的心口上又捅一刀,捅得我眼前发黑浑身瘫软地快要昏倒。
但有人及时扶住了我。
睁开眼,谢天谢地,贝里乌斯走了,眼前的人换成了天使降临般的黑发蓝眼男人。
“布加拉提……”
我眼泪汪汪羞愧难当地看着那双蓝眼睛,忍不住哇地哭出了声,胡言乱语地嗷嗷叫起来:
“我不是、我没有……我……别告诉乔鲁诺……呜,呜呜……汪呜呜呜呜呜呜——”
“辛西梨、我当然不会、我、我……”
布加拉提一阵手足无措,也跟着慌了起来。
我正揪着布加拉提的白西服衣襟汪汪哭得起劲,不远处某扇门砰地被人推开,很快就传来了我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
乔鲁诺的声音传过来,警惕又疑惑:
“发生什么事了?布加拉提?……是siri吗?她……她在哭?”
布加拉提尴尬地背朝着来人,他还在竭力用自己的身躯挡住我,突如其来的状况使他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呜哇——”
眼看着老婆就要走过来了,越过布加拉提的肩膀我都能看到那猫耳般尖尖竖起的金色发梢,情急之下一把抱紧了布加拉提,把眼泪鼻涕尽数蹭在了他那身整洁平整的白西服上——反正他不会生气的——然后脱口而出地喊:
“布丁!我刚买到的布丁!掉下去了!掉到楼下去了!”
这是什么烂借口。
可布加拉提已经迅速反应过来,反手搂住了我的腰,挡着乔鲁诺的视线带着我往窗边挪了挪,然后强装镇定胡乱接上了话:
“对,布丁!乔鲁诺,你等在这里,我和辛西梨马上去把布丁取回来……stickyfinger!”
【钢链手指】连忙浮现身影,手忙脚乱地在地上扯开了一道拉链,并让它温柔的主人带着我逃了进去。
☆☆☆
我垂头丧气蜷缩在树荫下的板凳上,接过了布加拉提递过来的热饮料,然后看着他坐到我身边。
“你想聊聊吗?”
布加拉提的蓝眼睛满是恳切的关怀和同情,柔声安抚地问。
我拼命摇头,眼泪又快要掉下来地蓄满了眼眶。
布加拉提连忙说:“没关系,先喝点热饮吧。”
我点点头,沮丧地拿起热乎乎的纸杯捧到嘴边,嘴唇碰到杯沿的瞬间才迟钝地从麻木中缓过来,热辣辣地发胀。
我伸手摸了摸,唇掰明显肿了起来,脑海里同时不由自主地浮现了刚才窗边和贝里乌斯逐渐贴近的画面。
“唔——汪唔……”
好恶心,好想吐。
我慌忙扔开纸杯,热饮有那么一小片洒在了小腿上,我也顾不上肌肤短暂产生的灼烧感,踉跄着扑到一边扒着长椅的扶手垂头拼命干呕起来。
好恶心,好恶心。
真的好恶心。
亲吻为什么是这么恶心的感觉。
好痛苦,好痛苦。
快忘掉,可是忘不掉了——
有人轻柔地拍着我的背脊,一下又一下,总算分散了一点集中在发麻唇部的注意力。
我抬起头,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布加拉提那双平静清澈的眼睛。
大海的蓝色在树荫的笼罩下变得更加深邃而宁静,人们常说布加拉提的眼睛是那不勒斯的海,它们可以接纳包容一切,哪怕是与他本人毫无相关的痛苦,这双眼睛也都毫无怨言地一并承受,并还之以抚慰的温柔,治愈一切。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被治愈了,只觉得唯有看着这双眼睛才能让我在眼下继续呼吸。
“布加拉提,布加拉提……”
我不断地念着这个名字,似乎这样能让我恢复得更快一些,同时赎罪般痛苦地低喃:
“你能原谅我吗……刚才你看到的,只是一场……一场‘交易’。”
“你不需要被原谅,”布加拉提说:“辛西梨。我都看到了,你并不愿意吻那个人不是吗?”
——啊,他了解,他什么都知道!
我在内心得到救赎般喟叹,也稍稍找回了精神,连忙拼命点头地向他保证:
“我当然不是出于自愿的……你放心,布加拉提,我从没有背叛乔鲁诺,我发誓,我还是喜欢乔鲁诺的,一直以来我喜欢的人只有乔鲁诺!!!”
布加拉提的表情奇怪地僵硬了数秒,很快又恢复了寻常,他无奈地摸了摸我的头,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他一直耐心地等到我完全停止抽泣,才严肃了一点,小心翼翼地问:
“你能再说说吗,刚才那场……‘交易’是关于什么的。”
我开始沉默,低头揪住自己的衣角。布加拉提显然是以一个帮助者的身份坐在这里,我在刚才接受了他的善意与安抚,就注定了我此时失去了立场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我感到挫败,但又不想完全坦白,只有含糊其辞:
“我……需要贝里乌斯帮忙调查一些事,一些我调查不了的事。”
听到这话,不知道布加拉提误会了什么,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鼓舞而放松,甚至可以说……有些骄傲?
我听到他夸赞般说:“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你的养父不管。”
?
???
我不是,我其实……我看着那双熠熠生辉充满温柔与鼓励的蓝眼睛,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可这个话题并没有结束,布加拉提仍然盯着我,出乎人意料道:
“我可以帮助你,辛西梨。”
“你?……你怎么帮我?”
“他们要你杀了我——”
我没让他把话说完,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只觉得浑身冰凉手足无措,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你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不行,我不会杀你的,我不能杀你。”
呜呜呜所以为什么元老干部们要的是布加拉提的性命。
换米斯达不香吗?他不也是乔鲁诺的左膀右臂,还是个拿枪强有力的前锋作战人员,如果任务对象换作米斯达,早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可恶,所以为什么要杀的不是米斯达,气死了,都怪米斯达!
布加拉提必然不知道我脑内对米斯达不讲理的谩骂和怨气,不然他必定会露出担忧和劝解的神色。而现在他只需要安抚我:
“你不用杀死我,你可以带着我作为交换条件,去救你的养父。”
我惊呆了,布加拉提曾说我疯狂,可他的计划才是真正的疯狂。
但仔细思考,这或许是行得通的。
老狐狸们要的是布加拉提的性命,那我也可以不亲自动手,把人交给他们任由他们处置。
“不行……”
短暂的兴奋劲过去后,我再次沮丧下来:
“这太冒险了,你会受伤的。”
“如果我受伤……你就有了【理由】。”
“……!”
“你的养父并非passione的人,可我是。如果他们伤害了我——”
“你是对的!布加拉提,你的计划是可行的!”
这一次我是真真正正地高兴起来,激动地一把拉住了布加拉提的手,信誓旦旦地保证:
“他们要是胆敢动你一下,我就把他们全部咬死!一个不剩!一个都……可是……”
“可是?”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呢?我该……还给你什么呢?”
我鼓足勇气抬头去看面前的人,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那张浅色饱满的嘴唇上。
那是布加拉提的嘴唇,不同于其他人,这张嘴唇虽然可以说是性感又丰厚,却透露着一股神圣高洁的感觉,让人觉得那不是一张嘴唇,那是神抚摸过的一片恩赐。
在hei帮这种地方,不会有人平白无故地向你伸出援手。
雷石不会轻易帮忙,贝里乌斯也以一吻作为报酬才给予承诺,那么布加拉提呢?他为什么愿意帮我?他又想要得到什么?
我应该……亲吻布加拉提吗?
我不确定地再次打量那双光泽漂亮的嘴唇,思绪不受控制地飘散出去。
——如果是布加拉提,好像没有关系。
这个想法出现的瞬间就把自己吓了一跳。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这么想,布加拉提怎么会需要我的亲吻呢?
“辛西梨,”
男人轻声念出了我的名字,像是那不勒斯海湾吹过的一阵风,缥缈而温柔:
——“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
——“我只是想帮你。”
☆☆☆
有了计划,剩下要做的事就是实施。
要越过组织直接私下联络上‘高层会议’的成员并非易事,但显然对方也在期待着我的主动联络,‘带着布加拉提作为人质换取萨奇老爹’的提议着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在不算短暂的三天沉寂后,我得到了回复。
时间和地点,仅允许我和布加拉提二人前往。
那是个周六的深夜,我提前了半个小时开车接上了布加拉提,朝着约定的老城区废房驶去。
布加拉提坐在副驾驶,他看上去很平静,平静到只是坐我的车出来半夜兜风一般。他还是穿着那身白色带锁形花纹的西服,他应该有很多件相似的衣服,只是在领口边缘和配饰上稍有改变,不像乔鲁诺,教父的衣柜里至少整齐摆放了不下7种颜色的开胸衣,虽然不知道我老婆为什么沉迷胸口敞开式的设计,我还是给他量身定制了很多件那种不守男德却又能彰显老婆性感魅力的可恶衣服,光是黑色就有带花纹和纯色以及金银包边三五种类型……
所以乔鲁诺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他知道布加拉提此时坐在我的车上,即将面临什么样的危险吗?
他肯定不知道,不然我早就在他办公室跪上三天键盘了……
我没有问过布加拉提,也能猜到今晚的计划他没有告诉教父甚至任何人,这纯粹就是他出于几乎泛滥的善意而帮助我的一个私人请求。
我想到了树荫下那双真诚到令人胆战心惊的蓝眼睛。
布加拉提说他帮我,不求任何回报,他只是想帮我。
我实在不明白,怎么可能有人无私到他这样天使般的地步。
可布加拉提就是做到了。
相比之下,我那【绝不会让你受伤】的承诺一下子就变得卑劣而可憎,因为这份承诺的根源不是出自内心对布加拉提本人安危由衷的担忧,而是怕惹乔鲁诺生气……
我捏着方向盘,越想越愧疚,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布加拉提。
车停在了一片无人居住的空楼前,布加拉提先下了车,他站在一旁等着我走过去,忽然问:
“你要绑着我吗?”
“汪?”
布加拉提问得很认真:“我是不是应该被绑着,然后由你押着走进去比较好?”
“不、不要了吧……会不会有点假?就普通走进去好了,我走前边。”
布加拉提说好,然后等我先走。
我没走,还是看他。
布加拉提问:“……你在紧张吗?”
我支支吾吾乱找话题:“不是,可能、……也有点。等这件事办完了,我会和乔鲁诺解释的。如果、如果……如果他到时候生我的气,你能帮我说点好话吗……”
布加拉提无奈:“他不会生你气的。”
我心里有点难过,我想布加拉提一点都不了解乔鲁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对乔鲁诺有多重要,我太清楚了,哪怕只是我一个假设布加拉提有危险,我老婆恨不得就要用眼神杀死我。
呜……老婆好凶,可我还是好喜欢老婆!
对呀,如果能圆满解决今天的事,我又能回去挺直腰板和老婆撒娇了。
乔鲁诺要是心情再好点,我就想个说法污蔑贝里乌斯强吻我,让我老婆替我出气,得知我被别的狗男人亲亲了,也不知道老婆会不会吃醋,嘿嘿,我还没看到过老婆吃醋的样子,一定也超可爱的汪——
“辛西梨,”
布加拉提尴尬地轻咳两下,提醒我回神: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噢噢噢好好好,”
我忙打起精神,忽然想到了什么,郑重其事地回头对身后的人保证:
“布加拉提,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有事的!”
☆☆☆
夜晚无人的旧楼废墟里,我带着布加拉提站在了以三名元老干部为首的一众gangsters面前,相隔近三十米的距离停了下来。
对方有多少人,五十人?六十人?这只是我能看到的数量,实际应该还远远不止。
萨奇就被围绕在人群中央,可怜兮兮五花大绑在旧板凳上,想必是吃了不少拳脚棍棒的教训,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被一旁的男人举枪抵着脑袋。
“终于等到你遵守【约定】了,siri小姐。”
带头发话的是曾在拷问时现身的瘦高老头,他还是一脸虚假的慈祥,远远看去半个身子隐没在混沌的黑暗中,但我知道他的目光一定在打量我身后的布加拉提。
只见他挥手正要命人上前,突然就僵在了原地,隐忍怒意地质疑起来:
“请问,您放出替身是打算做什么呢?”
白色的,黑暗中依然散发着淡淡荧光的巨狼以匍匐着狩猎的姿态出现在了我面前,龇牙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你看得到它吗?那真是太好啦,”
我用欢快而不耐烦的语调回敬对方:
“我没有打算遵守什么狗屁【约定】,带布加拉提过来就是让你看看,这是你动不了的男人。今晚我不仅要把那边那个老不死的拖回去,还要把布加拉提也完好无损地带走。”
我原以为对方会被我蛮横的要求激怒,至少也会以老爹为要挟和我僵持那么一下。
谁知一阵阵出乎人意料的低笑声接连传来,犹如黑夜中的鬼魅低语,顿时使人后背发凉不寒而栗。
“天真的小siri啊,”
瘦高老头竟然还带头鼓起了掌,他笑得得意又猖狂,似乎胜券在握:
“从你提出要以布加拉提为人质交换老爹的那瞬间,我们就猜到了你的想法。如今你一定还天真的以为,我们要的是区区教父的一个亲卫队员吗?”
“……什么意思?”
我下意识攥紧的拳头开始不住地颤抖,却还是故作镇定:
“我当然知道你们的目标是我……不管你们的计划是什么都别想得逞!我的替身【末日】只要一瞬间就能把这里所有人都杀死!”
不远处的人影在视线中开始模糊,逐渐化作了一群可怖的怪物,龇牙咧嘴地露出那些沾染着恶意的獠牙,耐心缓缓道来:
“我们的目标的确是你。你的养父年事已高,所幸他有你这样一个亲自教导的后裔。你说得没错,辛西梨,全意大利的黑手党都舍不得你死,他们巴不得抢到你。可你真是一条忠心的好狗,如果乔鲁诺乔巴那不死,你怎会甘心离开passione。”
——遵守约定。
是魔鬼在低吟吗?这声音如此可怕却又持续:
——遵守约定。
——辛西梨,遵守约定。
——不然我们将夺走你最重要的……
——夺走你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东西。
我最重要的,视若信仰的光,救赎的太阳,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的宝物……
我心爱的恩底弥翁。
乔鲁诺!
“辛西梨。”就在我快要失控的那一瞬间,布加拉提一把抓紧了我的手按住了我。
我依靠着布加拉提的支撑勉强冷静下来:“乔鲁诺不会死!你们动不了他,就算把我和布加拉提支开引诱到这里,他也有其他亲卫队的人保护他。”
“原本是那样的,可你不是送了他一份珍贵的生日礼物吗?啊啊……那可真是这世上最美妙的礼物。”
“……什么?”
“我们原本是没有机会在查戒森严的教父阁下身边动手的,可多亏了你,越过所有人,把那份埋了微型弹药的礼物亲手送到了教父手里。今晚十二点,炸//弹就会引爆。乔鲁诺乔巴那会死,死于你辛西梨之手!”
——“hei帮?那是这世界上最恶臭的根源。老子讨厌hei帮,这辈子最唾弃的就是hei帮。”
想起来了。
这是老爹说过的话。
——“那是深渊,是吸血的地狱,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都无法从hei帮得到什么。”
——“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你所有的获得,都沾染着鲜血与罪恶。”
距离十二点,只剩下十五分钟了。
我只有十五分钟了。
眨眼功夫,无数人影就将我和布加拉提团团包围,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
白色的巨狼发出震耳欲聋快要穿破人耳膜的凄厉嘶吼声,利爪弹簧般闪着寒光锐长,身形也在成倍地膨胀,四周的空气都好像跟着冰冷下来……
十五分钟……
我还有十五分钟。
“辛西梨!”
布加拉提抵着平地而起快要将人吹跑的疾风更紧地抓住了我的手,只听他的声音在呼呼的风声中竭力传达过来:
“你冷静点!你的替身……它要暴走了!”
我迎着风,轻松地挣脱了布加拉提的手,无畏坦然地一步一步朝那群鬼魅般的身影走去:
“真可惜,真愚蠢啊……我得感谢你们,提前十五分钟告诉了我这个计划,这样我还能赶去救他……当然就算这样,你们也还是都得死。”
“你要做什么?你要使用替身吗?”
元老干部抵着强风,突然有些慌乱,偏偏还要强装镇定:
“别忘了你老爹还在我们手里!你要是动手……他也会死!”
“你们不是猜中了吗?我最重要的人,的确是乔鲁诺乔巴那。所以其他人的死活,我为什么要管!尤其是那个老东西,我早就巴不得他死了!!!”
巨狼金黄色的兽眼骤然震得滚圆,张开血盆大口仰头咆哮起来,同一时间不知从何处刮来了几乎要将人撕裂般的狂风和暴雪,四周温度骤降,雪花飞速凝结成无数锐利的冰刀,漫无目的地白色眨眼间就将黑夜覆盖至尽。
是【末日】,theendofday。
毁灭一切的力量。
☆☆☆
还有十四分钟。
我麻木地踢开覆盖在鞋面上的冰面,拖着疲惫的身躯踉踉跄跄失魂落魄地往出口走去,四周不是被冻成雕塑的人形巨石,就是僵硬扭曲的断节残尸。
布加拉提被【末日】挡在了身前,只是浑身覆上来一层积雪,冻得脸色发白,看上去并没有大碍,他回过神来,当即皱眉板着脸朝我走来。
“打电话,”
我冻得直哆嗦,呵着冷气连忙叮嘱他:
“给乔鲁诺、或者其他人打电话,找到他……”
布加拉提大概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妥协迅速翻找出了携带电话,他一边拨号码一边惊慌地看向我:
“你去哪儿?”
“来不及了,这个时间他一定睡了……我要赶过去,爆炸的范围和伤害也没确认……我必须赶过去!”
我终于缓过来,哇地一声哭着拼命驱动疲惫到极点的四肢,最终还是摔倒在地:
“乔鲁诺不能死!乔鲁诺不能死!”
布加拉提走过来,一把凶狠——竟然是凶狠——地把我拽了起来,他的表情很可怕,是前所未有的可怕,第一个电话没有拨通,他一边拨打着第二个号码,一边死死按住我。
在等待电话被接听的短短间隙,终于忍不住冲我愤怒地吼道:
“乔鲁诺不会死,我们都会想办法救他,可是辛西梨……你不应该看看你的养父怎么样了吗!?!?”
布加拉提在吼我。
一向温柔的、至多只会严厉教导我两句的布加拉提愤怒极了,他是真的生气了,他竟然真的在吼我,他在对我发脾气。
我快疯了,眼泪哗哗顺着冻到失去知觉的脸颊滚烫地流淌下来。
我疯狂挣脱他,一边把他推开一边朝后退:
“你凶我!你凭什么凶我!你知道那个混蛋老头对我有多坏吗!我都说了不会救他!我都说了我……我巴不得他死!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我说不下去了,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哭着扔下在身后呼唤着我名字的布加拉提,转身逃走了。
☆☆☆
没有力气了,好累,好累,真的好累。
我的替身很强,可也很难控制,每次暴走之后身体都会进入几乎瘫痪的状态,可眼下我必须赶回去,十四甚至可能只有十三分钟,根本不可能从老城区赶到乔鲁诺家门口。
可是我做到了,接近午夜的街道还算空旷,偶尔会有行人,我艰难地支撑着软到近乎失去知觉的胳膊架势着方向盘,全程简直没松开过油门,一路歪歪扭扭地冲撞,径直穿越了数个绿化带一个广场,终于在午夜钟声响起前将车撞到了乔鲁诺家门口的电线杆上,强行停了下来。
汽车刺耳的鸣笛声响个不停,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哆哆嗦嗦把自己摔下了车,满脸泪水地爬起来,一步一踉跄地朝那扇就在眼前却模糊不清的门拼命靠近。
我快死了,只是走了那么几步,心脏就好痛啊,砰砰跳着快要从胸前撕裂般生疼,或许再走一步我就会死吧……或许是的,但那也没关系,还有一分钟,来得及,我要救我心爱的人,因为我不能失去他。
他那么重要,那么重要,我无法言说,所有人都会觉得我蠢,那也没关系,因为没人知道恩底弥翁对我生命的意义。
他照亮了我的世界,他把他黄金般的梦想借给了我,我有了目标,我不再是过去被人像个货物一样交易的工具,我有了自己的意志,这份意志就是留在那个人身边,只要这么做,我就能……
我就能怎么样呢?我其实也不知道。
管他呢,去他妈的,我现在只顾得上砸门,也不管乔鲁诺会不会生气到和我分手,分手也没关系呀,他会活着,那就再好不过啦——
“乔鲁诺……呜呜呜乔鲁诺!快开门!求你了!开门!快开门!”
是谁呀,哭得这么凄惨,嘻嘻,只有舔狗才会哭得这么惨这么卑微这么令人不耻!
……可是哭的那个人,原来就是我呀。
“乔鲁诺……求你了,求求你了……快开门呀!”
我哭得快要发疯,身体还剩最后一点力气,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后退一步,抬脚正要狠狠朝门上踹的那一刻,谢天谢地,有人终于把门打开了。
是他!
是永远闪闪发光的他!
“乔鲁诺!”
我哭得好惨,哭着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都来不及确认一眼他的表情,耳边有预感般,下一秒就会是午夜该死的钟声响起。
可我会保护好他,保护我最重要的人,他不会受一点伤,因为我是那么地那么地……
喜欢他。
钟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我抱紧怀中的人,奋力扭转将他竭尽全力地护在了身下,和他一起重重跌落下去。
尽情跌落吧,只要我抱着这个人,那么无论再怎么坠落,也不会去往深渊。
铛——
第一下钟声响起了,预计之中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和背后应该传来的疼痛都没有出现。
铛——铛——
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钟声。依然什么没有发生。
铛——
“siri!”第三声响起的同时,我听到了乔鲁诺压抑着怒意低声叫了我的名字,他生气了,是每一次我打扰到他时的那种礼貌又压制着的怒意:“你到底是在做什么?”
铛——铛——铛——
我不敢置信,缓慢僵硬地抬头。
铛——铛——铛——
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祷告,救下了我心爱的人吗?
铛——铛——铛——
才不是,太愚蠢了。
这个世界……何曾有过听到我祈愿的神明。
午夜的钟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我仍维持着无比亲昵的姿势,搂着乔鲁诺的脖子趴在他身上,而他穿着睡衣,金色柔软微卷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膀,一如既往,闪闪发光,像是深夜里愠怒的精灵,用那双宝石般的绿眼睛无言地注视着我。
这时一阵微风吹过,拂过我干透的泪痕,留下一阵凉意。
我没有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紧张急切地关怀金发少年是否摔痛了哪里,说不定是头一次,我无比冷静又无畏地回望着那双绿得令人心碎的眼睛。
“乔鲁诺,”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温柔得快要融化在夜风里这样响起:
“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你放在哪里了呢?”
★★★
布加拉提赶到时,午夜的钟声刚结束,停在乔鲁诺家门口被撞得惨烈的轿车还在冒烟鸣笛,除了四周街坊邻里逐渐亮起的灯光和隐约的抱怨声之外,其余一切正常。
没有爆//炸,也没有人员伤亡。
辛西梨以救人扑倒的姿势和乔鲁诺一起摔倒在门前的台阶上。她低着头,布加拉提原本是看不到她的表情的。
“乔鲁诺,”
可她突然抬起了头,远远看过去她好像还在笑,距离不够尽,布加拉提又走近了几步,恰好听到了她清晰又平静甚至带点温柔的问话声:
——“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你放在哪里了呢?”
布加拉提终于看清了辛西梨的表情。
她的的确确在笑,漂亮年轻的脸庞上浓妆和泪水与冰雪的痕迹糊作一团,唯有她那双眼睛还是清澈依旧。
她有一双独特的姜黄色眼睛,迎着阳光时那层浅色的虹膜熠熠生辉,比黄金都要耀眼夺目,唯有靠近巩膜的细细一圈是微妙的绿色和咖啡色。
布加拉提喜欢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永远明亮,闪闪发光,充满最纯粹的快乐——
他突然之间回过神来,终于惊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辛西梨在笑。
可是她的眼里……
光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