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落魄
陆向逍承包沙场后挣钱后,张翼也想加入,偏他这个人没有定性,倒买倒卖有点小钱,有一回邀工友们喝酒后,又去开洗砂机,差点儿出了事,所以,陆向逍只给他入股,别的都不要掺和,实在闲得慌,就去打扫沙场厕所。
苏陶寻思,张翼是陆向逍铁哥们,都只能管厕所,她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
到了书市,陆向逍并没多看,一路往一家相熟的旧书摊走。
老板不过三十出头,正躺摇椅上养神呢,看见他带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过来,连忙从摇椅上起身,看着苏陶,问:“这是谁啊?”
陆向逍拍拍兜,往里掏出一个扁烟盒,递给老板,“路上碰到的街坊。”
苏陶叫得清脆:“老板你好!”
那老板乐了,“你哪里人,这么懂礼貌?”
“我是平西村人,我以为懂礼貌老板会卖便宜点。”
“不用钱,你要什么书?”
陆向逍给苏陶解释:“他这里,熟人可以租,不用非得买。”
苏陶笑,“那我借陆大哥的光了,我找两本回去看看。”
她放下菜篮,从沿着小摊慢慢转过去。
以前在学校,几层楼那么大的图书馆,一年也借不了两本书,那时候玩手机,打游戏,煲剧,哪一样都比看书有意思,还不费神,但这会儿不一样,这里没有什么可以消遣的,秋冬的夜晚越来越长,看几本有意思的书还挺不错的。
书摊的书很杂,有正规出版的书,也有一些野史,角落里甚至有不入流的黄色小说。
苏陶摸到一本旧书,牛皮纸书皮微卷,里头是竖版繁体,她粗略扫了一页,作者笔墨利落,文风幽默,诙谐中带点讽刺,再往下翻,更有意思了,书里有色色描写,香艳火辣,却不粗俗。
艳而不俗,香而不腻,简直太适合她这样的清纯少女了!
苏陶有些不舍得放下,可那一头有两个男人,她如何安然无恙把这本书抱回去,放到枕头下?
夹在两本之间,老板未必会翻看是什么书,可是租了还要还……
不还也行,就说书不见了,还书的时候把买书钱给老板就行了。
如果陆向逍要看她租什么书呢?
她转悠一圈,在陆向逍身旁站定了脚。
“陆大哥,你看什么书?”
她长着眼呢,不用问也看得见,他手里拿着一本,手边还放着两本。
“白话三国志……”
陆向逍:“这是给我家老三拿的,他作文写不好,让他多读点书。”
苏陶:“我就说你是好大哥吧,我也要给周飞耀拿一本。”
他手边放的两本,一本是《今古奇观》下册,另一本是《机械设计实用机构与装置》,苏陶心想,陆向逍是正经人,当然不会看不入流的野书,他怎么可能知道那是什么书。
于是,苏陶又拿了两本书,把《游灯记》夹在中间,趁着老板抽烟的工夫走过去。
“老板,我租这三本,多少钱我给你。”
老板并没有翻看书的意思,只说:“不着急,等你来还书了再给。”
苏陶把书放进菜篮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才笑着说:“那可不行,哪有先消费再给钱的道理,你押金都没收,就不怕我不来了么。”
“怕啥,你不是平西村的么,才几步路不怕找不到你。”
说笑归说笑,苏陶还是把租书的钱给了老板。
陆向逍熟门熟路的,拿了书和老板招呼一声,就领着苏陶走出书市。
“陆大哥,你是不是经常来啊?”
“最近没闲工夫,快两个月没来了。”
陆向逍垂眼看她的菜篮子,“你拿的什么书?”
苏陶下意识把菜篮换到另一只手臂,自动忽略那本《游灯记》,“就,给周飞耀拿了一本写作技巧,我拿一本文学选集。”
他移开眼,嘴角微微勾动,“晚饭就吃只吃豆芽菜?”
“家里还有油渣,等会儿我在巷口下车,上我妈那儿拿点土豆,周飞耀闹着要吃炸薯条。”
“你家里还能点菜?”
“你不知道,点菜是有条件的,点一次他要给我五毛钱,陆大哥,你下回见到他,不要给他好脸。”
陆向逍点头,一个浅淡气声,“我不给他好脸,免得你白跪了。”
苏陶听到这调侃话,忍不住笑出声,“你和大姑都很好,怎么会叫我跪下呢。”
陆向逍偏过头去,“要我真叫了,你跪吗?”
苏陶脚下一滞,转瞬唇珠噘起,“单单是叫,我就不跪,要是你拿着刀架我脖子上,那我还是跪吧。”
那双眼一眨巴,带着一点狡黠,“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是不是?”
半晌,陆向逍才一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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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飞耀吃薯条上瘾了,和苏陶讨价还价,又给了她三毛钱,让她返校之前再炸一些,他拿回学校吃。
苏陶上洗头房,哼哧哼哧捡了几个土豆,她有些得意,这也算一门手艺,实在找不到活儿,她就炸薯条上街卖,发不了财,至少不会饿死。
刘青水进来了,看见苏陶又霍霍她的油,倒没生气,只说:“我叫你找活儿干,你整天就摆弄这些。”
“是周飞耀要吃,我也给你做一点。”
刘青水心思不在那上头,她心里存着好事,要说给女儿听。
“这几天有人来看你奶奶老屋那块地,给到两万两千八,你四叔在外头欠着账,着急要用钱,要答应那买主,被你大伯拦住了。”
说到宅基地,苏陶顿时来了精神,也顾不上手里的活儿,两眼灼灼看着刘青水,“最后怎么样了?”
刘青水凑近了些,压着嗓子说:“梁修远叫人上你大伯家,说相中你了,还说愿意多给一千块,买下老宅起房子,留着结婚住。”
一股火登时窜上苏陶的脑门。
梁修远口口声声说借钱给她买宅基地,竟然自己去买,还留着结婚用,她是傻子不成,跟他这种人结婚!
“你大伯把我叫了去,我说,你爸就你一个姑娘,跟奶奶住那么多年,不该有你一份么,你大伯说该,他的意思,地呢,梁修远想要,也不用多给,以后是自己家姑爷,就按两万二千八卖了,一码归一码,还要拿出一些,给你置办嫁妆……”
苏陶咽下一口气,打断刘青水的话,“谁是自己家姑爷,梁修远怎么那么不要脸!我都说我跟他没关系了,谁跟他结婚!”
真行,现在闹到苏家那边,苏家那帮人更有话编排她了。
刘青水愣了下,“你跟他还没和好?”
她水本以为苏陶很喜欢梁修远,因为他要出国才闹的别扭,年轻姑娘不都这样么,耍耍性子,就是想叫男人低头哄哄自己,却没料到苏陶这么坚决。
承州还有谁比得过梁修远,还有什么好挑挑拣拣的,女儿要是和梁修远结婚,笑话她的那些人可不就被打脸了。
“我跟他和什么好,我很烦他的,他要娶谁娶谁,反正我不嫁!”
“……这样的不嫁,你要嫁谁?”
“嫁谁都不嫁他,我老死在家都不嫁他!”
刘青水本来挺高兴,听她这些话,顿时就火了,“你老死,你在哪儿老死,哪个是你家,你有地儿老死么!”
苏陶呆滞在原地。
洗头房的客人听到叫嚷声,纷纷往后院探去视线,李秋水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跑过去抓上苏陶胳膊,“婶子,她都是大姑娘了,你嚷她做啥?”
刘青水本来就是嘴上不饶人的,话说到这儿哪里收得住,“怪你妈,怪我丢下你这个没爹的大姑娘,问遍承州市,哪个女人敢不嫁人,不嫁人死了连埋的地儿都没有!”
苏陶脑袋嗡嗡嗡响,眼角沁出点水光,一时不知道眼下的她是原本的苏陶,还是刘青水的女儿。
“行了,婶子,那么多人看着呢!”
刘青水:“她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是皇帝闺女不愁嫁,过两年试试,谁还要她!”
“婶子,有话好好说。”
苏陶已经闷头走了出去,任凭李秋水怎么叫都不回头,当下的她下了钢铁决定,就算饿死街头,她也不会回来找刘青水,更不可能跟梁修远定亲。
这两天的天气又回暖了些,正是傍晚时分,炫彩晚霞印在巍江尽头,由浅至深,渐变成一抹橘红。
苏陶漫无目的在街头巷尾游荡,她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打算,杨从玉今天在家过周末,她可以去找她,还了钱,在她家借宿一晚,只是这会儿快到晚饭时间,她实在没脸上别人家吃饭。
手头还有买菜剩的钱,加上周飞耀点薯条的钱,一共四块多,苏陶不想委屈自己,索性到集市吃点好吃的。
她在一家小吃店要了一碗落汤钱,一份猪肠胀糯米,一共花了八毛钱。
落汤钱香甜软糯,就是吃多了容易腻,猪肠涨糯米出锅太久,没有什么惊喜。
食物热量总是能缓解憋闷的情绪,饱腹感让苏陶犯了困,碗里剩下的三两个落汤钱在她眼前化作一团糊状。
“苏陶!”
苏陶眨巴干涩的眼睛,看向来人。
是张翼,惯常的嬉皮笑脸,身后跟着一个,当然是他拴裤腰带上的铁哥们——陆向逍。
外头大树下停着那辆八升柴,陆向逍一身风尘,应该是刚送沙石回来,连手都没来得及洗。
张翼坐到她跟前,笑问:“你咋自己上这儿来了?”
苏陶试图让自己从混沌里醒来,牵唇笑,“就是突然想吃了才跑过来的,张大哥,陆大哥,你们吃了吗?”
别的都是小事,招呼好财神爷才是头等大事。
陆向逍看那碗里剩的落汤钱,“没有,你晚饭就吃这个?”
“嗯。”
张翼啧啧两声,“这有啥吃头,一点油水也没有,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又不干体力活,用不着那么大油水,我吃饱了,你们去吧。”
张翼不依,硬是要她跟着一起去,他是碎嘴,念叨起来没完没了,苏陶敌不过,只好跟随两人走出了小店。
半道上,张翼突然问:“苏陶,听说你跟你妈吵架了?”
苏陶瞬间醒神,略微睁大了眼,“谁说的?”
张翼嘿嘿笑,“沙场有工友去剃头,听见了,梁修远真要买你家宅基地,向你提亲?”
苏陶眼睫往上一翻,没好气,说:“真不真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嫁。”
这些人长的什么嘴,传得也太快了!
她有些懊恼,为什么落魄的时候都被陆向逍瞧见,面子都丢尽了。
张翼摸摸兜,掏出两根烟来,一根给了陆向逍,一根在两指间揉捏,“苏陶,我教你一个法子,你回去跟你妈说,咱俩处上了。”
苏陶盯着他,嘴角绷不住抖动,“你有病啊!”
张翼舔一下嘴,“你瞧你,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嘛。”
“用不着。”苏陶三两脚绕过他,凑到陆向逍身旁,抬脸说:“陆大哥,我被我妈赶出家门了,你们沙场有什么活儿可以给我干么?”
陆向逍正要把烟放嘴里,闻言掀起眼皮子,垂睫看着她,“没有。”
苏陶一脸殷切,“我可以做饭,也可以记账,我还会开车。”
陆向逍显然不信。
“真的!”
他咬着烟嘴,定定看她数秒,“我们不缺人,我大姑做饭,我小舅做账。”
“……要不然,我去扛沙袋吧,只要你收留我就行。”
张翼忍不住笑,“你看看你,叫你找我,你非要找他。”
陆向逍拍拍手里的灰,拿掉嘴角的烟,目光漫向渐渐浓郁的暮色。
“女人干不了沙场的活儿,除了沙场老板娘,谁也不收。”
苏陶全身的劲儿都卸了,有气无力的,“你就会搪塞我,你们沙场哪来的老板娘,杨从玉那样的你都不要。”
陆向逍眼帘一垂,对着她耷拉的双肩,忽地一笑,“这可说不准。”
她双腮鼓了鼓,“那你说说,老板娘长什么样?”
陆向逍嘴角微微往上一勾,压低了声线,答非所问,“我喜欢能屈能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