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窘境
苏陶和杨从玉上了三轮车,张翼和陆向逍原路走回沙场。
张翼自我解嘲,“你说的对,苏陶眼光高,看不上我,梁修远那样的追她,她都甩脸子。”
陆向逍掀了下眼皮,“梁修远啥样?”
“啥样?反正跟我们不一样,又要出国又要承包杏园饭店,人家读书人,才子,是要留洋的人。”
“你要是挣了钱,谁拦着你走出国门。”
“我能出承州,可不敢出国门,一个字母也认不得,跟个哑巴一样。”
陆向逍不以为然,“他打小就会说?谁不是学的,你也学,一两年学不会,三四年总会了。”
张翼:“……你以为我跟你似的,五点钟就爬起来跟鸡抢食。”
人人都说,陆向逍他妈是个能干人,不比男人逊色,张翼觉得,陆向逍精力如此旺盛,一天的日子能顶他三天,绝对是遗传了他妈。
“我看苏陶真有心,这个杨从玉挺不赖,斯文,一看性子就好,你爸你大姑肯肯定能看中。”
陆向逍:“又不是他们娶,他们看中有什么用。”
张翼挑眉,额头挤出一根褶子来,“你不喜欢?”
“不喜欢。”
张翼哼一嗓子,这不出奇,他就没见过陆向逍有喜欢的。
周五晚上,周飞耀要回来了。
刘青水买了一根牛尾巴放家里,去洗头房之前嘱咐苏陶,让她去买一些卤肉,学校的伙食太素了,给周飞耀补补身子。
周飞耀倒不稀罕那些,一回来就嚷嚷着要吃姐姐上回给他送的炸土豆条。
苏陶没有立刻答应他,而是朝他伸出手,“点菜要收五毛钱,再加上我那五块钱,一共五块五。”
周飞耀没想到她当真要他还钱,不乐意了,“我上哪里要钱去,你问妈要就行了。”
苏陶不依,“我不问,你也别问,咱妈整天忙,还要包全家口粮,哪一回买菜的不是她,你的伙食费就该问你爸要。”
周飞耀哼唧,“我问他要,他不给怎么办?”
“不给你就问他,你娶个老婆,一个子儿也不出,就白白得我这么一个儿子,你不养我,不养我妈,以后我怎么养你!”
“我不敢,要问你问去。”
“是你欠我钱,就该你还给我,我为什么要帮你问。”
周飞耀死猪不怕开水烫,“我没钱啊。”
苏陶:……
她欠着杨从玉的钱,一想到心里就怪难受的,怎么周飞耀这小子这么理所当然呢,又是一个赖皮鬼,就不该轻易借钱给他,借出去收不回来,她拿什么还给杨从玉,早知道这样,她就该让周世康给他儿子去送钱。
苏陶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周世康,思来想去,她打算上金鱼街,当着那些摊主的问周世康要,周世康再抠搜,当着那么多熟人的面,也得要点脸吧。
说走就走,苏陶拎着菜篮子出了门,在巷子口摆摊的地儿买了一斤豆芽,就一路往金鱼街去。
金鱼街不单单卖金鱼,有水产类,有植物花卉,古书字画等等。
临近周末,金鱼街的人流比平时多了一些。
周世康正招呼人看金鱼,听到一声“周叔”,回过头一看,是苏陶笑盈盈的一张脸。
他有些讶异,苏陶上这里来做什么?别说苏陶了,就是刘青水和周飞耀,没有急事,也不愿意上这地儿来找他。
“你咋来了?”
苏陶提起菜篮,眼皮子一垂又一掀,“我出来买菜,想着顺道过来买一本书,哪想到走到这里来了。”
周世康不知道她怎么顺道这里来了,金鱼街附近可没有买菜的地儿,他也懒得问,扭回头去,“那你回去做饭吧,今儿人多,我这里没有七点半估计都收不了摊。”
“没事,有生意才好嘛。”苏陶突然提高音量,“周叔,你给我点钱吧。”
周世康身子一滞,又转过头,一张老头脸有些拧巴,“你要钱做什么?”
苏陶脸上仍旧挂着笑,“上周周飞耀返校前,来这里找你没找着,没有伙食费,在学校饿了两天,才叫人回来找我,我又没有钱,急了就借了别人的钱,这会儿她催我还钱呢。”
周世康:“……你咋不问你妈要?”
“我妈不是跟你……她还没消气呢,说没有,就把我轰出来了,叫我找你要,顺便把下周的伙食费也给拿了。”
隔壁摊主听了这话,笑问:“世康,这是你家里谁啊?”
周世康还未出声,苏陶先回道:“婶子,他是我后爹,我妈叫我来拿伙食费。”
附近几个摊主听了她的话,都一脸憋笑的表情。
有人煽风点火,“难得来一回,叫老周掏光袋里的钱!”
“就是。”
谁都知道周世康是什么人,他可是一滴水都不许流到别人家的人,偶尔有金鱼蹦到隔壁的鱼缸,他都要戴老花镜瞅半天,哪一条大,哪一条劲儿足,那才是他的。
想也知道,周世康在家肯定也不掏钱,继女才跑这儿堵他。
周世康脸色不怎么好看,松垮的眼皮子半耷着,“要多少?”
“要五十,我要还给别人五块,周世康下周伙食费八块,剩下的是咱家这个月的买菜钱。”
苏陶自认并没有贪周世康钱的念头,剩下三十多也不过刚够一个月的买菜钱,平时都是刘青水买菜,周世康出一个月钱都该害臊。
周世康却说:“你当这小摊是金摊银摊,一天挣不到几块钱,我哪有五十。”
隔壁婶子:“你后爹天天上银行存钱,银行就在石头街,你叫他给你取去!”
周世康:“别胡说!”
苏陶料定他不会轻易掏钱,只笑笑,说:“周叔,没事,你钱包里有多少就多少,不够你回家再给我妈补上就行。”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周世康无话可说,只得拿出他那个装钱的包,一打开,没整理过的钱票子零零散散,满满当当的。
苏陶凑近了,假意惊叹:“好多钱啊!”
周世康背过身去了些,试图遮挡她的视线,“都是毛票,一张整的都没有。”
这个时候,“整”的指的是十元。
“谁说没有,我都看见了。”
周世康把挎包收起来,哼唧道:“一天天就知道买豆芽菜,你过来,我交代你买什么。”
苏陶只好跟着他往街口走,临到金鱼街的石雕门,周世康才站住了脚。
他阴着一张脸,“苏陶,你也该找些活儿干了,这么大姑娘,不说住在我家里,就是在你自己家,也不能一天光买菜吃饭啊。”
苏陶忍着气,“我知道了周叔,我正找活儿呢。”
当她愿意呢,等她找到地方落脚,就连夜搬出周世康家,以后绕着周家庄走路,半只脚都不迈进他家。
“我一个月才挣多少,你一张口就说要五十块钱,咋的,叫我上树上给你摘去?”
“不是……”
“我老了,没有多大能耐,你还小,你有能耐,尽早找个厉害姑爷,别说五十,一天给你百儿八十,多好,是不?”
苏陶嘴角动了下,嗫嚅出声:“嗯。”
她是没能耐,周世康几句话,她就泄了气,钱没有钱,家不是家,她有什么底气在这里和周世康叫嚣。
周世康拿出五块钱,“你说借的五块,拿去,周飞耀的伙食费我自己给他。”
苏陶接过钱,胸口一股气往上涌,喉咙胀痛,鼻子发酸,大有冒出眼眶之势。
周世康走后,她原地站了一会儿,缓过一口气,一转身,不期然撞上一双眼。
苏陶愕然。
他离得很近,不到一米的距离,就跟刻意偷听一般。
短暂失神后,她眨巴眼睛望向别处,被人撞破窘境的羞恼占据了她,怪难受的。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形象就是一个喜欢说大话的乞丐,那天说寻呼机是破玩意儿,这会儿却为了五块钱在这里受后爹的奚落,真是够讽刺的。
“苏陶。”
苏陶嘴角僵硬,“陆大哥。”
一阵默然。
陆向逍先开口了,“你要找活儿,可以上二职校分校区问问,就在西街口,我上次送沙石去,听他们说食堂要招服务员。”
苏陶:“嗯。”
她想,都到这份上了,不如找机会开口问他讨活儿,上沙场里干活去。
“陆大哥,你怎么上这里来了?”
“我路过这里,想去书市买本书,就走进来看看。”
苏陶抿一下嘴唇,“那我跟你去吧,我还没有逛过书市呢。”
陆向逍垂眼看她的菜篮,豆芽苗焉了吧唧的,跟她现在的面色差不多。
“你不用回家做饭?”
“晚点吃也没关系,我妈洗头房要到很晚才关门,你开车了吗?”
“开了。”
苏陶笑了起来,弯起的眼睛带着光,“那太好了,等会儿可以蹭你的车回去,省得我两条腿走路了。”
陆向逍觉得自己似乎看错了,她的脸色也没有豆芽苗那么差。
两人往书市走去,离得不远不近,偶尔有人横插进中间,苏陶挽着菜篮避开,然后又凑回去。
“陆大哥,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你觉得我朋友杨从玉怎么样?”
陆向逍:“挺好的。”
她那点好像不见了,笑脸甚至带上了调侃意味,“挺好的就谈谈看,周末到了,要不要帮你约她看电影?”
“不用,我没工夫。”
“见个面能费多少时间,实在不行,我让她上沙场找你,你拉沙子,你俩在车上聊天。”
陆向逍掏掏兜,好像要找什么,垂眼又放回去了,“她在纺织厂上班,干干净净的,跟我拉什么沙子。”
苏陶顿了下,“干干净净的不行,你的意思,嫁给你做媳妇,还得扛沙包?”
他偏过头看她,嘴角朝下撇着一个弧度,似笑非笑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干不过来的时候扛一袋两袋,你问她,她愿意干么?”
苏陶张个嘴看他,他这个表情,她有些摸不准他说的是真话还是玩笑话。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到你家吃沙饱?”
“吃不吃饱,这两天风那么大,总是要吃一些的。”
苏陶哭笑不得,“那算了,我以后再不给你介绍对象,别人娶媳妇是回家疼的,你还想叫人家给你扛沙包,谁愿意干啊。”
你是未来大佬啊!
工地有的是工友,娶个老婆回家煮煮饭还行,扛沙包大可不必。
“陆大哥,你们沙场那么忙,还要人么?”
“要人。”
她笑语晏晏,“那你看看我,我能去吗?”
陆向逍撩起眼尾,给她斜过一道光去,“你有劲儿铲沙子扛沙包?”
“……除了铲沙子扛沙包,就别的活儿了吗?”
“没有。”
苏陶尤不死心,“张翼说有,叫我找他去。”
陆向逍定下身子,一个嗤气声,胸腔跟着鼓动两下,“张翼啊,张翼在我们沙场管厕所,他能给你找什么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