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傲气
殿下！小忍成仁，大忍成神！
我惊醒了。
天还黑着，主仆二人还没到醒的时候，我起身，简单活动一下僵直的腰身，踱步走到院子里。
入定一夜，倒想起些前尘往事。
罢了，当年杀我肉身，诛我神魂的事都能忍得，这傅家又有何可惧？无非是太多腌臜事，恶心人。
我踱步到厨房。
天还未亮，傅牛起的倒早，人已洗漱打扮完毕，正坐在屋里磨刀。一把小剔骨刀，刀刃薄利，算上刀柄重不到半斤，犯不上用磨刀石。
傅牛见到我的身影，磨刀的动作一顿。
闷声道：“大少奶奶，早。”
傅牛打招呼，磨刀的动作没停，好像这是手头顶重要的事。再瞧他，脸色阴沉，双眼通红，不像起的早，倒像是熬了一夜没睡。
我站在门口，没进去，问他：“小牛呢？怎么就你一人再忙。”
傅牛磨刀的动作又一顿，两手微微颤抖，声音也抖，似是在极力隐藏情绪。
“他睡了……”
“听说小牛昨晚病了？”我意识到傅牛的情绪不太对劲，抬脚迈进厨房，“病的严重吗？可需要请郎中来看看？”
傅牛红了眼：“大少奶奶，厨房脏的很，您还是别进来了……”
我没听他的忠告，踱步到他面前，告诉他：“傅牛，我也懂些医理，可要我帮忙看诊？”
傅牛犹豫片刻，握着刀起身，领我来到厨房最里面的一间室。
这是拿厨房仓库改的一间卧室，父子俩一直合住在此，可谓相依为命。而据我对傅家的了解，傅牛尚未婚配，小牛是他当初从菜市场捡来的孤儿。
卧室内没有一丝光亮，我闻着味，径直走到床边。
床上，躺着傅小牛的人影，一动不动。
屋内有难闻的味道，不是厨房的腥气和潮气，而是毒药的药臭味，以及……死亡的腐朽气。
我叹气，向床上的尸体伸出手去。
身后，烛火适时亮起，屋内的光景得以清楚。
傅小牛痛苦地蜷缩在床上，双目圆瞪，死不瞑目，鼻间污血横流，并且流到张大的嘴里，染红了牙齿。
我进屋的那刻已知晓，并没被眼前的一幕吓到，伸出去的手未有迟疑，轻轻覆在小牛脸上，帮他合上双眼。
傅牛愤愤难熬，大叫一声，从后方冲了过来。
我侧身躲过，刀偏了，扎中我的衣袖……我还是挺喜欢这套蓝纱的，锋利的刀刃划过纱面，如刮擦坚硬的磨石刀，未留任何划痕。
我甩袖，将刀夺到手中。
傅牛手一空，心也空了一拍，触及我这双眼，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跪倒在地。
“大少奶奶……”傅牛刺杀失败，再没脸面对我，泪流满面，试着咽下所有苦水，“是傅牛该死！傅牛该死！您抓了我去见官吧！”
我问他：“我抓了你去见官，你儿子的尸首谁来处理？”
傅牛哽住了。
他看向床上的尸体，跪走到床前，哭诉道：“大少奶奶，小牛他……他是我从菜市场捡来的，聋子，听不到声音，也不会说话，可我一直把他当亲儿子对待……”
他说到伤心处，朝我扣了十几个响头：“大少奶奶！小牛死得冤枉啊！求您大发慈悲！得我们父子俩做主啊！”
他行凶未遂，给我磕死都是应该的。
我抛玩着手里的剔骨刀，懒得听，但还是问了：“你有什么冤屈？说给我听听。”
“大少奶奶！大少爷他……他人面兽心啊！他欺负小牛又聋又哑，竟然……他竟然……大少奶奶，小牛服了老鼠药，临死前才把事情告诉我，您别不信，那小旗其实是大少爷的娈童，整个傅家都知道，只是我没想到，大少爷竟还奸污了小牛……我的儿啊，他是残疾，可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是大少爷把他逼死了啊！”
我觉得可笑：“傅思昭逼死了你儿子，你不去杀他，反倒来杀我？”
傅牛继续磕头，头都磕破了，血顺着鼻梁流下来，混上泥土和眼泪，一脸脏兮兮的。
“大少奶奶，傅牛糊涂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且留我一命，让我去杀了大少爷报仇！之后您抓我去见官！是斩首是流放，我傅牛都不后悔！”
冤有头，债有主，这才对嘛。
我将刀递回去。
啧啧，傅家大少爷一直有爱睡懒觉的毛病，想来从今日起，这懒虫也该无了。
傅牛接了刀，稍作犹豫，还是动身离开。
这会儿，天要亮了，我目送傅牛离开，吹灭了屋内烛火，动身回到厨房给自己找点吃的，一边吃，一边静候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随着隔壁房间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三院都被惊醒了，紧接着，屋内传出傅思昭惊恐的高声呼救，及一阵□□的声音。
傅思昭顶着一脸血逃了出来，还能看清我是谁，立马躲到我身后。
“娘子！救我！”
追出来的傅牛在我面前急刹站停，我瞧他刀上挂血，又不见傅小旗逃出来，大概知晓了屋内情形。
别怨我，我可给过傅小旗机会了。
事已至此，我并未惊慌，手里尚捏着傅牛在厨房备的莲花酥，被傅思昭一番拉扯，掉了一地酥皮，怪让我心疼的。
傅牛只当我心里没有傅思昭，欲挥刀再刺，却不想被我一袖子挥翻在地，愈发糊涂了。
这会子，傅家家丁也从前院闻讯赶来，瞧见这情形，与爬起来的傅牛展开一番周旋。
“傅牛叔！这是怎么了？”
“牛哥！你冷静啊！”
“快！快来人！保护大少爷！”
傅牛常年与灶台打交道，有把子力气，眼下手持凶器，杀心正浓，一时半会其实不好制服。
无奈傅牛本性老实，被熟悉的人围住唤了几声，顿时杀心渐融，最后被人一拥而上制服住了。
傅老爷迈进三院时，正听到傅牛高呼：“傅旗昭你个畜生！奸污我儿！逼死了他！傅老爷！傅家要完了！哈哈哈哈……傅家要断子绝孙了！”
傅海吓得一个踉跄，好在傅柔和傅思昌也一并跟来了，一左一右将他扶住。
不过他们也被院内的情形吓了一跳。傅牛绝对是傅家最资深的老家丁了，府里很多人，那是自小吃他做的饭长大的，平日接触，更知道此人一向老实忠厚，不想今日闹起来。
傅柔呵道：“傅牛！一大清早你吵什么？怎么回事？”
傅牛看到傅柔，神情再次激动起来：“二小姐！如果老爷知道你下嫁傅海，他该多难过啊！老爷啊！你在天之灵，睁眼看看如今的傅家吧！”
原来傅牛口中的傅老爷，是喊的傅柔爹。
姜豫成为太傅后，门生众多，我实在记不起傅老爷的名字和相貌了了。但傅家当年携全家勇斗强盗的事，我远在多采城，也有所听闻。
据巡天府案宗和城志记录，那日三强盗上门傅家，傅家上下，但凡有血性的好男儿好女儿，都跟着傅老爷与强盗们拼命了，因而傅家死伤如此惨烈，险被灭门。
傅牛和傅海一样，都是从那时存活下来的傅家男丁，但人生境遇却天差地别：傅海吃绝户，娶了二小姐傅柔翻身当老爷。而他尽心尽力做了一辈子饭，养活这一大家子，却还要被傅柔当众斥责。
他愈发怀念从前的傅家，自知今日如此行事，搬出年头也不好使，断然挣脱众人束缚，高呼：“傅老爷！我傅牛来了！”
他大步奔到三院的井前，纵身跳了下去。
谁也没料到他会跳井，家丁们慌作一团，拥围在井前，大声呼喊傅牛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就在家丁们都放弃之际，傅华反应快，奔去四院翻出渔网，丢到井里，又用长竹杆一番搅和，与众家丁合力，竟然真的将傅牛捞了上来。
傅牛腹部肿胀，看样子灌了不少水，面色紫黑，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憋的，任凭傅华如何按压施救，也没有一丝反应。
傅华费了不少力气，按压的手劲逐渐放缓，几乎不抱希望了，任由一条生命流逝。
我无奈，绕过围成人墙的家丁们，推开傅华。
“我试试。”
我蹲在傅海面前，出手按住他的胃腹部位，那里还积了不少水，只需微微使劲。
“小旗！快来人啊！”
睡着隔壁房间传出傅思昭的呼救声，傅牛猛地吐出一大口水，连带着胃部上涌的呕吐物，惊得围观众人下意识退后。
有家丁见傅牛活过来了，转身奔去傅思昭屋里，在发出几声惊呼后，合力将傅小旗抬了出来。
我只当傅小旗死了，根本不予理会，一手捏住傅牛的鼻子，一手捏开傅牛的嘴，俯身进行人工呼吸。
一口神气进肚，就是鬼差在旁围观，也得给傅牛的三魂六魄让路。
傅牛恢复意识，身体本能的求生反应让他往又外呕出几口水，才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听到耳边响起哭嚎声，他迷糊地问着：“我死了吗？”
傅华被我推开后，在旁围观，见我如此施救，震惊之余，连忙从厨房的缸里盛了一碗清水，端到我面前。
我漱完，一口喷到傅牛脸上：“噗——”
傅牛这才真的醒了，撑起身，睁大两眼看我，一脸不敢置信：“大少奶奶？这是……”
我擦擦下巴的水渍，得逞一笑：“不好意思，我还得抓你去见官。”
好嘛，傅家三太太头七还没过几天，傅家又出命案了，两死一伤，死的是傅家两个家丁，伤的是傅家大少爷，凶手傅海已被制服。
巡按使曾堰尚未离城，上午就来了，看过了三院的尸体后，又从傅思昌口中了解到不少内情，眉头越拧越皱。
他不由得想到之前毒死三太太的傅家丫鬟小勺，这傅家家丁，个顶个的凶狠，他不是很想接手：“若交官府来办，此等家密，可都是要记录在册的。”
“曾兄，我傅家何尝不想私了，可我大嫂不乐意，一定要报案，真麻烦。”
“傅兄，你不觉得奇怪吗？她不惜放下身段去救傅海？为什么还要报案抓他？”
“我也觉得蹊跷。曾兄何时离城？要不曾兄今日将她一并带回府衙审问？”
“她是你嫂子，若被提到府衙听审，以她的性子，难免挨顿板子……”
“那样最好，挫挫她那股子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