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回忆二
“其次,那张白麻纸透着金色龙纹,是皇室专用。而那根笔,笔杆末端有刻字:豫之。”
…
“姜豫之这个老家伙!老糊涂!明明是他记错了,却罚我们!”
“夫子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狗屁道理!徽姐姐,他可是罚咱们抄千字文一百遍!一百遍啊!你是当朝太女,我是亲王世子,他敢……呜呜呜!为什么揍我!”
“小宝,跟夫子道歉!”
“呜哇——姐我知错啦——”
…
“豫之即是姜豫,他出身于书香世家,甲子之年被德帝封为太傅,曾教导过先帝……”
…
“启禀陛下。臣已教导昱皇子三年。昱皇子根基差,好在勤奋刻苦,如今六艺已掌握四艺,分别是礼、射、书、御1。且已通读《国策》《书训》2,此为昱皇子就‘安国之道’的策论,请陛下过目。”
“全篇泛泛而谈,空洞无物,字倒是写的不错。”
…
“先皇的字,现在民间偶尔也可寻见。虽然他小时候是在乡野村庄长大,没文化基础,但后期勤奋刻苦,笔迹也算看的过去。”
…
“夫子,父皇怎么说?”
“夸你字写的好。”
“没有了吗?就只是夸字好吗?”
“昱殿下,要想真正获得陛下的赏识,作弊是行不通的,。”
“我没有作弊!那篇策论是我想了三天三夜才想出来的!”
“唉,殿下还得加倍努力才行啊!若下次还由徽陛下代笔,老夫可要实话实说了。”
…
“皇室子弟受先皇影响,笔法代代精进,只有老匽王自小学业不精,所以这字只能是他写的了……”
我说了一大堆,傅思昭还是呆呆地看着我,好像一句话也没听懂。
我起身,拍拍他的肩:“夫君,累了就再睡会儿。”
他哪里还睡得着,站在桌前,试着将三张纸片拼回去。而他在拼接的过程中,又冒出新问题:“为什么这不是先帝的字?”
我起身是为了将妆盒搬过来,来回一阵风,纸条都被吹跑了。
主仆二人争着弯腰去捡,我摇摇头,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们:“若是老匽王的字,你免不了牢狱之灾。若是先帝的字,你就要掉脑袋了。”
还真有给自己加刑的?真刑啊!
傅思昭被“掉脑袋”惊到,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可能闯了祸,刚拾起来的纸条又掉了。
我伸手,接过那片飘落的纸片,揉成小纸团,笑他:“逗你玩呢,别紧张。”
傅思昭大松了一口气,将傅小旗拾到的两片纸拿过来揉吧揉吧,又塞回傅小旗手里,试图找回一点面子:“我就说,一根破毛笔而已,哪这么多事……娘子,你又吓为夫。”
我摇摇头,这次不再说什么。
小桃一时半会回不来,傅思昭借此机会带着傅小旗到院子晒太阳,美其名曰“尊重娘子隐私”,留我独自一人在屋里收拾。
三大箱嫁妆,都是云知岫带紫烟亲自填装的,一箱是摆件、化妆品及首饰。一箱是日用品、春夏季衣服、零碎穿戴。一箱是冬季皮氅。
紫烟知道我死遁的计划,对嫁妆的准备根本没放在心上,可是又不能告诉云知岫真相,任由她费心费力地忙活了好几天。
我将三箱东西都清点一遍,发现除了那尊像,没一件是我讨厌的。没想到,仅是十年的相处,她已将我的喜好一件件记在心上,以至于待我出嫁时,还能又一件件准备好,码进这箱里。
这般慈母之心,令我汗颜。
她生性乐观开朗,可上天无情,在赋予她超乎常人美貌、财富和地位的同时,也夺去她的健康和寿命。
而我,夺走了她的童年。
这事还要从三十年前说起。那年,小宝私自跑出宫城,他一路鬼混,终于在骨砂城的码头中了头等彩……
三十年前的骨砂城与今时相比,没什么不同。
夜幕之下,骨砂城的城门比往常提前了一个时辰关闭,在沉重的摩擦声中,没人注意到,在城墙拐角的一处阴影里,藏着一名女子。
时值立秋,女子穿了一身微厚的布衣钗裙,肩上背着包袱,似要远行。而此刻,她右手托着腹部下方,左手捂住嘴巴,正在努力调整自己方才因逃命而急促的呼吸。
遭了!封城了!怎么办?她逃不出去了?!
无路可退的时候,一名黑衣男子追上女子,二话不说将其背到身后,往来时的方向奔去。
“这是去哪?”女子问。
“回你家。”男子答。
男子背着女子来到熟悉的宅院门前,将女子小心翼翼放下,而女子推门进屋,看到一地惨状,腿一软,直接瘫倒在门口。
倒地前,她下意识护住自己腹部——五个月的身孕,她身不由己啊!
男子伸手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护着她来到屋里的床上,悄声嘱咐:“别出声。”
女子心头有些闷,在进行了一阵深呼吸后,才顺从地点了点头。
她没得选。她不知道眼前保护她的男子是谁,也不知道那些追杀她的人还会不会来。
他们都在赌。
半晌,门外都没有动静,门外的血腥气则无声地飘进屋内,似乎正预告他们的死期。
“你是?”女子忍不住问,“我叫阿呕……”
女子自我介绍都没说完,再也忍不住胃里恶心,吐了一地。
“……”
万幸这屋里一片漆黑,不至于让对方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
“对不起,我、我太害怕了……”
随着身体的不适淡去,百般委屈逐渐涌上心头,她想不明白:自己只是想跟漂亮男人借个种,生个娃,怎么就惹上了杀身之祸?
“你是他派来的吗?”女子又问。
其实她早该想到,阿宝身形高大,自带一身超脱常人的贵气,绝非普通人……到底,是她贪欲作祟,挑错了借种对象。
想到这,她怨念地摸起肚子:“你爹他真是坑惨我了……”
“别出声。”男子不为所动。
他前三天接下尊里的任务,只负责护送这女子出城。至于这女子的身份,她肚里孩子的身份,孩子亲爹的身份,他一概不知,也不会主动打听。
良久,久到女子打起瞌睡……
眨眼间,三道黑影依次自窗前闪过。男子第一时间察觉,立即打起精神,起身到门后准备应战。
女子对危险浑然不知,还睡着。
门外来人皆是官差打扮,绕着院内查看一圈,见死了几个宫内高手,几声叹息,准备推门进屋查看。
门被推开的瞬间,屋内的男子果断拔刀,趁其不备,一刀斩杀了为首那人的性命。
死了一个,还有两个。随着为首那人倒下,两枚锋利飞刀立刻向男子射去,角度刁钻,同时封住男子左右的退路。
男子知道无路可退,不退反进,只听“当当”两声脆响,两柄飞刀被劈成四柄,依次定入脚底的地面上,排成一条曲直的线。
暗器探路,刀光随即杀到,男子想在原地以一对二,但几个回合下来,愈发招架不住,手臂、大腿各添了无数新伤。
还是带毒的。
男子如此坚守,那二人更认定目标就藏在屋内,攻势更狠。
“别杀他!我跟……”
女子从门后冲出来,想阻止眼前发生的事,可那两人根本理会她,下了死手,男子的脖颈随即中刀,溅出一片鲜血。
倒下前,男子朝天放出一支烟花。
女子僵直在门口,眼睁睁看着男子倒地咽气,直到那两人看向自己,她才惊叫着退回屋里,试图将屋门反锁。
自寻死路。
两人暗自嘲笑她的愚蠢,不紧不慢地追了上去。
很快,门被从外破开,随之而来的是方才听到的,肉身倒地的声音,有两声。
女子惊恐地回头,看到两人悄无声息倒下,露出身后那一抹银月之色。
她一时忘了言语。
“渔女阿岫?”
她点点头。
“想活吗?”
她点点头。
“跟我走。”
门外的女子始终站在门外,修长的身形,如皎洁无暇的神,向阿岫伸出援手。
任谁见了这场景,都要痴痴地向那束光靠近。
……
再见阿岫,已是半年后,阿岫的肚子大到快要生了,回忆那一晚、那一幕,还觉得意犹未尽:“尊主,你当时要再晚来一步,我就要带着儿子去阴曹地府了……”
银衣女子摇头惋惜。
不会的。
女人怀了皇脉,无论这支皇脉生下来的命运如何,从她怀上的那一刻起,她的身份就与常人不同了。
常人死后,都是鬼差来接,她却要由死神来迎。不过她生前于世没有大功德,即使死后魂归九重天,也只能是茫茫银河中最不起眼的一颗星。
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女人确实借此脱离了人格,再也不会去到阴曹地府。
很快,第一阵宫缩如约而至,而随着阵痛而来的是一位不见天日的幽暗之神:死神。
“死”“杀”的关系总是密不可分,死神这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杀神的身后侧,就像是她投射在这世间的一轮影子。
老友见面,并无寒暄。
银衣女子甚至挑衅似的向前走了两步,甩开影子,只为告诉阿岫:“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还能打掉这孩子,让你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