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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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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思煦有白化病。

    一种先天的,无法治愈的遗传病。

    患病者,皮肤,眉毛、头发等毛发均是白色,没有血色的那种白。而唯一有颜色的瞳孔也会因病变异,据大尊医书记录,白化病人的瞳色从淡蓝到深棕色都有可能,其中粉红色最为严重。

    更严重的是这种眼部病变畏光,若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会引起眼球不自主的、节律性、共轭性的震颤,进而引发其它并发症,危及性命。

    这等病人在这肆无忌惮地晒太阳,本就蹊跷。

    此刻,他一只手用折扇挡住太阳,另一只手正抓着我受伤的手,肤色对比,显然他的白更胜一筹。

    可他肤白,心却脏的很:“嫂子,对不起,我这轮子不受控制……”

    我指尖前探,按在他雪白手腕的内测。

    他的脉显浮细而柔软,我这一按,就像按到松软的棉花上,轻取即得。

    我再加重力道,发现他脉细如丝,脉动缓慢,脉律非但不齐,甚至还有不规则歇止之象。

    啧,应该没几年活头了。

    傅思煦没想到被我抓住号脉,丢开我的手,抓住椅子内测的一柄短把手,向前一推,轮椅就像收到召唤,小轮子自行向前滚动了。

    这叫不受控制?

    小桃连忙吓得又退了好几步。

    这害怕倒是真的。

    但话说回来,她侍奉大夫人多年,怎么可能没见过二少爷长什么样子?她哪里是怕他的长相,分明是知道他内心有多丑陋,怕牵连自己。

    而她分明也知道我会遭遇什么,却不提醒,想必对我给她两巴掌很是怨恨啊……

    我抬起断甲的左手,放到眼前,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情况,还是头一回。

    紫烟当初为我打造这十指甲片,是心疼我,也是约束我。我也为此向紫烟保证过:若裂甲,不杀生。

    为了履行对紫烟的承诺,此时此刻,我就当傅思煦和小桃已经死了。

    反正他们也没几年活头了……

    嘶……话说甲片裂成这样,就是交给紫烟亲自处理,她也得给我换副新的吧?两城相隔千里,我近日是等不到她过来了,索性自己拆了完事。

    我垂下眼,另一只手寻到断甲开裂的根部,轻轻用力,将两片报废的甲片依次掰断。

    正掰着,傅思煦的轮椅在院里绕了一圈,又绕回我身边。

    午日阳光正盛,他抬起袖子,手执扇子遮着自己,恨不得躲进阴影里,向我求助:“嫂子,外面太晒了,你将我送回去吧!”

    房子和院子之间是有台阶的,主房也就矮矮的三阶。当然,这对寻常人来说没什么高度,但对他这种坐轮椅的人来说,可就难咯。

    他伤人未遂,是个黑心小坏蛋。我今日虽不想杀生,免了他的死罪,可活罪难逃,我哪能那么轻易放过他。

    “咦?你自己上不去吗?那你是怎么出来的?”这点我是真的好奇。

    “有人趁我睡觉,把我推出来了?真可恶,明明知道我最怕光了。”

    “谁这么缺德啊?”

    “不知道……”

    “你没看清是谁吗?”

    “没有。那人应该往我的粥里下了药,害我睡得昏昏沉沉……”

    啧啧,这二院,还真是精彩。

    “你一个大男人……”我冷眼瞧着他的下半身,还是好奇,“自己不能站起来吗?据我所知,你这种病不致残呀。”

    他眯着一双粉红眼睛,无奈地向我吐露:“我这两条腿,早在三年前就摔断了。”

    我不想可怜他,伸手讨道:“二弟,你把扇子送我,我就帮你。”

    “这个不行!”

    “可我就喜欢你那把扇子。”

    “这是三弟给的……”

    傅思煦的手指不由得夹紧扇面,宽大的袖子挡在自己身前,担心我过去抢似的。

    “小气。你给我了,三弟又能说什么?”

    “他会不高兴……”傅思煦似乎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经历,“我就惨了。”

    “那还会惨过你现在吗?”

    傅思煦见我还伸着手,非要他这把扇子不可,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纠结起来。

    只要他回屋,就不需要这把破扇子了。可这把扇子是三弟给的,要是日后三弟发现给了大嫂,他一定……不行,他不能给。

    “二弟,你弄伤了我的指甲,理应赔我点什么。”

    “别的都可以给,这把扇子,不行!”

    “切!你这扇子都旧了,谁稀罕!”

    “……那你还要。”

    “……”

    我不明白傅思煦在纠结什么,他越纠结,我对他们兄弟间的恩怨越感兴趣。

    不如趁此机会,旁敲侧击地问一下情况。

    我伸着手,指着他朝外的扇面问:“二弟,你可读过书?识得几个字?”

    傅思煦这模样,若是平日里不能出屋,想来也是不让他去学堂的。他自己又说,这扇子是傅思昌送的……若不是他自作坚强,那旁人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岂不是故意嘲弄人?

    “你问这个干什么?”傅思煦有些烦躁地晃了晃扇子,“读书又不能治病。”

    显然,他是不识字的,也没那胸襟。

    我收回手,两臂环抱胸前,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愉悦:“二弟,还不知道这两句诗是什么意思吧?要不嫂子讲讲?”

    啧啧啧,傅思煦这把扇子用多久了?偌大的傅府,竟没一人发现问题?

    二少爷自己不识字,伺候他的下人们也不识字,这没什么。但大夫人身为嫡母,竟然能容忍庶子如此嘲讽自己儿子?

    无外乎两种情况:不是没看到,就是也不识字了。

    傅老爷总该识字吧?也一直没发现吗?难道这对夫妻平日里都不关心患病的儿子吗?

    三房的女眷,肯定都是向着傅思昌的,就是识字也不会戳破,保不齐一起笑话傅思煦呢。

    至于傅思昭的德行,我目前不予评价。

    “这上面写的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意思呢,是说男人要想看到千里外的风光景物,就要登上更高一层的城楼。二弟,你听懂了吗?”

    这本是励志向上的诗句,不分男女,世人通用。

    可恨就恨在,傅思煦先天眼睛近视,后天腿脚不利索,这两句诗用在他身上,嘲讽拉满,他还摇晃着扇子不自知。

    真是兄友弟恭。

    傅思煦没读过书,但他又不傻,顿时明白过来这扇子是在嘲笑他,斜着眼,仔细观察扇面上透光的每个字,像是要把一笔一划都刻入脑海。

    我默默走到他身边,挡住这刺眼的正午阳光。

    他虽有心害我,我却不能让他晒死在我面前,要是真晒出了事,小桃再有意诬陷,我可说不清楚。

    傅思煦察觉我走近的阴影,仰头看我,本就粉红的一双眸子,愈发泛红,愈发可怜:“嫂子,扇子你想要,尽管拿去。求你送我回去吧!”

    “好说,好说。”

    我推着傅思煦的轮椅,利用台阶旁的坡阶,一口气连人带椅子推了上去,一路推到他的屋门前,还顺手帮忙推开了门。

    “你的轮椅能自己往前吧?我就送到这了。扇子给我,走了。”

    我拿了他的扇子,像挥舞着战利品一样,向小桃招招手,示意该回去了。

    回去后,我心情大好,摇着扇子看谁都顺眼。傅思昭好奇我这把折扇哪来的,忍不住问我,我说与他听,才从他口中得知,这把“兄友弟恭扇”的前因后果。

    傅思昌今日,已经不是第一次玩“帮帮我”的把戏了。早在十几年前,就有丫鬟因为帮二少爷查看车轮,被绞断了手指。

    “对,就是小桃。”傅思昭指了下小桃的手,继续回忆着,“她那会儿还小,长身体呢!周伯把她的手指接回去,没几个月就好了。”

    我伸手,示意小桃把手递过来让我查看,又上手捏了捏。果然,小桃右手食指的指骨真是歪的。

    难怪她这么害怕傅思煦。

    我瞧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从怀兜里掏出紫烟给我备的小药瓶,捏开瓶口,倒出两粒红色小药丸,一粒放进小桃手心,一粒放到身旁的桌面,给小旗。

    “此药服下,巴掌印子很快就能下去。”

    两人将信将疑地收下了。

    我也不指望他们能谢我,看向傅思昭,听他继续给我讲故事:

    “得是三年前了,三弟妹的娘家犯了事,被满门抄斩,你可听说过?当时家里都劝三弟把三弟妹休了,三弟不肯,为了保三弟妹到处托关系,把自己这些年的积蓄都花光了,还四处借钱。后来借钱的事被爹知道,一顿家法伺候,家里的藤条都不知道打断了几根,三弟也是倔,被打的皮开肉绽,就是不肯休妻。唉……

    后来不知怎的,二弟也来凑热闹。他让三弟妹帮忙弄他那个破轮子,你也知道,手指肯定要绞断的。三弟妹原本是个才女,因为指头断了,字都写不成了。三弟当时还在外经商,回来得知这件事,大怒!恨不得把二弟杀了,周围的人是拦都拦不住。二弟为了躲三弟,急得爬上屋顶,结果脚一滑,又从屋顶摔下来,好好的两条腿,当场摔断了。唉……

    此后,府里再也没人敢让三弟休妻了。爹本就害怕二弟,器重三弟,知道二弟瘸了,只罚三弟跪了一夜,这事就算了。估计这扇子,是三弟给二弟的赔礼吧?没想到他还欺负二弟不识字。唉,我这二弟也是可怜,自小就这副怪模样,瘸了以后更不怎么出门了,我都不常见到他。今天倒让你撞见了。”

    我听着,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把“有人害傅思煦这件事”告诉傅思昭……

    傅思昭说了这一通八卦,见我始终一脸平静,多少有些挫败感:“娘子,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

    “……娘子,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确实有个问题想问你。呵,不过问了也是白问,不说了吧。”

    “娘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是谁上午说夫妻之间要坦诚相待的?娘子尽管问,为夫知无不言。”

    我停下敲击桌面的指尖,转脸问他:“如果我也是柳念这般下场,夫君会如何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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