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现场
傅是昭一脸惊讶，但他早该想到，我是富贾之女，怎么可能不会看账本？更何况，凡是买过茶的人，都能看出他的账目大有问题。
傅思昭被戳破商业内幕，没有丝毫愧疚，眼中的惊讶很快转变为惊喜，挑起眉，再次露出那得意的笑容：“都有。”
无奸不商……这点倒是合格了。
傅思昭见我会看账本，又让我扶着他回床坐下，待他再度拿起欣赏了一早上的账本，在我面前翻开——这是他今年前几个月的营收，账目虽惨淡，却符合当下行情，是真账。
哦，怪不得欣赏许久，原来是琢磨着怎么做假账。
傅思昭哪里看到我眼中的鄙夷，翻着面前的账本，语气透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娘子你看，为夫不仅给国师准备了一尊神像作为贺礼，这批茶也会一起送过去——这才是真的大礼！如果国师能收下神像，在土方国推广我傅家的茶叶，娘子，你想想，那可是一个国啊！这个利润得有多少？”
“可你卖的是假茶。”
“娘子，你不懂，这是再焙茶。”
我不懂？再焙茶顾名思义，是将泡过的茶末和米浆混合，再用青色染料进行染色，以废充好的一种茶。
简而言之：“那不还是假茶？”
傅思昭见我不好糊弄，收起账本，一脸认真地告诉我：“娘子，放宽心，这批茶从外观上，跟咱们喝的根本看不出区别。而且每一两茶叶里还掺了几厘好叶子，味道淡是淡了点，但以土方国的品味，绝对喝不出来。”
放心个屁！
我怒而起身，当场撂下话来：“你做假账我管不着，但你若是想往土方国贩假茶，我赵家的船绝不借你！”
我撂下话便走，傅思昭伸手拉住我的袖口，被我毫不留情地甩开，登时一股子火气也涌了上来。
“赵徽婳！”他直呼我大名。
我的身形在门站停，侧耳恭听，倒想听听他还要说什么。
“娘子，你知不知道为夫这些年过的多辛苦？傅家产业众多，我身为家中长子，从爹手里接过来的却都是些夕阳产业，只有这茶行是赚钱的。但这茶行，我还要跟三弟分。茶分季节，我只能赚春茶，而且我在茶行赚的还要补别处的亏损……再这么下去，我非但在爹面前拿不出成绩，在其它行业苦苦经营的这些年也都白费了。娘子，可能你读过几天圣贤书，便自视清高，觉得为夫卖假茶不厚道？可为夫今年三十了，再不努力就没机会了……”
他有他的可怜，我有我的原则。这种缺德事，我向来不屑参与，更别提还会牵扯赵家声誉。
“没的商量，你另想办法吧！”
门外的两人听到屋内的动静，不禁离门口站得更近些。小桃触及小旗的视线，连忙摆出一脸关切：“小旗哥，里面这是怎么了？怎么听着像是吵起来了？”
他们还想再听听，我索性打开房门。
“你站住！”傅思昭扶着床边，支起身子，眼里是隐忍待发的怒火，音量之大，丝毫不顾及门外有人，甚至还有让大伙儿评评理的意味，“大婚之日，为夫险些为娘子丢了一条命，娘子却连一艘船都不肯借吗？”
呵呵，道德绑架？你当我会怕？
我冷冷一笑：“夫君为什么替挡这一刀，自己心里清楚。”
“你又来了！就不能放过红绫吗？为夫跟红绫已经断了！哪怕三太太的死跟她没关系，她是清白的，我二人也没有复合的可能了！究竟还要为夫说多少次……”
“我说的不是红绫！”
我打断他，眼底的最后一丝笑意也无：“为什么挡这一刀？夫君心里最清楚。”
百年前，我杀人无数。百年后，我贵在糊涂。很多脏事、丑事、龌龊事，我即使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大家面子上都能过的去。
“怎么？夫君心里就只有红绫？”
我也是这一上午才想明白的。
当时红绫挥刀，众人都以为红绫要杀傅老爷，而傅夫人第一时间护住傅老爷，更让众人误以为是这样。
于是，站的离傅老爷位置最近的傅管家，不论是出于下意识的忠心，还是怕日后被傅老爷追责，也赶紧扑了上去。
方才小旗说了，傅管家是他的二舅，那可是除了大少爷外，他在这府里真正的、唯一的亲人，于是小旗也扑了过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不如换个思路，复盘一下。
舅甥情尚且如此深厚，作为离父亲最近的大儿子，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他傅思昭没道理不扑过去救呀！
他也想，于是在被我推了一下后，他应该是意识到危险了。
但不同的是，我推他那一下，是想把他推离危险范围外。而他拉我那一下，更多的是想把我拉近红绫的刀，替他挡住危险。
反正红绫一开始，也想杀我，对吗？
可惜他低估了我的体重，非但没有拉动我，还将后背暴露给了红绫。
他是不想让我看到这血腥的一幕吗？或者，他是想在死前让我记住他的样子吗？都不是，因为我当时盖着盖头，本就看不清楚。
他是想为我挡刀吗？也不是。
且不说他能否看破红绫的假动作。若真想替我挡刀，最直接的方式应该是平移到我身前，那一刀应该劈在他的胸膛，而不是后背。
所以，他转身，再拉我，小动作属实是多余了。
他是想试我吗？可能吧。在认出我是当年救他的恩人后，他选择了拉我去挡刀……那个瞬间，他的内心是否有过半点犹豫？如果认错了呢？那我岂不是会沦为红绫的刀下魂？
可惜，我当晚已经抹除了他在二十年前对我的所有记忆，这个问题，要永远打一个问号了。
不过我也无所谓这处答案，强者只追求真理，其它小细节、小动作，都无需再纠结。
“怎么？夫君心里就只有红绫？”
我这句话是冲着傅思昭问的，我看的却是门外的傅小旗。
我之前不是没调查过傅家三子。关于傅思昭，他多年不近女色，外界好事者，除了调侃他身体机能可能有问题，也讨论过他的癖好。但也只是怀疑，那些人没机会和傅思昭生活在一起，拿不出什么证据。
直到今日，就这一上午，傅思昭暴露的诸多小眼神，小动作，不幸被我一一捕捉到。
于是乎，傅思多年的不娶不纳，傅小旗对我的不尊不敬，傅府上下对三院的不管不顾，在我心里都有了答案。
刀光乍现的瞬间，能让傅思昭置人性于脑后，做出拉“拜堂妻子挡刀”的失智行为，究竟是为了救他的父亲，还是他的……？
这里也要打一个问号。
屋内一声闷响，是傅思昭体力不支，摔倒在地。傅小旗尽职尽责，听到动静，直奔着屋里去了。
“少爷，你没事吧？”
傅小旗试着将傅思昭搀扶起来，却发现后者浑身都没了力气，再加上身量高，体量重，一时半会儿也没能将少爷从地上扶起来。
傅小旗开始怀疑我：“大少奶奶，你对少爷做了什么？”
傅思昭怂货一个，被我几句话戳破秘密，就吓得瘫坐在地上，之后又被傅小旗对我无礼的态度吓到，连忙拽了拽傅小旗的袖口。
“没用的东西，还不快点扶少爷我起来？”傅思昭催促。
“夫君，此言差矣。”我笑了一声，饶有兴趣地期待他们接下来的反应，“小旗怎么会是没用的东西呢？他陪伴夫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不是？我看呀，趁咱们的喜气还在，不如就将小桃许配给小旗吧！”
此话一出，三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对主仆对我指婚感到惊讶，但同为男人，还算淡定。小桃反应最大，她没有依仗，当时就在门口给我跪下了。
“大少奶奶！小旗哥这样聪明的人，将来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姑娘。小桃我……我配不上小旗哥，只想一心伺候大少奶奶。”
我不解：“怎么配不上呢？有我给你做媒，你嫁给傅小旗，是亲上加亲，不好吗？”
“不……不是……”小桃谈及此事，又急又羞，脸都憋红到脖子了，“大少奶奶，小桃心里已经有人了……”
“有人了？是谁？我替你说媒去。”
“大少奶奶！那人……和傅府不相干。”
“怎么？你想外嫁？好呀！你个吃里扒外，不知羞耻的傅小桃，这么小就盯着院外的男人了？大娘知道吗？老爷知道吗？”
小桃被我一阵恐吓，急得直哭：“大少奶奶！我没有……我与他，我与他是两小无猜，他是要娶我的……”
她见我冷着脸，不说话，求助地看向另一侧总算站起来的两人，眼泪也急了出来：“大少爷，小旗哥，小桃是你们看着长大的，小桃从不敢吃里扒外啊！”
傅小旗看不下去，想要开口帮忙求情，我甩手，轻轻给了小桃一巴掌。
这一巴掌下去，旁人皆嘘声。
小桃也立刻收敛了哭声，捂着脸，小声啜泣。
我唤道：“小桃，你进来，把门关上。”
小桃倒是听我话，起身进屋关上房门，又跪下了。
“小桃，我来傅府的时间不比你长，自是找不到你对傅府不利的证据。但要说你这个丫头没有二心，我是万万不信的。”
“大少奶奶！呜呜……小桃没有哇……”
“说谎！”
这一巴掌下去，朝着她另一侧完好的脸，下手微重，定要逼她吐出真话来。
“大少奶奶！小桃对傅府从没有二心啊！您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人，大夫人要是知道了……”
“还说你没二心？”我直接挑破这层关系，“你是大夫人派来监视我的？还是派来教训我的？一仆不侍二主，你自己说，你是哪边的？”
小桃哪敢承认自己有二心，躲着我的视线，低头不敢回应。
我也索性告诉她：“大夫人就算知道我打人了，又能怎么样？我三小姐都打过，还不能打你一个丫鬟了？”
身后，傅思昭示意傅小旗扶他回床歇息，并不想参与这场训话。
我哪肯放过他，转脸呵道：“站住，我跟你没说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