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下嫁
“赵老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里面请,里边请……来人,给赵老爷看茶!”
傅府的管家用笑容撑起了一张脸。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笑成这样,赵老爷总不至于一进门就摆张臭脸吧。
赵有鑫臭脸:“不必了,叫小女出来见我,我接了她就回去。”
管家讪讪:听说这赵老爷小时候在军营长大,性子耿直,脾气暴躁,也难怪他赵家在商行资历最深,他有鑫却始终无缘商行总行长之位。
管家各种赔不是,赵有鑫才肯到大堂落座,但还是臭脸:想他上次坐在这还是二十几年前,那时候是为了送傅思昭到傅家认爹,如今是为了傅思昭和赵徽婳的婚事,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没一会儿,傅海拄着拐走了出来,远远地就打招呼:“赵兄,我的好哥哥,我正打算差人去迎你呢!你来的可真是快啊!”
傅海在主位落座,手里的拐杖还没在一旁放稳了,就听赵有鑫开口:“我听说有个疯女人大闹婚礼,砍伤了令郎,吓坏了小妻,傅兄想必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可看过大夫了?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
赵有鑫是不苟言笑的人,阴阳怪气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像是殷殷叮嘱。
傅海有点挂不住笑,伸手管家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感慨着:“唉,上了岁数,哪比得上赵兄身子骨这般硬朗……唉,有劳赵兄记挂了,还大老远来这一趟。唉,赵兄要是再早来一天就好了,丽娘她,她……”
傅海说不下去了,一旁的管家连忙接过老爷手里哆哆嗦嗦的茶杯,转达噩耗:“三太太,昨晚走了……”
赵有鑫向来不喜欢丽娘,但听闻此事,心里还是惊了一下:闹出人命了?
再开口,他脸色缓和了不少:“傅兄,节哀。”
傅海见赵有鑫的气消去大半,又一阵捶胸,很是懊悔的样子,说到激动处,一拍桌子,怒道:“都是傅思昭这逆子害的!这小子,平时看着怪老实的,谁能想到他敢招惹那种女人。孽子!等他醒了,我非好好教训他不可。”
赵有鑫听闻傅思昭受了重伤,至今未醒,婚礼未成,只想着现在就接了赵徽婳回去,还能赶在晚饭前到家。
“傅兄,我那小女现在何处?怎么还不出来见我?”
傅家家丁早就第一时间通传了赵有鑫已到,我也想到大堂去见他,无奈傅思昭硬要与我同去。
他今早天亮才醒,强撑着精神与我聊了几个时辰,直到现在。
此时,随着他起身下床的动作,背后的伤口已然渗出血来。那书童傅小旗伺候少爷穿衣,心疼坏了,不明白少爷为什么坚持要见赵有鑫一面。
傅思昭穿好衣服,紧紧握住我伸过去的手,忍痛道:“不能……让他带走娘子。”
我搀扶着傅思昭,一路缓缓穿过傅家的两院,迎着下人们诧异的目光,终于来到前院的大堂。
赵有鑫已经等的不耐烦了,抬头看到我们二人携手而来,训斥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嘴边。
傅海看到傅思昭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由得坐直身子:“昭儿,你……你醒了?”
何止是醒了,还能下地走动,简直是医学奇迹。
不过这奇迹没维持多久,傅思昭迈进大堂,没走几步,就一下子扑跪到赵有鑫身前。
——饶是摔了他也没松手,拽着我的手,将我拽倒在他身边,一并给赵有鑫跪下了。
赵有鑫下意识抬起脚,想躲开,但身前的路被堵死了,只能坐下去:“你这是何意?”
“岳丈大人!思昭……给您赔罪了……”
傅思昭强忍着背后的伤痛,对着赵有鑫磕了一个头,长跪不起。
赵有鑫看着我。他本来就是在问我。明明他是来接我回去的,可眼下这情形,反倒像是他在拆散一对有情人。
“夫君,起来吧!你身上有伤……”
傅思昭恍若未闻,倔得不肯起,我只好抬头对赵有鑫说:“爹,你就原谅昭郎吧!”
赵有鑫一双眼瞪着我,像是看到什么妖怪。
我再次开口:“爹,傅爹爹,女儿愿意嫁。夫君他知错了,求你们不要再为难他,你们看,他为了救我,受这么重的伤……”
赵有鑫和傅海面面相觑:啊这……
傅海最先反应过来,试探着,开口挽留:“赵兄,你看?徽婳都说她愿意了,我儿也知错了,要不咱两家这婚……”
傅思昭瞅准时机,直起身子,手掌在耳旁立起,朝天竖起三根手指:“岳丈在上,我傅思昭向天发誓,此生不负徽婳……若违此誓,天打……”
他起身太快,顿时脸无血色,待血充上脑袋,他身形愈发摇晃,誓言都没发完,整个人向我倒了过来。
傅家老小赶紧过来查看情况,发现人晕了,又是一团忙乱……等他们把我怀里的傅思昭抬走,也顾不上我了,还是赵有鑫把我从地上拽起来的。
我笑着回了句“谢谢爹”,然而赵有鑫的脸更黑了,拽着我,将我带到堂外一处无人的角落。
“怎么回事?”他压抑着嗓子里的怒火,“你不是安排了一场假死的戏,就此离开吗?”
“戏演砸了啊……”
“那这又算怎么回事?”
“想起点事,不急着走了。反正你也讨厌我,我不跟你回去了,就留在傅家,不正好随了你的心愿?”
赵有鑫没想到我把话说的如此直白,冷哼一声。
但见我毫无介怀,甚至眼带笑意,他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什么事?比你回家还重要?”
我微微一笑:“你想不想当商行总行长?”
今早上,我也是一字不差问了傅思昭的,和赵有鑫无所谓的态度不同,他没说话,显然是觉得自己不可能竞选上商行行长。
但正是他的沉默,才让我察觉到他背后深藏的野心,他越是这样,眼巴巴的可怜,我才更应该留下来帮他,不是吗?
今早,傅思昭拉着我聊了两个时辰。
他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少爷,细皮嫩肉的,醒了就疼得再也睡不着,又因为刀口发炎,烧得两只眼睛都看不清人,却还知道死死抓着我的袖子,不肯放我离开。
“是你……你别走……”
他如泣如诉,我渐渐想起了他是谁。
神女庙前,他和他娘被路过的赵有鑫捡到,修整几日后又被送到傅府。因着身份,从傅家后门进的,进门时他娘就已经病倒了,进门不到三个月就撒手人寰,他从此改名傅思昭,成为傅家长子。
傅夫人不是圣母,不待见傅思昭是再自然不过的,所以不论这孩子小时候多聪明,多倔强,这二十年也都磨得差不多了……也就大婚之日认出我时,才回想起儿时的那点血性,敢去挡刀。
我不解:“你怎会记得我?那时我明明……”
我明明让他看着我的眼睛,可当时他的眼睛溅到血,被糊住了,我的神功大减。后来随着二十年的时间推移,他对我那身红衣印象愈发清晰,只是每每梦到,都看不清模样。
后来遇到红绫,那一身红衣似火,手起刀落,瞬间勾起他的兴趣。可他也知道,二十年过去了,当初的红衣少女也该是妇人了。
他对红绫展开追求,无非是想问她师承何处,可红绫总吊着他,直到那晚月上枝头,他试探着说要娶她,她却说自己没有师父,是自学成才……
他并不喜欢红绫,只是想找到救下自己与母亲的恩人,见红绫这里无法提供线索,便想与她继续做红颜知己。
如今,他好像找到了,思绪却像在鬼门关前徘徊,轻飘飘的:“你和那时一模一样……是你……你是神女吗?你是新娘子?你怎么不说话?我……我是死了吗?”
问题太多了。
我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用手指抬起他的下巴,好让他重新直视我这双眼:这段折磨了你二十余年的记忆,还是忘了吧!
这是我的疏忽,我会补偿他,留下帮他实现心愿。
天亮了,傅思昭的烧也退了,可他一觉醒来,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魂不守舍的。
郎中来复诊,只当他是脑子烧糊涂了,悄悄跟我们说:“忘了也就忘了,傻了也就傻了,捡回一条命比什么都强。”
至此,傅府没有人再怀疑我的身份,我是傅家的大少奶奶,仅此而已。
傅府家大业大,光是院里伺候人的就有十几个。虽然方才我们在大堂闹那一出,成功把赵有鑫给气回去了,但消息还没传开,傅府不少人见到我,还是会唤我一声“赵姑娘”。
我往后院走着,一路点头回应,心想:这一个个看着可都不大机灵……希望那个彩蝶能机灵点,别让我失望。
傅府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四进院小豪宅。
一进院,进入傅家大门,面对影壁,右边是一间用于宿卫的小门房,再穿过屏门,左边是一排倒座房1。这是整个大院形制较低的房屋,最里面的两间空着作为客房,靠外的两间是大通铺,住着傅府的下人。
这一进院,又被称为前院,我昨晚就住在最靠里的那间客房,现在房里还放着我的三大箱嫁妆……
正对着这排倒座房的,是宽敞的抄手游廊,宽到能放下一排酒席。今早酒席已被全部撤下,但角落里还有昨日的木屑没有打扫干净。
穿过游廊正中,正对的是用作议事、接待的堂厅,堂厅两边是种有草坪的窄道。虽说窄,但也够三人并排出行。
在大堂右侧,有一段草坪铺有长方形的石砖,踩着向里走,穿过二门,此为二进院。
二门还叫垂花门,两侧各有一根悬空的短柱,柱子下端雕刻成莲花花苞形状,名为垂花柱,是府内外的分界线,告知男客要在此止步,不得擅闯。
像昨日宴请外客,门内还特意摆上了屏风,保护隐私。
穿过垂花门,整个四合院的核心就出现在眼前。
第二进院整体由正房、耳房和厢房构成。傅老爷和大太太住在正房,两边各有耳房,西耳房是二少爷的卧室,东耳房是傅老爷的书房。
东西相对的两间厢房,西厢房住的是三太太和三小姐,东厢房住的是三少爷和三少夫人。
庭院偏西边的位置,摆放着一套石桌石凳,桌面有棋格,凳旁不远是一处小花园,养着花鸟鱼虫,看来是院里的悠闲之所。
此外,正房与西厢房之间还设有廊道,方便雨雪时行走。
廊道尽头,经过东耳房旁边的一个狭小通道,还“藏”有一排后罩房,即第三进院。正对着三进院院门的是后厨,后厨旁边,三院最大的那间房就是大少爷傅思昭的居所——现在是我们的居所了。
顺着傅思昭的房间,再往里走,就是四进院,院是傅家仓库,柴房,茅厕……在茅厕南面不远处,是傅府的后门。
出门办私事,倒是方便。
我在大门口亲自送走了赵有鑫,转身回去,穿过二进院时,发现两侧厢房都让人挂起了条条白绫,西厢房更是从里传出一阵阵哭嚎。
我听里面哭的凶残,瞥了一眼,没进去。
此时,二院都忙着给三太太哭丧,三院都忙着照顾大少爷,偶尔有下人匆匆走过,也当我是准备离府的“赵姑娘”,不在意我的去向。
无人迎我,唯有院旁树影摇曳。
我抬眼,扫了一下那躲在树后的影子,快步穿过三院,来到傅府四院的后门。
后门锁了,我动身翻墙出去。
那影子身形与我同步,立即翻墙追了出来,我刚落地,就如鬼影般从后贴近,两条手臂更是贴着我的腰身形成环状,将我从后死死抱住。
“尊姐姐!”小豹子的气息扑到我的脖颈处,“你怎么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