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潜入
“话说,两城首富联姻,满城皆知,本是大喜事一件,岂料江湖女红绫现身大闹婚礼,痛骂薄情郎,竟致现场一死一伤。
这死的,乃是傅老爷的三太太丽娘,因惊吓过度,心梗而亡。这伤的,是婚礼的新娘官——傅家长子傅思昭!
据说案发当时,婚礼现场一片混乱,那红绫伤人后趁乱出逃,不知去向。
傅老爷报了官,骨城总府听闻此事,很是重视,特派骨城第一巡按曾堰曾大人追捕红绫。
曾堰人称‘青面鬼’,有多心狠手辣,城中人尽皆知,城里的姑娘们得知要抓活的,吓得都不敢穿红出门,更怕遇到他。
不过时至今日,这位曾大人也没见到红绫的踪影,更别提将红绫缉拿归案了,再拖下去,恐怕有损威名啊!”
“那被砍的那个傅思昭呢?”人群中有人问。
“那薄情郎傅思昭,被红绫一刀砍断了后背,血淋淋,惨兮兮,经救治,依然昏迷不醒,恐性命垂危!这真是薄情者终被薄情害啊!”
“那新娘子呢?”
“诶!您要问这新娘子何去何从?且听小生继续往下说……哎呦!”
一锭明晃晃的银子从天而降,正砸在那说书人的扇面上。
说书人抬头看去,见人群外围站着一位紫裙子的姑娘,模样打扮像是隔壁赵府出来的,出手阔绰,又面无表情地撂下话来:“拿了银子,滚。”
围观众人哪肯服她,倒是那说书的弯腰拾起大银锭,乐呵呵地摇扇招呼着:“诸位哪听不是听?走,随小生到茶馆去……”
紫烟打发了说书的,从后门回了赵府,一路回到自己的下人房间。
屋里,一个女子坐在床边,半边衣衫褪尽,正艰难地查看着左肩的伤势,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说书人口中的主人公红绫。
紫烟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一瓶药,递给红绫:“现在怎么办?”
“我今晚去一趟傅府。”
“你都这样了,还敢去?”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师父教的。”
红绫右手拿起药瓶,指尖一捏,瓶口的蜡封就挤破掉了,浓浓的药味飘出来,闻着心神一凉。
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别过脸,将药粉大面积撒在左肩的伤口上。
“唔……”
红绫疼得两眼泛红,双手握拳:没想到那巡按使曾堰竟有几分本事,伤了她不说,还把她的燕翅刀给缴了。
紫烟看不下去了,凑过去,帮红绫在肩上缠好一圈圈绷带,手法娴熟。
红绫感激不尽,眨巴着含泪的大眼睛,小声央求:“师姐,我败了,别让师父知道……”
“你瞒不住。”
深夜,寂静的傅家后院响起“长短长”三声鸟鸣。
我醒了,睁开眼睛,起身披上一件斗篷,推门就要出去。
傅家的家丁守在门口,不敢有一丝懈怠:“赵姑娘,有什么吩咐?”
因为红绫大闹婚礼,我未与傅思昭完婚,而傅思昭又重伤未醒,我这准新娘的处境就变得十分微妙了。
傅老爷让我决定去留。
我想回赵家,傅老爷同意了,但他担心我在回家的路上被红绫所害,让我留在傅府前院的客房暂住,等着红绫被缉拿归案,或者赵府派人接我回去。
“辛苦两位了。”我一脸和善,“我睡不着,想去看看你家大少爷。”
“这……”家丁有些犯难。
“我怎么说,也是你家领进门的新娘子。现在他奄奄一息,叫我怎么睡得着?”我用红色的袖子掩面,声带哽咽,“如果……如果他撑不过今晚,至少也让我看他最后一眼……”
家丁不再拦我,一个先去后院通传。另一个在身边为我提灯,一路护送着我往后院走。
没走几步,路过墙角的一棵松树时,提灯的家丁突然停下脚步,拿灯向前探了一下:“谁?谁在那?出来!”
我拍拍家丁的肩,轻声道:“没人,是只野猫。”
那家丁认准了树后藏着人,不肯轻易离开,嘴上还自信地说着“赵姑娘别怕!若是那女贼,我等绝不放过她!”
“是只野猫。”我扫了一眼家丁的眼睛,轻声吩咐,“你到前面等我。”
家丁触及我的视线,怔在原地,随后茫然地点了点头。
待家丁走远,一身夜行衣的红绫才敢从树后露出身形,随之而来一股淡淡的药香。
“你受伤了?”
红绫面戴黑纱,露出一双杏仁大眼,巴巴地看着我:“师父……”
“你的刀呢?”
红绫腰间空荡荡的,不敢再看我,低头闷声回道:“被官府缴了……”
“谁干的?”
“佑天府巡按总使曾堰……师父莫怪,红绫会把刀拿回来的!”
“再去库里找一把。”
“不行!那是师父给红绫的第一把刀!”
“那你还丢了?”
红绫这下没话说了,把头低得更重,露出头顶绾发的红玉簪——这也是我头回见面送她的,她戴了五年,看样子还没戴腻。
“还戴发簪?怕人认不出你吗?”
红绫抬头,顺着我的视线摸了摸头顶,犹豫了一下,还是取下来。
我见她情绪低落,轻轻抚过她受伤的左肩,给她传些内力:“你回家养伤吧,再等我消息。”
“师父不走吗?”
“傅思昭还没醒。”
“他还没死啊?”
“你想他死?”
“不,我不想,但谁能想到他……”
彼时,红绫的刀如我们之前计划好的,直冲我来。
然而站我身边的傅思昭,一直傻傻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躲。
我不想伤及无辜,伸手推他,却不想他误会了我的意思,抓住我的手,用力一拉,竟将我整个人拽进他怀里。
啧,这么勇的吗?
红绫没料到如此画面,身势急停,手腕急翻,但刀势已然收不住了!
只见寒光闪过,那刀斜着从傅思昭的左肩头斩进,划过整个后背,从右后腰斩出,带出一串细长的血花。
见血了?!
一刀下去,众人神情大变,宾客们再也没了方才看热闹的侥幸心,逃命似地往傅家门外跑。
傅老爷抬起气到发抖的手,指着红绫:“抓住她!”
六个傅家家丁陆续持棍棒围了上来,红绫看了我一眼,转身和他们缠斗到一起,不肯离开。
我撑着摇摇欲坠的傅思昭,听在我耳边念叨了两声“是你”,还没听出个所以然,他就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我一介“弱女子”,怎能撑住一个昏倒的大男人,只好顺势倒下,开始装晕。
傅老爷已经气得说不出话,傅夫人急道:“快!快叫郎中!”
红绫尚与傅府家丁在堂口打斗,舞刀弄棍的,堂里的人根本不敢靠近,更谈何出去找郎中。
红绫只守不攻,我从喜冠拆下一根三寸金丝,在傅思昭宽大喜袖的遮掩下,朝着堂口看热闹的某人影,指尖发力,那金丝瞬间如金针弹射出去。
不消片刻,大堂门口就响起另一阵惊呼:“娘!娘你怎么了?!”
家丁们被惊呼声吸引了注意力,红绫趁机,突破包围,又一连劈了几个桌子在身后制造混乱,这才得以逃离傅家。
红绫逃了,堂里的管家急忙出门去请郎中,但看着情形,恐怕要多请几个才应付的来。
傅思昭气息微弱,我怕他坚持不住,趁众人分别被三太太和傅老爷吸引了注意力时,指尖聚力,快速封了他心口的三大穴位,减缓失血的流速。
神女保佑,莫再徒增杀孽……
此时回到眼下,红绫听我改变主意,知道我留下是为了保傅思昭的命,一脸懊恼。
“师姐猜的果然没错……”
我想到紫烟那性子,不放心:“让紫烟留下,帮我照看云知岫。”
红绫一副“早知道你会这么说”的了然:“师姐让我把这些交给您……”
红绫说着,从怀里摸出三个小瓶,递过来。我接到手里,掂着比以往沉甸甸的三个小瓶,药量约莫着够我吃三个月了。
“师姐还说,尊主早些年往各大富贾家中都种过暗桩,傅府暗桩叫彩蝶,擅易容,尚潜伏着,随时可启用。”
紫烟是刀子嘴豆腐心,心思细腻,与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看红绫,我不由得叹了口气:“红绫,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傅老爷已经联合官府,悬赏重金缉拿你。江湖道上的,有小豹子帮你把悬赏令接下来,官道上的,很麻烦。你出师不利,这几年就不要再出来了。”
红绫不甘心:“师父!”
我再次冷下脸:“我当初叫你们去勾引傅思昌,你为何勾引的是傅思昭?”
红绫出师,打从一开始就不顺利,越说越没底气:“那傅思昌恪守夫纲,油盐不进,我们都没法子。倒是他大哥傅思昭,对我一见钟情,说我很像他梦里的一个女人。我一想,反正都是傅家……”
我没空听她的心路历程,冷冷打断:“梦里的女人?你不觉得奇怪吗?不调查吗?既不调查又不将此事上报?谁教你的?”
红绫张了张嘴,想解释,又委屈地憋了回去:说什么都是她的错,还是不要说了……
“回去吧。”
傅家巡逻的家丁过来了。红绫系上面纱,回身一个小跑助攻,借着树与墙的距离攀上墙头,从傅府翻了出去,瘦高的身影消隐在夜色中……
深夜,后院只有傅思昭的房间还亮着灯。我跟随傅石头一路走来,心里已经想好了盘问傅思昭的所有问题,却不想在房间里意外撞见旁的人。
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是傅思昌。
婚礼上,我与他只有匆匆一面,我甚至披着红盖头,算不得见面,这会才看清他的模样。
他头戴一顶白帽,额前散下的几缕发丝,衬得那回眸的桃花眼愈发神伤。而与他苍白面色做配的,是他那身与这喜庆婚房格格不入的直襟白袍——我能认出他,全凭他腰间挂着一枚骨瓷城商行的通行玉令,浓郁的墨绿,是他身上唯一的颜色。
先来通传的家丁已了解情况,一旁小声提醒:“三太太,没挺住……”
我感到惊讶,再看傅思昌:原来这一身不是在扮鬼,而是服丧。
“三少爷,节哀。”我很是遗憾。
傅思昌没说话,一双眼直勾勾地瞧着我,仿佛要将我的脸看出个洞来。我不喜欢他的注视,避开视线,转脸看向躺在床上的傅思昭。
“你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会醒的。”
傅思昌还是没说话,默不作声地从我脸上收回视线,看也不看傅思昭一眼,动身离开。
不是都讲傅思昌八面玲珑,能说会道吗?怎么这副态度?
我目送傅思昌离开,心里暗暗起疑:亲娘死了,儿子若是悲痛难言,就该跪在床前守丧,大半夜的还有心情跑这来?兄弟情谊真有如此深厚?
……怕不是来补刀吧?
趴在床上的傅思昭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对身边的种种情形一概不知……若不是他鼻间还有些微弱的呼吸,当真以为人已经死了。
我俯身,指尖轻轻抚过他背上的一排渗着血的针脚,从中注入内力:啧,这小子能活到现在,也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