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有礼貌，但不多。
有风从纱窗里吹进来，带动了轻盈的窗帘。月光柔顺地洒了进来，照的地面发白。
门外的敲门声像一个询问，一个他是否可以进来的询问。
深更半夜，会是谁呢？或者说，会是什么东西呢？
楚怨站在卧室门口，距离房门数米。她微微歪了歪脑袋，视线落到黑漆漆的木质房门上，指尖已经夹了一张黄的正宗的道符。
虽然直觉倾向于门外的东西无害，但是她习惯性地做了准备。
似乎是觉得得到了她的默认，门外的敲门声消失了。
一块黑色的影子出现在了门底下的细缝里，宛若一块流动的黑色液体，黑色影子灵活地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从碗大的一块，到锅那么大的一块，最后越来越大，黑色的阴影聚集在一起，向前流动，你挤我我挤你，一涌而入，从房门处涌到客厅里。
直到所有的阴影都从门外挤了进来，“它”不再向前蠕动，而是在楚怨面前拔地而起，极诡异地从平面的阴影化为立体。
楚怨盯着那团黑漆漆的会蠕动的黑色化成一个近两米的人形，静静地立在她的客厅中央，像个暗夜怪物。那黑色那般浓郁，像深不可测的黑洞，吞噬一切光亮。
而后，她听见人形黑影轻轻笑了一声，带着一点让人捉摸不透的感情，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好久不见，我的老朋友。”
指尖的符纸燃烧起来，映着楚怨幽幽的瞳孔。
“是好久不见。”楚怨也开口，“只是不知道，老，和朋友，我是占了哪个？”
人形怪物短促地笑了一声：“你还是这么幽默。”
楚怨不语，审视的视线投向怪影巨兽。他有两米多高，一旦笼罩下来，似乎瞬间就能将人吞噬了。
“别这么见外嘛。”一阵阴风席卷过来，轻而易举吹灭了楚怨指尖防备的符火，“你我还不至于兵戎相见。”
他一直盘踞在首城，楚怨在中海，相隔千里，上次见面，还是好多年前。
“我可是敲了门才进来的，怎么，这次够有礼貌吧？”
他完全可以悄无声息降临，然后将楚怨扼杀在睡眠里。
“是挺礼貌的。”楚怨看了眼墙上的指针，抱臂倚在白墙上，“半夜两点，扰人清梦，你是要我从床上爬起来穿着睡衣出来迎接你？”
怪物被她咄咄的言辞逼得一怔。
楚怨顿了一下，莫名回想起了他刚才所说的字眼。
这次。
“你之前……来过？”
可是二人原本就没见过几次面，像这样他找上门来，还是第一次。
怪影向她挪了两步，如实说：“是的，我直接出现在你卧室，然后……”
“然后？”
怪影一顿，似是在思索。于是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然后你一生气，把我扔出去了。”
从卧室踹到客厅，再从客厅的窗户里，将他扔了出去。是的，实打实地扔了出去，现在想起来，也是他不堪回首的记忆之一。
然而楚怨沉静的眸子里只有一片空白和迷茫，和她此时的脑子一样，空空荡荡。
上次和这鬼物见面，还是在深山老林，鬼物帮了她，也仅此而已，鬼物不会伤害她，但二人后来再也没什么交集。楚怨翻遍了她二十年的记忆，也不记得她和他交过手。
不会的，她是个很谨慎的人，怪影鬼物的实力她是知道的，就算她有能力硬碰硬，动手之前也得先掂量掂量，所以，她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和他动手。
“没有这回事。”楚怨摇头，“你记错了。”
“好吧好吧。”楚怨连他名字都不记得，也不奢求还记得什么别的。他一声叹息，将事情一带而过，“不记得就算啦。”
简直莫名其妙，楚怨皱眉：“所以，半夜到访，是有什么事吗？”
他走到楚怨面前，粘稠的阴影笼罩下来。楚怨看向他的脸，只有一片深不可测的漆黑。
虽然看不清五官和表情，但是楚怨觉得，他现在应当是极严肃的。因为气氛蓦然就沉了下来，留了一室寂静。
“你不该来这里。”巨影开口，声音低沉，“首城的事，你不该插手，那个孩子也是……你在中海市待的好好的，就不该来首城。”
他微微俯首靠近楚怨，在楚怨倒映着他的剪影的瞳仁里，是和他如出一辙的漆黑。
“回去吧，别再来了。”
“所以今天晚上的事，是你指使的？”
那失控吉普车里一闪而过的怨鬼，必是有人撑腰，才敢如此猖狂。
楚怨有些恼火：“你还敢说你没想害我？”
“先别急着转移话题。”巨影耸耸肩，没有直面她的问题，“认真听我说，你现在回中海市，还来得及。”
“那你觉得我会走吗？”楚怨冷冷说，“你让我走我就走，我不是很没有面子吗？”
鬼影发出阵阵低浅的笑声，笑得他高大的影子都弯了下来。然后贴近楚怨，蹭了蹭她的手腕，语气蓦然缱绻暧昧起来：“那我求你，你走不走？”
楚怨抽回手，丝毫没有受那暧昧气氛的影响，一字一顿：“你，管，我？”
鬼影顿了一下，止住笑声，直起身来，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反而舒了口气：“也是，你要是能听我的，就不叫楚怨了。”
“只是善意的忠告。”他耸耸肩，解释，“没有冒犯的意思。”
他开始后退，黑色凝聚起的躯体开始蠕动，好像下一秒就要化成一滩液体。声音随着他扭曲的身形，也开始变得忽大忽小。
“留在首城会很危险，四大家很危险，我……也很危险。”
楚怨歪头，试探：“你也在找他，是吗？”
鬼影没有掉进她的陷阱里，反问：“谁？”
楚怨不知道他真的还是装的，没有回答，换了问题：“那你会和我作对吗？”
正在蠕动的巨影怪物蓦然顿住，继而是严肃，极近虔诚的声音：“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楚怨知道他要离开了，忙说：“等等。”
她上前两步，走到巨影怪物的身前，微微扬起了头：“我一直觉得，你有些熟悉。”
她视线直视黑影的面孔，这个人不人鬼不鬼，连固定的躯体都没有的怪物，却莫名给她一种熟悉和信任的感觉。至少不像其他鬼物恶灵那样，让她感到不适和忌惮。
她表情看着极诚恳：“我可以，看一看你的脸吗？”
那一片什么也看不到的漆黑之后的面孔蓦然怔住了，很显然，他没有想到楚怨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可以吗？”楚怨又重复了一遍，尾音放轻，“如果不可以，也没关系。”
现在就算怪影巨兽告诉她，他没长脸，楚怨都信。虽然楚怨心底觉得，他应该是有一张脸的，应该是有自己的身形和模样的，只是他更愿意隐藏自己。
黑色的粘稠的阴影距离楚怨不过咫尺，楚怨伸出手，莹白的指尖，缓缓靠近他的身躯，点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真的像极了液体的感觉，粘稠，柔软却又没有实质，环绕在她的指尖，只是那黑黢黢的颜色显得诡异又恶心，像某种腐蚀性液体，让人敬而远之，完全不想触碰。
除了楚怨。她甚至还在思索，这到底是哪一种她没见过的怨鬼的形体。
“可以。”他犹豫半晌，还是答应了。
怪影的声音略显沙哑，他微微低下头，看向楚怨。
在楚怨的目光中，黑色褪去，慢慢的，幻化出一张男人的面孔。
瘦削的轮廓，刀裁墨画般的眉下是一双深邃至极的眼眸。眼珠是罕见的浅薄灰色，这双眼睛正微微低垂下来，注视着楚怨。明明瞳孔里只有楚怨一个人的影子，却又好像倒映着很多很多，广袤而深刻。
楚怨也在注视着他。
视线从他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下滑至他苍白而单薄的唇瓣，认真而仔细，好像在端详着什么稀世藏品，眼睛里却叫他看不到一丝杂念。
在她的注视下，他眸光不自然地动了一下，竟然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但是他没有想到还有更让他羞赧的。
因为楚怨冲他伸出了手，白皙纤长的手指就拢上了他的脸。
楚怨指尖有一点凉意，肌肤滑腻，贴在他苍白异于常人的脸庞上。他几乎是在同一霎那放大了瞳孔，动作幅度不大也能看出他满脸的诧异。
而楚怨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什么出格，她面前的是一个男人，同样，也不过是一只鬼物。和她见过的，接触过的鬼物，除了俊美一些，也没什么不同。
“原来你长这个样子。”楚怨轻轻开口，说给他，也好像在说给自己听，“我记住了。”
柔软的触觉转瞬即逝，楚怨只是摸了摸他的脸，就收回了手，好像刚才那亲密的触碰只是他的一场幻觉。男人承认，此时的他怔在原地，居然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男人笑了一声，驱散那些多余的愁绪：“从来没觉得，你没了那些记忆，竟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直到今天。
从前的楚怨，可绝对不会这样温柔抚摸他的脸。
他的话倒是证实了楚怨的猜想：“看来我们早就认识。”
男子重新抬起头，现出真身的他没有两米多，也足接近一米九，他修长的身躯伫立在大理石客厅中央，一般在月光中，一半在阴影里。
“那你也可以记住我的名字。”
他收起那副散漫的样子，眉眼严肃，一本正经介绍自己。
“我叫，缚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