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清兽宗篇3(纪)
春寒料峭的夜晚,天际晕染着幽蓝。
清兽宗的山脚下是绵延的茂密森林,一路向东十几里地,可以到达一林中集市,集市深处有一茶楼,名曰月亭茶楼。
茶楼里除了可以看戏听曲,品茗观景,还有可以吃到特定季节才会推出的美味甜品。
冬季,推出的是暖人脾胃的红糖醪糟汤圆。
连续七天了,每天夜里我都会在封锁山门之前溜出宗门,潜入到这间茶楼的窗户外,房顶上,近处的大树上,偷学这道众人称赞的甜品。
今夜一过,我便可以不用这样冒风险出来了,因为从取材到制作,到端上餐桌的全过程,我已经学的七七八八,我甚至趁人夜里都走光了自己动手做了几次。
这样的偷鸡摸狗之事从前的我早已习以为常,可是如今,我竟滋生出了莫名的负罪感。
今夜月光明亮皎洁,将大地都照成了白日里的模样,我搓捻着指尖还未来得及清洗的面粉,步子也慢了几分。
她若知道这件事,会不开心吧。
忽而一阵大风吹起,发丝横过视线胡乱飘飞,落下之时,我看见脚边洁白如霜的月光赫然出现了一道庞大的人影。
我顺着人影看去,是一个身穿黑衣斗篷面带狰狞面具的男人,他腰间的弯刀隐匿在黑袍之下,露出一点映照着阴冷的月光,寒气逼人。
我看他一眼,将沾有面粉的手自然地背向身后,沉声道:“你终于来了。”
他是那个在半道上阻拦我和绮月良的黑衣人首领,是那个在我背上砍上一刀之人。
我永远记得他,因为他的衣襟处刺有和其他人不一样的荆棘花纹。
他微微扬头,似乎有些意外,开口时依旧是没有感情的机械声:“你知道我要来?你不怕我?”
我冷笑一声,“不怕,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的,如果要杀,当初那一刀你就不应该半途收了力道。”
当初挡下那一刀,我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可惜,刀落下的一瞬间我竟有些失望。
这种程度,完全不能至我于死地。
男人低下头闷声笑了起来,那笑声回荡在密林里,显得有几分森然可怖。
“你小子挺聪明的,胆子也大,可惜自甘堕落入了清兽宗的门。”
“我只是想安稳地活下去。”
“哈哈哈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这次竟放声大笑起来,我警惕地环视四周,生怕他狂妄的笑声引来附近的捉妖人。
我咬紧后槽牙才不至于骂出声,“有什么好笑的?”
他向前几步,俯身将那恶心的面具逼近我的视线,“你要的可不止这些吧,当真只是想活下去?而不是更大的权利,更高的尊位?”
我心里觉得好笑,但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语气也出奇的平静,“不要妄图揣测别人的心思。”
他挺直腰板,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我,“不敢承认?那你为何屡次打破门规,半夜偷跑出来,恐怕不只是去偷学厨艺吧。”
我偏过视线不想看他,“的确,我是在等你现身,在他们说有大妖出没这附近的时候,我就猜到一定是你们。”
他像是来了兴致,扬起音调“哦”了一声。
我继续顺着他可能的意图胡编道:“你知道我的身世对吧,你是我娘娘家那边的人,哦不,妖。”
他微微偏头,似乎有些意外,“你知道你娘的身份?”
其实我娘从未向我透露过她娘家的事情,我只是从平常的细节中可以推测一二。
在我娘还没有生病发疯之前,一些有眼力劲儿的地方大妖见了我娘都会恭恭敬敬地行上一礼,我娘解释说是曾经帮过他们。
当真如此吗?
现在想来不太可信,毕竟大多数妖怪都像是未开化的野兽,脑子里只有食物,地盘和自己。
他们不会记得谁的恩情,只会记得谁伤害过他。
远处山上的村落里传来一声鸡鸣,啼叫声浑雄悠长,又引起其他的公鸡引颈长鸣,这声音在山间此起彼伏,放眼望去,山巅似乎已经泛出点点鱼肚白。
六更了,清兽宗的外门弟子马上就将起床出门,前往附近的定情河中打水。
而这个时候,也正是我溜回山门的最好时机。
我已不想跟他多费口舌,于是直言问道:“你是奉命来接我回去的?回我外公那儿?”
当我提及我外公时,他竟下意识低下头去,像是极度的虔诚与尊敬。
以前母亲待我入睡后偶尔会在我耳边呢喃,我觉得有趣所以总是装睡。
黑夜里,她拿着一把叶扇有节律地拍着我的背脊,一边出神地念叨:“秋儿这么听话,外公一定会非常喜欢你吧,可是,娘却再也没有脸面带你回去见见你的外公。”
黑衣人向我弯腰抱拳,威风凛凛的姿态瞬间变得低了几分,“既然公子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份,那就更不应该留在这清兽宗修炼,跟我回去吧,回到真正属于您的地方,妖界的百姓需要您。”
我心中冷笑,妖界百姓需要我,而我却并需要他们,以前欺负我们母子俩的妖怪,可并不比人类少。
我走到黑衣人的面前,这下换我低眼睥睨着他,半晌,只冷言回了他一句:“我不会跟你回去的,还请不要再来打搅我的生活。”
他闻言身形一顿,微微抬头像是有几分吃惊。
我从他身侧走过,他依旧保持着一副恭敬请求的姿态。
天亮了,该回去了。
“公子莫不是放不下那清兽宗的掌门人?”他在我身后扬声问道。
清晨的寒风刮在脸上像是刀片划过,我眯着眼,却并没有停下脚步。
他继续在我身后说道:“她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残废之躯,身边的敌人更是虎视眈眈,她马上就要从她那掌门之位上掉下来了,公子跟着她,可不会有什么好前程。”
强弩之末?残废之躯?
我回想起她躺在雪地里鲜血横流了无生机的模样,心中顿时生出一阵凄寒,就像是寒冬湖水蔓延全身,我不禁握紧了双拳。
她不会的,她这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会轻易就离开这个世界。
“公子,您还记得这把刀子吗?”
我向后看去,只见他从袖中抽出了一把镶嵌着红色宝石的半月弯刀,弯刀上带着一个刺有奇异花纹的牛皮套子。
他一手握刀柄,一手持牛皮套,缓慢地拉开一截,露出一点光洁铮亮的刀刃。
见到那刀子的那一瞬,我的经脉就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击着,撕扯着,连眼前的景物都染成了阴森的血红。
是“饮血”。
牛铁匠收购的那把古怪的刀子。
他森严一笑:“公子感受到了吗,这才是血脉之间的连接,你外公曾用心头血献祭这把妖刀,从万妖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来,这才坐上了今天的位置。”
血脉的冲击使我头脑发胀,心绪不宁,所见之物皆被侵染成了杀戮之色,我握紧了拳头默念菩提咒,这才止住了我心中的邪念。
我抬头逼问他:“牛铁匠如今在何处?为何这把刀在你这里?”
牛铁匠怕是已经遇险。
不仅如此,牛铁匠似乎并未成功隐去“饮血”的妖性,反而让它妖气大涨。
黑衣人见我状态有变,像是颇为满意般点点头,不紧不慢地将刀子送回套子里。
“不瞒公子,牛铁匠私藏皇家宝物,依妖界律令现如今已经入了狱,不过他曾一再恳求不要将他入狱的事情告知他的契约人,我想公子也不愿绮掌门冒这个险。”
远处河岸上传来挑水的号子声,如这山间骤起的薄雾一样飘渺悠扬。
而这雾气是他在暗中施法,制造出来隐藏气息的法阵。
我抬起手摸了摸后脖颈,满不在意地问他:“所以你此行的目的是要将刀子送还给我吗?毕竟你可能用不了它。”
我的话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忌,他骤然低头双手捧起了弯刀,“这弯刀自然是属于皇族的,卑职定是没有资格使用。”
我低声笑了笑,“所以,你就想用一把刀来骗我跟你一起回去?拜托,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接受了“饮血”,意味着就要接受那个将受困一生的身份,我娘很早就告诉我,雕栏玉砌里住着的不一定是皇族,还有可能是囚徒。
他霎时抬头,失措地叫了声:“公子?”
可是为时已晚。
我已将后脖颈的扣子解开,隐息铃失效,我体内沉睡已久的妖气骤然展开,像是海浪般冲破了他的迷雾法阵。
妖气一出,周围的捉妖人察觉到动向,纷纷祭出法器朝我们这边飞来。
我波澜不惊地看着他,他却自己乱了阵脚,“公子,你就不怕也暴露了自己身份?”
我向他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抬手,运功,而后在掌心化作一股庞大的妖力。
他后退几步,像是有几分怕我,“公子,我们可是站在一条线上的,那群捉妖人可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善良。”
我认同般点点头,唇角却不自觉地上扬,“你怕什么,我又不打你。”
他棕色的双瞳骤然放大,想要向前阻止却也晚了。
我运转妖力一掌打在了自己的胸口上,顿时,腥甜温热的鲜血从唇角溢了出来。
我忍着心口撕裂的疼痛感,抬头对他哂笑,而越笑,心口扯得越痛,“你看,这样他们就不会怀疑到我身上了。”
他可能没有料到我竟会做出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怔在原处向前扶我也不是,一个人撤退也不是。
“还请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既然以前对我们不管不顾,现在我娘都不在了,他也没必要来补偿什么。”
我冷笑着看他,心却如冰窖般冰寒刺骨。
清兽宗的弟子们终于赶到了,挥着长剑乘风而下。
我抬手回扣了隐息铃,顺势倒在了众人的面前,而黑衣人还保持着伸手相扶的姿势。
黑衣人扬起披风消失在了浓雾里,一时间法器刀刃击打的声音,和脚步踩在干枯枝叶上的破碎声混杂在一起,嗯,又上演了一出好戏。
原以为这次的事件传到绮月良的耳朵里,她定会来看看我的伤势,可是,这次我好像失算了。
她并没有来。
等了一日,两日,三日,我足足等了七日,她都没有来。
她好像只是将我随手扔在宗门内,然后就不管不顾了。
但我得去看她。
去看看她是否就如那人口中所说,已是强弩之末残废之躯。
我与一送餐弟子做了比交易,这天换我上月华宫给掌门送餐。
我将前些日子习得的甜品藏在食盒最下面一层,想着或许可以给她一个惊喜。
初春的阳光像是没有温度,莹白一片铺洒进月华宫的正殿之中,大殿空间挑得极高,三面墙上全都摆的是书籍画卷,第一次见着,着实有些震撼。
那送餐弟子曾说过,将餐盒放在掌门的桌边后即可离开,掌门不喜在看书时被人打扰。
我缓步向前,轻声放下餐盒,半晌,心跳如雷,却又不敢说话打扰。
浅淡的阳光此刻竟像是月光,像是薄纱洒在她的指尖之上,如细葱白皙的肌肤就这样闪烁着五彩的细密光泽。
她终于注意到我的存在,但也只是如春水无痕般轻轻地瞥我一眼,冷声道:“放那里就可以了。”
她竟没有认出我吗。
我心中冷笑,像是一种自嘲,如今既然见着她安然无恙,那我也该安心离去,如今在这儿扭捏踌躇个什么劲儿。
正准备抽身离场,却听闻春风拂卷,哗啦作响,我一个抬头,撞见她百无聊赖偶然扫过的目光。
清澈的眸光里似有疑惑,又似有惊讶。
我的心跳像慢了半拍,脱口搭话道:“掌门,好久不见。”
我甚至不能明面上称呼她的名字,只能叫她一声掌门。
她莞尔一笑,“是啊。”
其实我远远地偷看过她,在教练场上,考射箭科目时,她一边凭栏眺望远处弟子的考试表现,一边和身旁的长老讨论着什么。
这本是我擅长的科目,闭着眼我也能射中靶心,可是那天,古怪的心思又在无端作祟。
我故意瞄偏了一寸。
教练在一旁惋惜地直拍胸脯,我却只是偏头默不作声,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她所在的位置。
可是她像是并没有注意到这边,也并未注意到射箭的人是我。
她和一旁的人谈笑着离开了,目光好像并不曾落在我身上片刻,我失望地摩梭着粗糙的箭把许久,四周弟子作散,人声嘈杂,而我只想起她在大雪呼啸中射箭的模样。
今日她的心情像是很开心,清冷的眉眼弯起,嘴角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
是因为今日许久未见的阳光,还是因为许久未见的我呢。
食盒一层一层被打开,我的心就跳得愈快。
可她的笑容凝固了,双眼直直地盯着那碗散发热气的白瓷盅,双手也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种情绪不是欣喜,而是恐惧,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她猛地扑向食盒,将那白瓷盅打翻在地,哐当一声,莹白瓷片四散开来,血红一片淌在木地板上。
她蜷缩在蒲团之上,双手紧紧地捂住双耳颤抖着,洁白的手臂上是一片烫伤的粉红。
我从未见过她这样惊惧的神情,就是面对死亡时她都一副从容淡然的模样,而现在,竟见了一碗甜汤就吓成这样。
“掌门?掌门你没事吧?”
她困于癔症中,并不应我。
我见她手臂越发红肿,立马起身向屋外跑去。
我依稀记得在来的路上,处阴的屋檐上好像还悬挂着一串闪光的冰锥。
我跃上屋檐抱了冰柱回来给她敷上,而她对那股灼烧感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我轻唤着她:“绮月良,绮月良,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良久,她终于抬头看我,只是眼里仍是一片茫然之色。
今日的阳光再盛好像都不太暖和,诺大的正殿里偶有细风穿堂而过,引得书卷翻飞,帘子微动。
我一手握着她烫伤的手臂,一手握着晶莹剔透的冰块,寒冰遇热融化,冰水顺着彼此的手腕缓缓流下,滴在木地板上,沾湿了她散开的淡黄色裙摆。
她的双眼终于聚焦,忽而双眉蹙起,眼里竟闪过少见的恨意。
我有些惊讶,像她这样一个无欲无求之人,竟然也会心存怨恨。
她眯着眼看我,薄唇几经颤抖,终于咬牙切齿地吐出了那串冷漠的字眼:“你这该死的狐妖。”
我身形一滞,顿时知晓了让她深陷痛苦的罪魁祸首,竟是一只狐妖。
我对她并没有设防,不想她反手抓了我手里的尖冰,一把将我按倒在地,下一瞬,那尖锐的一端便正对着我的脖子的命脉。
她只需稍稍运转功力,一根尖冰也能要了我的性命。
我躺在地上看她双眼通红,满脸都写着恨意,但我知道,她看我的眼神分明是在看那只她憎恨的狐妖。
我开口唤她,一声声唤她:“绮月良,绮月良,你看清楚我是谁,你真的想杀了我吗?你一次次救我于虎口,带我出雪山,就只是为了杀我吗?”
她的眼神似有些闪烁,但手里的尖刃已经刺破了我的咽喉。
奇怪的是,我逐渐地不想反抗了,就算死亡像捂住我口鼻的黑布一般笼罩着我,此刻,我也不想反抗了。
我们离得如此之近,她愤怒的鼻息呼在我的脸上,胸脯不受控制地此起彼伏着,那发狠的掌力像是要将我捏碎,冰锥也在我的肉里如尖刀般一点点深入。
曾经有个人发疯般地鞭打我,后来我竟将鞭打视作了爱-抚,她嘶声尖叫着辱骂于我,后来我一经听到别人的关心与寒暄,就心中作呕,一种自我厌弃的恶心想吐。
所以,我就是只彻彻底底的怪物吧,人不是人,妖不是妖,心中藏匿的东西也污秽得难以入人耳。
死在她手里也好,至少她会记我一辈子,吃饭会想起我,受伤会想起我,就连梦里都是我。
我期待地等待着,等她手中的结印完毕,将力道倾注于冰锥,然后完成对我的最后一击。
但是老天好像并不想我现在就去死,只听得耳边传来一阵悠远的铃铛声,那是隐息铃在求救,在向绮月良发去求救信号。
但铃铛不知道的是,想要杀我之人就是绮月良。
她的双眼骤然清明,像是一颗明珠落入寒潭而后绽开了一圈圈闪光的波纹。
她低头看清楚了当下难以言说的情形,惊吓得立马丢了冰锥,从我身上弹开。
她双手向后撑在地板上,低着头像是在回忆思索,淡黄色的裙摆撒开成一个圆将她包围在其间。
我笑呵呵地摸摸后脑勺,试图打破这略显尴尬的局面,“掌门,放心我没事,就一点小伤。”
她忽而抬头注视着我的脖颈,脸颊顿时就红了几分,抿着嘴也没有说什么,径直起身就朝着屋外跑去。
我看着地上一片狼藉,心想着如果我也这样就离去,下次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了。
于是我快速清理了地板,跑出去寻她。
月华宫很大,大到我找了她一下午才终于在一处悬崖边上找到她。
她站在夕阳灿烂中,周身都包裹着余晖的光泽,像是与这山峦飞鹤融成了一幅画。
她突然开口说话,但并未转身,一时竟像是在向山间的野鹤提问:“你曾有恨过自己的身世吗?”
我浑身像是触电般瞬间战栗,惊讶地看向她飞舞的长发,半晌,欲言又止。
在很久以前,又或许是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我便知晓,我和她是同一类人。
她抬头仰望天边逐渐显露的北极星,我也顺着她视线看去。
她继续说道:“我曾经恨过。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爹,也就是清兽宗上一任掌门,他对我很是严厉,比对那些年长的男弟子都要严厉,我做的不好时他要骂我,嫌弃我怎么不是个男孩儿,当我全科第一时他又装作毫不在意嗤之以鼻,说我是碰巧撞上的。”
她低头冷笑,嘴角的笑意像是一种自嘲。
我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的身侧,和她并肩看着山下的大好光景。
此时冰雪开始融化,湖泊开始流淌,夕阳如烈焰般倾倒在湖水里,流成一弯弯岩浆。
“她说我软弱,和我娘一样软弱,面对妖兽总是怀有妇人之心,终究难成大事,可惜他现在死了,死在了那场大火里,真好奇他如果知晓了我如今坐上了他的位置,会作何反应呢。”
我低头看向她的手背,似乎没有之前那般红肿了。
她注意到我偷偷关切的眼神,轻笑一声,抬起手腕给我看,“没事啦,谢谢你的冰块,还有——那碗甜点,可惜我现在的确有点吃不下。”
说着摸了摸我的头顶,像是在安抚一只做错事的小狗一样,这感觉很奇怪。
我任由她摸着头,抬眼对她说:“我还是去请药医来给你看看吧,配点药放心些。”
她微微摇头,“这点伤不算伤,用不着,倒是你——”
她伸手看我衣领下血液已经凝固的血窟窿,眉头一拧。
我挥了挥手嬉皮笑脸地说:“这点小伤不算伤,之前那一刀我都扛下来了。”
倒是她的笑容凝固了,深深地看着我,沉声问道:“你真想当我的徒弟?”
我认真点点头:“想。”
“为何?”
这其间缘由太多了,但我知道绝不能一一道明,于是拿出惯有的天真模样,微笑着诚恳回她:“想成为像你一样厉害的人,保护想保护之人。”
她平静地看我许久,像是在甄别我的话里有几分真假。
正当我在心中盘算对策,忽而她猛地转身,长发便拂了我一脸,抽得我瞬间清醒。
她背着手扬长而去,只留下句“跟我来。”
待我脑袋还在嗡嗡作响时,突然惊醒这句话的真正含义,难道她要答应收我为徒了?
我赶紧追上她,心中有股莫名的雀跃。
她带我来到了月华宫一处荒凉的园子,园子内杂草丛生,各种训练的器械胡乱堆积在各处,上面还附满了泥土和雪渣子,就像是,就像是被抄家打劫过一般。
真想不到金碧辉煌光鲜亮丽的玉华宫内,还有这样一破败处。
沿着游廊向园子中心走去,可以发现中央竖着个干净的箭靶,那是各种器械瘫倒在地后唯一剩下挺立的壮士啊。
绮月良突然停步,盯着那靶心像是在盯什么仇人,眼神里竟带着些冷冽。
我不禁咽了口唾沫,好像自从她见了那碗红糖醪糟汤圆后,像是换了一个人,又好像是在她的生命力里注入了什么叛逆的因子,抬手投足间都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戾气与恨意。
她从乾坤袋中变换出那把银色弓箭,那气势不像是要杀一只野兔了,倒像是要手刃杀父仇人。
“嘭”的一声,她的银箭在被灌足了法力之后,□□地扎进了靶心。
此时夜幕降临,温度又降了几度,几朵微小得不起眼的雪花落在她的银箭之上,她右手一挥,那只射出去的箭就又回到了她的手里,带着一点雪花融化的湿度。
她一边低头漫不经心地搭箭,一边对我说道:“我知道你很用功,也很有天赋,上次教练场上的考试怎么就突然分了心呢?”
我唇角微勾,心想原来这一切她都看在了眼里。
她抬手一把将我拉到了她的身前,还未等我来的及反应,便拿起了我的右手搭在坚韧的细弦之上。
她低声命令道:“左手握把,我看看你出错在哪里。”
她离我极近,像是想从我的角度看靶心是否对上了,她的鼻息就轻轻拂在我的耳后,身上青涩的花香裹挟着温热钻入鼻腔,安神的香料却再也难以让人安神。
她道:“注意力集中。”
我回过神来盯着黑暗中的红色靶心,却迟迟不肯放松绷紧的长弦。
她站向一侧,不紧不慢地陈述道:“如果觉得自己是个天才,那在享受天才带给你的恩惠之后,还得学会——享受它带给你的孤独。”
“嘭!”银箭正中靶心。
她靠在柱子上看着黑暗中的木桩子,看不出有什么多余的情绪,“这是一位朋友告诉我的,现在我也来告诉你,珍惜自己的天赋,别被这种孤独给打败了。”
我捧着手中的长弓,还是有几分疑惑,“掌门?”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不似以往的清冷孤傲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今倒有几分看淡一切的洒脱。
“这对弓箭我送给你,但你从今以后便有一个任务。”
“送给我?什么任务?”
她指着黑暗中的箭靶说:“当你将这个箭靶射裂之时,便是我收你为徒之日,当然你的其他课程也不能差。”
我有几分不确定,看着那箭靶许久终于豁然开朗,猛地抬头问她:“也就是说,我每天都可以上月华宫是吗?”
再次看向她时她已经走远了,长廊里只回荡着她冷漠的回音:“只限在这个园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