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冰棺
天色渐暗,飞剑凌光。
凌逍盘坐在回涯剑上控制方向。李青风趴在他背上,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说话,温热的呼吸穿过浓密的黑发润在他的后颈上,有着别样的痒意。
他们顺着飞血镯的指引,绕过灵域、妖界的渺界,已经进入垠界。
那日的事情,就在两人淡忘时,又一次发生。那时两人正在风回剑上,他醒来时还差点以为青风摔昏了……
每七天,他们醒来都会面对毫无意识留下的残局。基本可以肯定,是这俩镯子干的好事。
这种事已经发生了五次,不得不说,虽然没有什么印象,但他一定积累了不少身体经验……
这种事,难道不应该!意识清醒吗!啊!!
这种毫无感情的、不受控制的交合,糟透了。
怎么,一定要靠这种事获取能量吗!
哪来的流氓镯子!哦,那个不负责任的岳父丢下的。
说来奇怪,他自从遇见青风,外出的宿地不是森林就是岩洞。
比如前方森林,树木茂盛粗壮,有块空地很适合他们休憩一晚。
“青风?前面暂时休息一晚,可好?”凌逍把长剑停在一棵树上,微微侧头,勉强能看到一点苍白瘦削的下巴。
自从戴上镯子,青风的精神状况差了很多,开始嗜睡,但不安稳,时不时被不知哪里的疼痛闹醒。
“嗯……信你……”等了许久,李青风才从沉重的梦隙给个回应。
“好,安心睡吧。”凌逍反手摸了一把李青风的脸颊,缓缓落到空地上方。
凌逍将李青风安稳换到剑上,才轻轻跳下剑,取出一块巨大的青色方布、灰色绒毯铺好,试躺满意,才将李青风抱下来安顿到毯上。
“辛苦……”李青风迷迷糊糊地回应,但是眼睛完全睁不开,声音也小若蚊喃。
“没事,青风辛苦了,睡吧。”凌逍替他梳理没有束缚的长发,却撇出好多银灰发丝。凌逍默不作声将这些异样的发丝藏好,搂着李青风拉上薄毯。
青风的灰发,越来越多了。凌逍有些不安,但也只能任他去。
一束黑色的火焰在灰毯的上方无声跳跃,温暖了这方小小的世界。
李青风缩了一下,紧皱的眉头放松了不少。
凌逍看他又开始疼,只能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睡吧,很快就过去了。”
李青风额头鼻尖渗出汗珠,凌逍又熟练地取出绢布擦去。
过了好久,李青风才彻底舒展眉头。此时,已经月至东天。
“棺……”
“什么棺?”凌逍凑上去,半晌没有听到回应,将头搬回,却发现两条水痕从青风的眼一路留入发中。
“没事,都会好。都会好啊青风……”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青风。
那是一座冰棺。
遥远的地方,躺着一个半透明的白色物件,在这片熟悉的黑暗中格外显眼。
即使离它很远很远,远到走不到它的跟前,远到它只是扁扁的小小的留在那里,一个莫名的确定在他心中生根发芽——冰棺。
悲伤像是高高耸起的潮水,不由分说将他全身浇透。
——长风么……
——长风啊……
熟悉又陌生的女声游荡在空中,虚无缥缈,好像下一刻就会被风吹散。她只是长长地将“长风”化作久远的叹息,勾出李青风眼中的酸涩。
你是谁?
——长风啊……
——长风么……
请不要再发出声音了。
——长风啊……
请不要再……
李青风难以承受这些悠远的叹息,直到滚滚的泪珠打到手背时,才发现不知何时跪在了地上。
——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踢呀……
女声明明是想要安慰他,却说出这种完全不对调的话,甚至里面还出现了名为“幸福”的情感,不复之前的茫然哀伤。
不要踢什么?
——不要踢呀……
——……在这里呀。
什么?谁在这里?
——长风啊……
一只浴血的飞鸟,带着清新安恬的气息落到他面前,跳脱踱步,红色的鸟首频频转向冰棺的方向。
李青风站起来,红鸟离他远一些,就甩开长长的尾羽,将他领到那一边。
慢一点!慢一点!
身上好像压了千斤重物,李青风甩不掉这沉重的压力,只能拼命赶上,耳喉发疼,也不敢落下。
好远好远,飞鸟高高在上面,冰棺遥遥在前面。
可是路好长。
入骨的疼痛在奔跑中逐渐弥漫到全身。冰棺越来越小。
不要——
李青风捂着腹部,重重倒在黑暗中。
红色飞鸟落在黑暗中,歪头看向他,似乎在疑惑他为何突然停下,张开尖利的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要——
冰棺越来越小,最后归于一个小点,彻底消失。
李青风脱力,伏在黑暗上重重喘息,呼出的气息都夹着血腥味。
——长风么……
熟悉的呼唤从后方传来。
李青风憋住一口气回头,冰棺正在他的后方,远远地躺在那里。
李青风努力睁大双眼,憋着的气突然泄掉,把他呛醒。
“哈!哈!”李青风拼命呼吸,鼻尖除了一月多来已经熟悉的,还有一股格外新鲜的带着凉意的生命气味。
“这里是垠界。夫君终于醒啦?”看到凌逍一如既往的笑容,李青风心里熨帖了许多。
他安下心来,忽略眼侧耳边的潮湿感,平复呼吸:“快到了。”
“嗯。刚刚做噩梦啦?”
“噩梦?”李青风感觉声音有些奇怪,鼻子也有水感。
凌逍把放在他背后的手伸到他眼下揩了一下,李青风注意到了上面的水光。
诶。诶?!
李青风扯过凌逍的衣领,将脸上的湿痕抹去,越抹发现越多。
啊……
“怎么回事?”李青风故作镇定,不想承认自己做梦哭了的事,更不想让凌逍知道自己还忘记做了什么梦、为什么哭的事。
“棺……”
“棺?”
“青风没多久之前,突然说梦话,接着,泪珠子断了线一样,好安静,超级可怜,你摸摸,头发都湿了,超级……”
“后面的不用再说。”李青风手动挡住凌逍未尽之语。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说完了?”
“嗯。”凌逍乖巧点头,在他手心悄悄啾了一下。
李青风耳根红得通透,不疾不徐将手撤下来,显然对这种亲密举止十分熟悉,相当镇定:“不知为何,我完全没有印象。阿逍,你说‘棺’?”
“嗯。难道我们要去挖坟么?”
李青风自然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道:“不能是冰棺之类的?”
“为何会是冰棺?”凌逍调整了一下侧卧的姿势。
“直觉。不过很大几率是错……”
“不,我相信你哦。肯定是冰棺了。”
“为何?”
“因为,我直觉你的直觉是对的。”
“这么相信?”
“比如,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就直觉你是我的一生相伴的爱侣。”
“真的?”
“真也假也,假也真也。”凌逍枕在厚厚的绒毯上,也能勉强看出在摇头。
李青风不管他,伸展一下身体,又缩进毯中。
“不要总睡,”凌逍想将他扒拉出来,“你睡了一日了。”
“疼。”李青风的声音低低的,有点糯。
“哪里?”
“腹部,好像一直在往上。”
凌逍将手覆到青风紧实的腹部按揉:“可好些?”
“心里舒服一些了。”李青风叹口气,嘴唇发白。
“啊,这里是有宝宝了吗?”凌逍想缓和一下气氛,将李青风的注意力转移一些。
但是,等了一会儿,都没有等到李青风的回应。
他抬头,看到李青风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很复杂很深沉。
“怎,怎么?怀,也是说笑……”
“你清理了吗?”
凌逍仔细回忆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大概?每次醒来都很干净……”
“可是……”李青风定下心来,“没事,现在还是人。人的话没事……没事……”
凌逍浑身一凛,想起“灵魔天地化生,内在并无性别”,又想起“闲”时看的一些“闲书”,有那么一点点、点点犹、犹豫。
“怕什么,人不能,至少身为人的我不能。”
凌逍将他一缕黑发挑到前面,指着里面的银灰发丝道:“越来越多了。”
“嘶——好麻烦。照此进度……阿逍你可知道能使头发变黑的方法么?好像可以染黑?”
现在的青风,虽然魔族的特征逐渐显露,但终究是人。看他次次都没什么异常,应当是清理干净了。
呼——
“染黑……现在好像还挺流行染发的。不过,修者不容易染上别的颜色。在哪里看过,有种植物虽然罕见,没什么用处,但这方面很强悍,只能染成黑色,修者也能坚持将近一月。”
“挺好。”
“嗯,等哪日藏不住了,正好有用。”
“好。”
“不过,那一日很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不必过于担心。”其实,很可能发生。
李青风似乎被宽慰到了,叹口气:“满头的灰色……会不会很显老?”
“不会哦,还是很俏。”我见过。
“你怎么偏偏这么小、年轻呢?”
“可我绝对与你绝配哦。”
“嗯。”
“绝配。”
“嗯嗯,绝配。”
“还痛吗?”
“不痛了……笑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