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临行
“凌少族长，伤可好些了。”清鸾真君坐在桌前，面对凌逍，翻出茶杯倒了杯热茶，冒着热气的茶水在瓷白的杯壁内侧挂上细密的水珠，清鸾纤细的手指触壁即分。
李青风刚刚送来热茶便离开房间，驻守在门口。透过门上的阴影可以锁定他的位置。
凌逍盖着薄被坐在榻上，这明显有些失礼，但清鸾真君念他有伤在身，让他好生坐着。面河的小窗正开着，湿润的风一阵一阵吹进来。
“多谢前辈关心，已经大好。前辈唤小辈凌逍即可。”
“嗯，”清鸾瞥了一眼李青风的位置，道，“不必担心，青风不会听到。”
“是。”独自直面长元门真君，凌逍多少有些谨慎拘束。
纸上的阴影动了一下，变大变深。李青风应该离门更近了一些。
“凌逍，是这样，若我等一同采集追命，可算合作？”
“是。”凌逍点头。
“若是真心合作，有些事情还要提前说清楚。算是提前准备好。”
“您请。”
“首先，本君有些疑惑需要一些解释。”
“您请。”
“其一，如何得到追命的消息，这个问题若涉及私密，可不回答；其二，找追命出于何种目的；其三，你与小徒当真一见如故？”
“其一，的确不可说，但只我一人知道。其二，救命良药，未雨绸缪。其三，确实是一见如故，我与青风极有缘分。您还在担心吗？”
“师傅担心徒儿，理所应当之事。”清鸾开始摆弄茶杯。
“确实。不过您不必担心，我对青风一片真心，绝无假意。”
“少族长可知，李青风身后，不止本君，还有整个长元门。”清鸾面色凝重，凌厉的目光切割茶具。
“凌逍在此向凌氏祖先发誓，定不负李青风。”
“不必如此严肃，本君若没记错，你们只是好友？”
“确实。”
“不错。追命藏于海蛟，采集之时定有干扰，若要采到足够的份量，还需你和青风尽量拖延时间。”
“自然。在下也会看顾好青风。”
“青风可比凌公子强得多。”
经此提醒，凌逍恍然察觉自己刚刚步入虚境界，确实比虚有境界的李青风弱不少。
等等，我岂不是，就此……果然，此生终究不能比青风高了。
“最后，本君会尽量采到两份量，但会首先确保长元门得到一份，可能接受？”
“自然可以。这是在下的私事，与凌氏家族无关。”
“嗯，”清鸾手指在茶杯外壁打转，“实不相瞒，追命一事，长元门也是不久前得到消息，虽然掌门将我们派出来，对追命并无太大把握。”
“倒是在下运气好，恰好有机会参与进来。”
“嗯，追命是其次，本君主要是带青风游历。”清鸾一口将茶饮尽，站起身来。
“合作愉快。还有，青风一开始就能听见。”说完，清鸾打开门，李青风还站在门口。
凌逍发现他的耳朵有些红。
“唉，青风，那个茶好涩啊。”
“您怎能将客栈的茶与咱们的茶比较呢。”
“问问掌柜的，买一些送给你掌门师伯，等等，再一份给你清肃师伯。”
“清肃师伯刚刚和凌公子走了。”
“这么急？”
“凌公子说要带师伯逛遍首饰铺，为表道歉诚意让师伯随便买。”
清鸾站住，回头看了凌逍一眼，看他直勾勾盯着爱徒，悄悄移动将视线挡住，道：“凌氏家族的子弟竟然如此挥霍？”
“非也非也。凌氏子弟对家人从不吝啬。”
“家人？”李青风总能抓住凌逍的一些奇怪点。
“嗯，对好友也是如此。更何况出于愧疚补偿……四舅有不少积蓄。”凌逍面不改色补救。
“原来如此。我还想师伯什么时候和凌公子成了好事。”李青风语出惊人。
清鸾整个身子没控制抖了一下，带着李青风匆匆离开。
“青风，为师觉得你更危险。”
“哈？师傅？”
“嗯嗯，乖徒，走，买茶叶……那个老家伙。”
两人离开。
凌逍伤口处瘙痒难耐，他忍住抓挠的冲动，打下结界，开始修炼。
微风轻拂，水波荡漾。
三日后。
清鸾真君带着李青风和凌逍准备离开小镇。
“说起来，青风和凌逍还不知道目的地？”
青风也不知道？
凌逍余光瞥了他一眼，发现李青风正在认真听清鸾讲话。
“师傅要说了吗？”
“嗯，不归海哦。你们应该已经做好准备了吧。”清鸾真君一脸理所当然。
“不，师傅，您刚刚才说。我们……”李青风突然像被什么吸引住，偏头看向窗外。
清鸾和凌逍顺着他的目光，越过青粼粼的小河——那里有三名魔族经过。
为首女性打扮的魔族一袭素色罗裙，罩着黑色大氅，暗绣的树纹在阳光下隐约可见。她披着及腰的黑色长发，发尾用银灰色发带绑着，服帖地垂落着，优雅大方，应该是身后两名魔族的领导者。身后两名魔族发色一白一红，身材不算魁梧，身着衣领夹白的蓝衣，没有佩戴武器，甚至魔气也压抑着。
一直有修者或者普通人染发，所以那两名魔族也不算打眼。但他们并没有对修者特意隐藏身份的意思，哪怕刚刚步入虚境界的凌逍都可以轻易看出他们毫无伪装，只是压抑了魔气。
为首的魔族察觉到目光，稍稍放缓脚步，离开众人的视线。
“青风？”自从看到那三名魔族后，李青风频频出神，凌逍没忍住出声提醒。
清鸾真君站在窗前，目光悠远：“青风认识他们？”
“不，从未见过，”李青风很快否认，“有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多年前见过。”
“小心些，为首的魔族很强，一点魔气都没有泄出。”
“好。”
三人留下书信就离开客栈，清肃真君和凌芸不知所踪，据说二人一早便已去给凌芸的一双儿女买东西。
烈阳炙烤下，街上没多少行人，不少小摊贩都聚到树荫底下躲凉。
几人拐过一个街道，李青风毫无防备，直直与一名男子撞上。
“青风！”
“主子！”
凌逍将撞歪的李青风扶稳：“诸位还请请见谅！”
清鸾真君悄悄往前一步，将二人护在身后：“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一只苍白的手突破清鸾真君的防护，伸进李青风的衣领，凌逍下意识要上手拔出，却只摸了个空——只一瞬间，那只手就缩了回去。
凌逍抬起头，却见不久前的那三名魔族就站在眼前，两名蓝衣下属紧紧围在主子身边。为首的女性魔族拒绝了想要帮忙的属下，慢条斯理整理自己有些散乱的大氅。
李青风找到衣领内的东西，正要拿出来，那魔族抬起头，露出一张温柔文雅的美人脸，只是看着温柔，表情和语气都冷酷逼人。
“李长风，给你的就收好。”是清润的成年男子声音。
特意伪装成了女性吗？
还有，长风？凌逍瞥一眼李青风。
“我不需要。”李青风沉着脸将那东西掏出来，凌逍看见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白色椭圆物，嵌着晶莹的冰蓝色花纹，像崎岖零落的枝叶，很美。这样的奇异之物很快让他想起那棵白色的树胎，那也有晶莹的枝叶。
“收好。它也愿意待在你手上。”说完，为首的魔族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柄精致的团扇，挡到面前，矮身轻柔道：“还请见谅。”虽然有意放轻放柔，还是难挡其中的冷酷与不耐。
三名魔族没将清鸾真君和凌逍放在眼里，很快离开，在他们走过的街道消失不见。
“青风，还好吗？”清鸾真君拍了一下李青风肩膀，让他回魂。
“没事。”
“这个是种子？但没有生命的活泼流动。”到底是真君，清鸾不用接触就瞧出部分玄机。
“嗯。死种。”李青风轻捏小种将其置于热烈的阳光下，晶莹的花纹将一切光明吞噬，没有一点反光，好像他阳光下的左瞳，里面是无边的黑暗。
“青风，我能看看吗？”
“嗯。”
凌逍在李青风暗藏担忧的目光中将种子捧到手心，确实，这里面虚的波动就像石块一样，及其怠惰，明显是死物。
凌逍将白色种子放回李青风的手心，明显看到他松口气，小心翼翼将种子收起来。
“说起来，那位，叫你李长风？”
“嗯。我原名李长风，拜入师傅门下就改了名字。”
“长风？”凌逍低声重复了一遍，道：“也很不错。”
李青风像是被碰到了什么往事，露出一个浅笑，带着难以分解的复杂意味。
“不论长风还是青风，都适合青风，”清鸾打破这种奇怪的氛围，拍了两人一把，道：“走。”
李青风和凌逍紧紧缀在清鸾身后，凌逍听见李青风发出了一声轻而缓的笑声，用他未曾听过的语气续了一句话。那种语气，好像旁观者回忆起一件久远的对他而言毫无所谓的故事。
“据说，我的母亲想了两个名字。长风，久清。不过我是个男孩，那个人就叫我长风了。”
清风长久。
“那个人？”
“嗯，姑且算我的父亲。”李青风皱着眉，像是掉入厌恶的沼泽，半天加上一句：“应该还没死。反正我早不记得他的样子。”
凌逍偏头看过去，一根银灰色发丝张扬露在外面。
“下次还是我帮你束发，如何？”
“凌公子兴趣好生奇怪。”李青风没有看他，也没有拒绝。
右瞳有星点血光漏出。
阴影投下，清鸾真君挡住阳光。
一切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