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105章
冀州晋阳,晋王谢岑身着甲胄,肩后绛红的披风犹带血渍,一跃下马,将手中缰绳丢向面带欣喜殷勤迎上来的门房,大步流星走向了书房。
鲜卑新王上任,野心勃勃率军逼上雍州边境,冀州之北的拓跋一族亦蠢蠢欲动。
晋王此次出征三五个月,年节都没留在府中过,便是因一支拓跋军按耐不住进犯冀州边境。
他此次下手极狠,半点不留情面,几乎不留活口。之后又带着大军去拓跋王庭三十里之外走了一圈,使得拓跋王惶恐出迎,喏喏不敢言。
晋王这才退兵,而后去边境巡查,确保能使冀州边境得两年太平。
项缺闻讯而来时,晋王换了一身家常长衫,披散的长发犹带水汽,眉眼中透出些微倦怠,正坐在桌案旁翻着近来冀州官员送来的折子。
项缺先贺道:“恭迎殿下凯旋。”
晋王抬眼,嘴角露出一抹笑,请他坐下。
两人先聊起了雍州的近况。
“郑仪是荥阳郑氏嫡支子孙,投到雍州阵下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似乎对那定远将军十分恭敬,说是言听计从亦不为过。也不知这定远将军是何许人也,若是能为殿下所用,岂不是如虎添翼?”
定远将军齐平因海源一战声名远扬,他原本就极受雍州百姓推崇,由于常年面覆银甲,呼之为银甲将军。收复海源之后,无论是军中还是雍州百姓,皆是交口称赞。
若不然也不可能越过资历深的严卓陈邺、暂领主帅一职的郑仪,正式接管雍州军。
更有趣的是,郑仪暂领主帅一职时,雍州军中常有人评判,换作了齐平,军中竟是无一人有二话。至少明面上没有。
而郑仪更为爽快,主帅一职说让就让,看不出半点不情愿来。
“他才带着人来冀州收粮?”
项缺回:“正是。中州那位上次失了手,亲女儿都打发到了西南偏远之地的羌族去,又怎会放任雍州声名更盛?听闻早在年节之时,雍州便险些要断粮。严大将军抛下脸面,才讨了月余的粮草。”
“郑仪来冀州后,因为事先打过招呼,他虽收到了些许粮食,量少不说,还多是陈粮。”
晋王皱了皱眉头。
项缺立时会意:“缺知晓殿下心善,见不得前线将士吃苦受累连好饭都吃不上。但这也是无奈之举,雍州乃是殿下大敌,若能趁这次机会削其实力,于日后则有大用。殿下三思啊,如此良机,万万不可错过。”
“……我知晓的。”
项缺松了口气,接着道:“郑仪在蜀王处也会碰了壁的。他们要么朝那位低头,要么,只能再往南了。”
晋王颔首,吩咐道:“多盯着齐平。”又见项缺那副失了良将露出了些许惋惜的神色,补了一句:“我疑心他是谢晀。”
“秦王世子?!”
项缺震惊,“藏得果真深。”
晋王不欲多谈,又问他:“那件事查得如何了?”
项缺从袖中取出一小叠的书信,递给了他,“谢昌果真不是昭平帝的种,殿下您猜是谁的?”
晋王眸中泛出点点笑意,细细翻看着手中搜集而来的种种证据,“唔……既让我猜,那便是我认识的。莫不是蜀王?”
“殿下之才,缺敬佩不已。”
“果真是他?”晋王心中喜意更甚,抚掌叹道:“天助我也。”
项缺跟着笑,“缺祝殿下旗开得胜!”
“借先生吉言了。”
“殿下,”项缺忽而唤了他一声:“探子回信时曾道,另有人也在查这件事情,不过似乎没我们知道的多。”
晋王沉吟了会儿,“可有查清楚是谁的人?”
“探子不敢打草惊蛇,特意绕了一圈借机试探了下,那身手路数瞧着像是东南边的。”
“燕王?”
晋王思考片刻,摆了摆手,“咱们能察觉其中异常,旁人自然也不是傻子,不必过于忧心。”
项缺应下。
晋王与项缺及后来的谋士在书房中商议良久,最终一封密信送往中州。
等到书房门打开时,天色已黑,他便留了诸谋士一同用膳。
送走了门下谋士们,晋王这才有时间踏足后院。
夜半事休,房中一片昏暗。
晋王呼吸尚有些急促,倚在锦被上,抚着手中温软滑腻的肌肤,闭目养神。
他忽而撩起一缕发丝,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下,懒懒开口:“怎么一股药味儿?”
菡娘心尖一颤,伸出藕白的双臂揽上晋王的脖颈,轻声道:“前些日子疾医探了脉,道妾以前伤了身子,须得好生将养,否则会妨碍子嗣的。”
晋王蓦然睁开双眸,定定盯着她瞧了一会儿。
菡娘心中揣揣,声音中带出了些许慌张:“殿下是不想菡娘生下您的子嗣么?”
不等晋王应声,撒开了手背过身去,轻声泣道:“是妾僭越了,菡娘心知身份低贱,不配为殿下诞下子嗣,殿下不必多说,妾明日就去寻了疾医来,一碗绝子药断了念想,必不教殿下为难。”
晋王将其揽入怀中,安抚道:“你瞧瞧你,本王一字未说,好坏赖话全让你说了。既然身子不好,那且先调理着吧。”
说着又强硬地将人翻了过来,问她:“过些日子本王兴许会出趟远门,王妃带着世子回娘家一趟。如此府中便没什么人了,你是想去山中别院散散心,还是呆在王府?”
菡娘背在身后的指尖微微发颤,她隐约意识到什么,便问:“殿下要出门很久么?”
晋王浅浅“嗯”了一声。
菡娘仰了脸,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刻意放软了腔调:“那……殿下可方便带着妾一同去?这样身边也有个伺候的。”
室内昏暗,晋王依稀可以瞧见她脸上未干的泪痕。
那一刻,晋王心软了一瞬。但是却没有应下,只是将人揽入怀中,拍了拍她光滑细腻的脊背:“夜深了,睡吧。”
燕南熙带着大批粮草来到靖边之时,已然近四月份了。
她当日收到信,就去找了山阳公主,请她出府,与柳先生共掌兖州事务。后拨了兖州上一年近四分之一的收成,派赵渠带着五千人马护送着送去了雍州。
山阳公主本不赞同,但拗不过燕南熙一句:“小七许是也饿着肚子呢。”
她心知小七是秦王失散多年的女儿,雍州再如何困苦都不会亏待了她的,但知道归知道,心中总是担忧的。
于是默许了燕南熙的举动。
柳和昶本来也不赞同,但上头两位点了头,他也不好劝。
燕南熙又带着五千兵马去了扬州。
她能放心走,手中也是有依仗的。
一来兖州有山阳公主与柳和昶坐镇,她不必担心内里坏了事儿;二来兖州原有将士五万,去年又将扬州南三郡的人马悄悄调了回来,再加上近些年陆陆续续收的新兵。现在哪怕调走了一万人,兖州少说也有十万守军了,便是昭平帝现在想兵临兖州,也得掂量掂量。
她到扬州时,韩阁已将一应东西备齐了,倒没耽误多长时间。
燕南熙因着南三郡之事与扬州刺史打了不少交道,也称得上是熟人,便没多废话,命人带着东西就走了。
韩阁命韩束之也带了五千人随燕南熙指挥,一同北上去了雍州。
五千人对兖州来说不算多,但是对扬州来说,是很不少了。
扬州处境不算好,因此不敢私下屯兵,五千人已经是扬州能够派出来的最多的了。
这也是燕南熙又带了五千人的原因。
不过人数多了也惹眼,燕南熙命韩束之带了两千人化成商队,带着一批粮草在前边探路,这样一来,后边的人路也好走。
走到一半时,她给谢晀送了信。
谢晀大喜,派在周边郡县转了好几圈都收不来多少粮食的郑仪前去迎接。
有了接应,那路就更好走了。
燕南熙到靖边之时,军中欢欣雀跃。
南洛几乎是蹦着跳着进了谢晀的营帐,大声道:“阿兄!你是不知道,今天大家伙都乐疯了!严大将军放了话,今天兄弟们都可以敞开了吃!”那话中的喜悦,恨不得教所有人都知道。
燕南熙看着黑了也瘦了的小七,眼眶一酸,疾步上前一把将人抱住!
来送饭食的小兵悄悄瞪大了双眼,偷着觑了一眼抿着嘴不太高兴的主帅,缩缩脖子,手上动作更快了些。
他们往日就觉得这新冒头的小将军英勇得很,敢同主帅叫板,现在看来还是他们低估了这小将军。
送粮来的仙女方才同主帅言语亲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主帅心悦她。可惜现在小将军来了,仙女直接扑了上去,可见仙女更喜欢小将军。
小兵在心里嘀咕,外人并不知晓。
南洛此刻已经僵住了,等她看清来人面容时,眼泪一下子就绷不住了,身子软了下来,用力抱住燕南熙,委屈道:“阿姐……”
谢晀使人关了营帐,姐妹俩还黏糊在一起哭,不由得取了面具搁在一旁,伸手将南洛扒拉开,取了干净帕子细致地给燕南熙擦眼泪。
南洛整个人都懵了,眼泪要掉不掉,煞是可怜。
“阿兄?!”
“你阿姐一路上辛苦劳累,你还让她哭,岂不是更加耗神?”一边说着,一边又取了帕子丢给她,嫌弃道:“快去收拾收拾,瞧你这也不知道在哪儿打过滚,脏兮兮的。”
南洛又愣住,恼羞成怒道:“你胡说!”
谢晀睨了她一眼,又指了指燕南熙裙摆的些许灰尘:“喏,你方才沾上的。”
南洛两边看了看,果真是她沾上去的,不由更加悲愤。
谢晀不耐烦了:“快去洗洗,你的饭食已经给你送过去了。”
南洛顺从地出去了,刚走两步回过神儿,又回来嚷:“不行!我要跟阿姐一起吃!”
“快滚!”
南洛灰溜溜走了。
燕南熙忍不住拍了他一下,“怎么能这么说小七?”
谢晀拉着人坐下,给她递了筷子:“军中不比外边,且先将就将就。”
“你是不知道,我原先瞧着别家的妹妹都是娇滴滴的,咱俩家这个跟皮猴一样,”谢晀吐槽,随后又同情道:“早几年辛苦你与姑母了。”
燕南熙翻了白眼,忍不住为南洛辩白道:“瞎说!小七明明很乖巧的。”说着她顿了顿,一瞬间想明白了,心中有些难过又有些欣慰。
南洛能在这里这么肆意,不正是因为秦王与谢晀的纵容么?
谢晀看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着,颊边有几缕凌乱的碎发,越发衬得容颜如玉,没忍住凑过去亲了下她的面颊,声音又低又温柔:“阿熙,我好想你。”
燕南熙一下子从先前的思绪中回过神,心下动容。
然而她很快意识到另一件事情——
“谢明桓!你没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