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100章
岳钟山离洛京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快马良驹一日夜可以走个来回。若是拖家带口的,路上求个舒适,是要走上三日才能到的。
马车里一应物什均有,布置很是舒适。燕南熙便懒得挪窝,省得出去了再碰见些不想见的人。
她先前倒是没这么抗拒,但最近短短几日,她抽空查了燕翎卫递来的种种消息。
大多都是近些年的,张培说远些年头的也能查到,只是需要些时日,是以先是挑了几家的送来。
说起来燕南熙兴许是有些倒霉的,也兴许是同样的事儿聚到一起了。前边有她旁观过的昌乐伯献妻、吕天和诱劝姜芙献身,导致她后来连着看的几个都是乱七八糟的男女私情,可算是让她开了眼了,不得不说洛京中的人都很会玩儿。
而后果就是燕南熙现在马车都不想出,生怕看到了主人公绷不住向其投向敬佩的目光。
好在只有三天,闷是闷了点儿,倒不是不能忍。
奈何前头昭平帝亲自遣了人来请,说岳钟山将近,水秀山色之景愈盛,不愿燕王错过,因此来请。
燕南熙只好收拾收拾,换了胡服上了马。
瞧她一双眼恨不能长在葱郁林木上,小内侍还讨巧夸道:“还是陛下圣明,知晓燕王醉心山水特命奴来请,等到了岳钟山,那景色才美咧!”
燕南熙:……
她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名头。
昭平帝身边依旧围着一群人。
谢映跟在他身畔,精神头还好,比之燕南熙初见时,少了些许意气风发的张扬,多了许多沉稳。
灵照山一别后,听说她又惹了昭平帝不满,燕南熙不知内情,但知晓谢映没受罚。只不过免不了的是人心浮动。先前昭平帝温水煮青蛙,扶了谢映坐上东宫之位,谁料到慧贵妃突然有喜,还有方士闯朝堂报喜,因此许多人猜测是个男胎。
自那之后,慧贵妃这一胎愈发金贵,而谢映却屡屡惹得昭平帝不满,此消彼长之下,谢映仿佛是落了下风,墙头草们自然得为自己找“更好”的出路。
想到慧贵妃,又瞥见神采奕奕的昭平帝,燕南熙心里越发古怪。
近来看到的许许多多“奇闻异事”蹦了出来,一个极大胆的想法将要破土而出!
昭平帝后宫妃子不少,却只有已逝的皇后得了两个女儿,其他人肚子毫无动静,仿佛早些年还是有过的,只是总没保住。再后来,就是慧贵妃这一胎了。
听闻昭平帝遍寻名医无果后,三年前寻了方士试了仙人之法,才有了这一胎。
他现在是极信方士的,前些日子还提过晋柳方士为国师,只是被老臣们劝了下来,但燕南熙冷眼瞧着,昭平帝不会轻易妥协的。
方士真的有那么神奇么?
燕南熙越想越心惊,连忙收敛心绪,一抬眼撞进了谢晀清亮的眸子,诸多凌乱的念头奇异地平复下来。
他二人自上次灵照山分别后,各自都有许多事情要忙,鲜少有机会独处,匆匆见一面已是幸事。
越是这般,越是能叫人想起那心高气傲的少年郎在心上人面前委屈如稚童的模样。
燕南熙耳尖微红,眼中情意只落入一人眼中,也只属于那人。
有了这个小插曲,燕南熙不由得带出了一些压抑不住的欣喜。
昭平帝还以为她是真喜欢此处景色,笑着调侃道:“燕王若真是喜欢岳钟山,回头朕再拨个皇庄给你。”
心里想的却是,你既如此喜欢此地,那么作为你的埋骨之地,想必也是满意的。
听着旁人夸着陛下心善圣明,是呀,他可真是个圣明的帝王。
自古哪个帝王能做到让看不惯的藩王死前自己选个喜欢的长眠之地呢?可不就是只有他这么善良了。
昭平帝目光逡巡一圈,没瞧见秦王,不知道跑哪里同人吟诗作画去了,秦王世子倒是在,他更觉得自己做得很好了。
这俩邻居生前就相处不错,死了又是邻居,这下可是更妙了,到下边也不怕会孤单了。
他可真是个称职的帝王。
昭平帝心情好了,便也十分大度,不在意这一时片刻看人在他面前做小伏低的乐趣了,大手一挥,让他们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另点了几个亲信,陪着他一同跑马。
他许久都未曾跑得这般畅快了。
一来是心境变化,二来是他的身体,比之十余年前毫不逊色。
一时间畅快无比,□□骏马疾驰,掠山剪风,罕见地升起了豪气干云之志。
只是他的好心情到了岳钟山行宫的时候,戛然而止。
昭平帝阴气沉沉地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信差,半晌才扯出一抹笑来:“你近些时日赶路辛苦了。”
信差日夜兼程赶来,确实疲惫至极,先前只是被昭平帝气势摄住了,此时见帝王神色软化下来,不由得放松了紧绷的心神,连忙道:“为国尽忠,死而无憾。”
“是吗?”昭平帝低低哼了一声,转而吩咐陈侍带他下去休息。
陈侍对昭平帝的心思了如指掌,但此时接到昭平帝的眼神时,掩在袖中的手轻轻颤抖,“是。”
等他将一切处理干净回来时,昭平帝的脸映在烛光下,显出几分瘆人来。
“办妥了?”
“妥了,定不会走露一丝风声。”陈侍声音平稳而漠然。
昭平帝露出满意的笑容:“你办事,我自然放心。”
“吩咐下去,将消息给朕压下去,谁敢违背,杀无赦。若是让那边知道了,就让他们提头来见。”
“是。”
陈侍又退了出去。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谢映等到那些人走了许久,只剩下瑟瑟秋风在山林间呜咽时,才带着苓如走了出来。
她原本是深夜难眠,在别宫里随意走走,谁诚想正好撞见了两个小内侍揉着眼睛抬着一个大麻袋儿边走边骂丧气。
谢映想也没想就跟了上来。
没谁会在进行宫第一天就杀人抛尸,若有,定是大事。
她远远缀在两个小内侍身后,夜深人静,两个小内侍又困乏,竟无人发现她。
谢映走上前,问苓如要了随身带着的火折子,秋风吹过,火折子上跃出一小股火苗。被风打了几下,那小火苗稳稳亮着。
微弱的亮光下,此处底下是一个隐蔽的洼地,麻袋隐在矮树丛中,并不起眼。
她抬步下去,刚要伸手解开麻袋,被苓如拉住了。
苓如害怕极了,牙齿都在打颤,强撑着道:“殿下,奴婢来。”
谢映定定看着她,让开了位置。
麻袋里,是一个早就凉透了的尸身。
那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要突出来,似乎死前遇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发根上有尘灰,穿着的是一身不太合身的内侍服,松松垮垮的,像是死之后才套上去的,胸前深灰色的衣服洇出隐隐的血迹。
谢映盯着上上下下看了会儿,伸手抚上他的眼睛,使了些力气帮他阖上了。
燕南熙回去之后,立即给张培递了消息,使他去查昭平帝,尤其是慧贵妃及后宫种种。
张培收到命令后,亦是安了心。
如今姜岸引咎,称腆为燕翎卫之首,退了下来专心为燕翎卫搜罗人才。燕翎卫差不多便是由张培负责,只是没有正式的名头而已。
先前他们还在忐忑,忧心燕南熙不愿意用他们。
现在来了命令,他们自然是卯足了劲儿去干。
但是时间久远,这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查清楚的。
张培又吊着心给燕南熙解释了缘由。
而燕南熙的回信则让他们彻底安了心,稳扎稳打地去查。
说来此番来了岳钟山,最重头的是中秋那一日。
那一天清晨,昭平帝亲自带着众臣工上山祈求神灵降恩先祖庇佑,等到夜间,则是中秋宴。
燕南熙一直在等着那一天到来,届时就看看,昭平帝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自打她来京之后的种种,都太平静了,让人不得不怀疑,昭平帝究竟要做什么,才能忍着一直不对她下手。
或者说是,不对他们下手。
谢晀他们近来都忙得没空见面,想来雍州也在为中秋做准备。
毕竟昭平帝胃口再大,顶多也只能吃得下雍兖二州,再牵扯更多,国之根基亦会动荡,以昭平帝的性子,他不会这么做的。
燕南熙站在窗边,看月色穿窗,山林做影,遥挂天边的月横卧枕云,离圆满尚需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