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用力过猛反倒不美。
燕南熙拉了拉他的衣角,“不如我们先去看看刚刚那几个人?”
谢晀任由她牵着,两人朝着偏房走去。
这处院子是下边人快走一步,提前进城里赁下来的。
一路上住的客栈,到了武陵郡正好歇歇脚来着,没想到却在此时有了用场。
若插手管这件事情,非一时半刻能够离开的。
此城名沅南,是武陵郡下一小镇,临近治所临沅。
因在沅水边上,水道通利,亦是十分繁荣,县下百姓亦受恩惠,本该富足的。
可偏生让他们撞见了这幅场景。
青竹派人守在了偏房外,三个人是分开关押的。
他们先进了挑事那人处。
那人本就是欺软怕硬喜欢挑事的性子,却没有相应的胆量,才藏在人群中挑动民心,此时见谢晀二人进来,身后还跟着狞笑的壮汉,吓得腿都哆嗦了。
还以为他们真真是来割他舌头的。
一时间不住地磕头求饶。
谢晀见他吓成这样,笑出了声。
“行了,别磕了,小爷问你些事情。”
谢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挑事的闻声悄悄抬了头,“您想问甚?”
他是真怕了,磕得十分用力,额头青紫一片。
“为何聚此闹事?”
他犹豫了下,咬牙说了。
“我们原是沅南的百姓,世代居住于此。今夏末时沅水之堤眼见着不成了,便重新引水开渠,重建堤坝。”
这并不是一个小工程,且当时正值秋收,家家户户都忙的脱不开身。
征调民丁?
说的容易,其实不然。
“我记得,依着你们这种情况,征调民丁免税包饭,怎么不去?”
挑事的叹了口气:“女郎有所不知,若真是堤坝崩塌,我们这些人更是居无定所,因此修堤坝时,自然是踊跃的。家中但凡有男丁的,各出一半,那些只一个的,也一晌下地,一晌筑堤。”
两人对视一眼,听他继续说。
其实这些都是祖辈传下来的惯例了。
然而两三年前,武陵郡新来了个郡守,先是整顿临沅,后遭殃的是沅南。
新郡守换了之后,沅南县令也换了,是郡守内侄,心自然不在百姓身上,而是一心为郡守着想。
一心想着怎么多往回扒拉些财物。
县令上任之后,应遵循惯例,年年秋收罢了再行修堤,时间上也赶得及。
偏生人家不,若是好的便罢了。他非要提前一月,还让家家户户男丁全去。
这怎能成?
辛苦了一年的成果还在地里,是他们接下来一年的口粮和租调啊。
县令可不管三七二十一,谁家不上,当场将作物践踏,逼着人去了。
因着放心不下地里作物,百姓们不得不白天修堤,夜晚摸黑收秋。
饶是如此,还是有大半的粮食活活糟死在地里。
农人们只好守着剩下的粮,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谁知县令竟下令,今年租调照常。
那年冬日,百姓们过得很是艰辛。
一场雪后,足足能饿死数十人。
本以为是新县令不懂规矩,来年就好了,可谁知第二年仍是如此。
现如今便是第三年了。
挑事的恨恨道:“更可恶的是,往年冬初固堤修渠,怎么着也能坚持到来年冬日里,现如今将将夏末就不成了。”
燕南熙与谢晀对视一眼。
“他欺负我们老百姓大字不识一个,我们又怎是好糊弄的,修堤的石料,分明是最下等的。”
“这是想要害死我们啊!”
挑事的声音忽地拔高,又是猛地重重磕了几个头:“还请郎君、女郎救命啊,我家小娃三岁了,瘦得只有巴掌大,还不知能不能熬过今冬”
他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燕南熙轻声道:“辛苦了,你先歇着,我让人送些吃食与你垫垫肚子。”
“女郎!我不吃,我活了这么些年已经足够了,求您救救那些小的吧。”
青竹上前拦了他。
燕南熙二人去了另一个屋子。
其余两人,话中意思与头一人相差无几。
等他们从最后一人处出来,被燕南熙派出去探查的赵渠等人也回来了。
简单讲了沅南情势,比他们讲得还要更艰难些。
武陵郡现在是周永望一人独大,沅南县令则是他侄子周旭。
周旭为人狭隘,极好奢靡。县令府此时正张灯结彩,大办筵席,丝毫不顾城外寒风中哀泣的百姓。
燕南熙长长一叹。
“周永望身后站着谁?”
赵渠摇摇头,“尚未查到。”
谢晀欲张口询问,却被南洛打断。
“阿姐,世子,柳先生请你们过去一叙。”
“这就去。”
柳和昶坐在堂上,见二人到了,搁下茶盏迎了上来。
“女郎、世子,方才沅南县令递了请帖来,想要请我们过府赴宴。”
“来的是谁?”谢晀问。
“管事。”
谢晀冷哼一声:“青竹。”
“郎君吩咐。”
“区区一县令,竟敢如此慢待我?提着人打上门去,将那破县令给我拎过来,在门口跪上两个时辰。”
青竹领命退下。
南洛避着柳和昶,悄悄竖了个大拇指。
谢晀瞧见了,邀功似的看向了燕南熙。
燕南熙冲他笑了笑。
也认同了他的做法。
柳和昶有些无奈。
但是有秦王世子这个混不吝的在,确实没必要顾忌太多。
毕竟这一路上,秦世子确实有些低调了。
青竹将人提过来后,真真逼着人在院门外跪了两个时辰。
周旭日日大鱼大肉,整个一圆滚滚的相貌身形,又因是在筵席上直接被拎走的,身上衣衫单薄,跪了半个时辰便晕了过去,被人用冰激了,硬生生冰醒的。
据说还是被人抬着走的。
人还在路上,疾医已经在府中候着了。
而筵席上的人一传,很快沅南小城中上下皆知县令大人被路过的秦王世子收拾了。
暗中叫好之人数不胜数。
另有脑子灵光的携着财宝爱女前来献殷勤了。
只不过连门都没进,被青竹着人打发了。
饶是如此,院子前美人如云的事情也传进了燕南熙的耳朵里。
燕南熙神色淡淡。
谢晀小心翼翼。
“阿熙”
“世子有甚想说的?”
谢晀心中一紧。
这连阿晀都不喊了,看来是生气了。
打从那次初雪煮茶后,燕南熙再未唤过世子,换成了更亲密些的阿晀。
谢晀一时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于是试探着问:“阿熙生气了?”
燕南熙手中的书翻了一页:“我气甚?世子的事情,与我何干?”
谢晀心下暗喜。
“也不知是谁起得头,我这就去派青竹去敲打敲打。”
他将青竹喊了过来,当着燕南熙的面吩咐:“去查一查都有谁送了美人咳,女子过来,挨个上门敲打一遍。”
谢晀又瞥了一眼手持书卷的女子。
“阿熙已是最好的了。”
他这句声音很小,站在亭外的青竹是听不见的。
燕南熙故作若无其事,又翻了一页。
打发走了青竹,谢晀凑了过去。
“阿熙,方才那一页讲的是甚?”
燕南熙一噎,“作甚要告诉你?”
谢晀哈哈一笑。
她方才装模作样,实则心神压根不在书卷上。
“我不惹你了,继续看,你继续看。”
谢晀亲手替她将书翻回她最开始看的一页,起身离开了。
走得时候心情与来时截然不同,轻快地哼着小曲。
燕南熙狠狠剜了一眼他的背影,禁不住也笑了笑。
他们已派了人去临沅探查,想必能有些线索。
实在没有,谢晀行事毫不遮掩,周永望也坐不住。
而一旦坐不住,便回露出马脚来。
他们静静等待便是。
周旭身体并不好,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回去病了好久。
疾医用了名贵的药材,将周旭养得更胖了。
青竹他们下手还是有分寸的。
这不正躺在床上破口大骂。
他的属官犹犹豫豫开口劝了几句:“大人少说两句,省得隔墙有耳,再遭了罪。”
骂声戛然而止。
周旭喘了口大气,凶神恶煞道:“愣着做甚?倒水!”
倒了水还不安生,一会儿嫌热一会儿嫌冷,稍不如意便开骂。
只是再不敢骂谢晀,因此只能在下人属官处泄泄愤。
属官站在一旁装不存在,刚刚他不过劝了一句,还是疾医嘱咐过的,道县令大人刚病了一场,不该吃过于油腻的肉食。
周旭足足骂了他一刻钟。
最后厨下送来的食物油花都要溢出来了。
属官拼命咽着口水,直至周旭吃完了,才敢再次开口。
“大人,秦王世子这边还需要”他略过了这几个字,周旭也明白他的意思。
“且您不若去信一封,告知郡守大人。”
周旭一听,觉得有理:“上笔墨来。”
他捏起了笔,写了几个字就不耐烦了,丢到一边,吆喝属官过来:“你写。”
属官只好上前。
“与秦王世子请罪一事,您待如何?”
周旭睨他一眼:“你说说看?”
“属下觉得不如趁热打铁,越快越好。城中大户有许多都上门拜访过了。”
“这些墙头草!”他骂了一句,又问道:“他见了?”
“秦王世子都拒了。”
“听你的,现在就去。”
周旭抹掉嘴上的油光,慢悠悠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