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他竟下意识地敛了呼吸。
除了刚刚推窗的声响,再无其它。
可谢晀知道,她仍旧站在原处。
甚至因着两个屋子窗扇开得极近,两人此刻相距不过十步之遥,若是她站得偏一些,两人距离则会更近了。
未几,浅浅淡淡的香气顺着风吹了进来。
是她身上的。
她也睡不着吗?
那她在想什么呢?
有没有想他呢?
夜风送来了更多她的香气,谢晀头微斜,将将靠在了窗边,似乎这样可以离她更近上一些。
至于方才想的?
可是只要她一来,纷乱的思绪全都被挤到了角落里,只有她满满当当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两人谁也没吭声,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谢晀轻轻合上了双眸,心也渐渐静了下来。
吹了会儿冷风,他才后知后觉浮上了担心,夜深天寒,阿熙怎能禁受住寒风阵阵?
却又不好开口提醒。
正想着时,忽然传来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谢晀怔了怔。
她许是想关窗,长长的衣袖随风飘荡,却不小心被他的窗挂住了一角,不好扯下来了。
谢晀默不作声地探出手,动作小心地将挂着的一角向下拨,才让衣袖逃脱一劫。
轻微的一声,隔壁窗户关上了。
不多时,青竹的声音响起。
他叩了叩门,谢晀没应声,随后径直推门进来,见谢晀站在窗前也不诧异,而是悄声道:“女郎忧您半夜受了寒风,特意嘱属下来瞧一瞧门窗可关严实了。”
谢晀眼底浮现出笑意,亲自关了窗,“无事,去歇息吧。”
青竹应下。
谢晀心急跳了两下。
是在担心他?还是埋怨他的窗挂了衣角?
担心的话,下午回来之时怎么不来看看他?
门窗阖上,幽幽的梅香悄然飘上鼻尖。
谢晀起伏的心绪缓缓平静。
他将梅瓶从桌上挪开,挪到了床头,伴着梅香进了梦乡。
次日清晨,燕南熙洗漱过后,丫鬟们送来了朝食。
朝食很是简单精致,量不多,样样都是她爱吃的菜。
丫鬟又送上一碗姜汤,“世子早前吩咐的,道近来天寒,让女郎饮些姜汤暖暖身子。”
燕南熙瞥了一眼,“搁下吧。”
姜汤辛辣,又带着一丝回甘,一碗下肚,暖意涌上。
燕南熙搁下汤碗,“世子如何了?”
“世子与郑郎君正在下边用朝食,想来是好了。”
燕南熙拭了拭嘴角,刚放下手帕,月艾进来了。
“女郎,世子来问近日可否启程?”
燕南熙点点头。
“何时启程?”
“先生与世子郎君已在下边等着了。”
确实是不能耽搁了。
待他们走到了武陵时,已是离开雍州近两月的时间了。
外界的风雨也初初平静。
进了十一月份,天气愈寒。
将至武陵时,又下了一场大雪。
雪势一小,众人便重新踏上了路。
只是进了武陵时,却发现此处异常热闹。
飘雪坠冰的时节,武陵城外的哀泣哭号不绝入耳。
彼时燕南熙正捧着扬州的地理志,闻声半掀了帘子,探头望了出去。
饶是马车中烧着上好的炭火,暖融融的,燕南熙依旧穿着薄袄。
而外边的百姓穿着单薄破旧的冬衣,有的打着补丁,有的直接敞着漏风。
打眼看去,站在寒风中的百姓面颊凹陷,手上脚上甚至生着冻疮。
与之相对而立的,则是凶神恶煞的官兵,官兵们不断推搡着百姓,想将他们撵走。
燕南熙放下帘子,取了斗篷下了马车。
月艾紧跟在她的身后。
燕南熙并未上前,而是远远看着。
城门口都被堵得严严实实的,而他们先前竟然没有收到半点消息,可见中州更不会得知。
还有骨瘦伶仃的小孩,穿着不合身的衣裳,和小耗子当初没甚两样。
“苍天无眼呐!”
粗粝的嗓音像是裹着沙石,刺耳得很,但更刺耳的是,老人对世道不公的悲叹。
他身边的人静了一瞬,随后是更无助的哭泣。
老人年岁大了,气急攻心之下,竟然站立不稳,眼瞧着后脑勺要磕到地上。
且官兵们手持长矛,排成一队不断推挤着众人。他们自顾不暇,甚至没几人发现老人倒下。
燕南熙使了个眼色。
自她下车就守在她身边的赵渠冲了上去。
人群中猛地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大汉,明显更挤了。
“莫挤了!”赵渠吼了一嗓子,百姓和官兵都是一滞。
燕南熙在兖州侍卫的护卫下,冲过挤挤挨挨的百姓,缓步走了进去。
赵渠身边也空了一圈。
官兵们面面相觑了会儿,见她衣着不俗,还以为是哪个世家的天真小姐来管闲事,推挤半天出了一个带头的,态度还算恭敬:“不知女郎有何贵干?”
他既不恶声恶气,燕南熙也不会为难他:“路过武陵,进城歇脚,眼下瞧着却是不成了。”
“成!怎么不成?!我这就让人分开条路来,请您进去。”
南洛挤了进来,柳和昶紧随而至。
“只怕这周围百姓不答应。”
“女郎诶,”他神色萎顿,苦着脸道:“我只是一个看城门的,您还是莫要为难我了。”
柳和昶接过话:“既有看管之职,怎能纵容百姓在此聚集、扰乱秩序?为何不上报?”
被赵渠扶了一下的老人幽幽转醒,道:“多谢诸位好意了,还是快快离开吧,切莫为了我等沾染上一身腥臊。”
“是啊,您还是切莫多管闲事了,趁着上头还不知晓,快快进城随后离开吧。”
看管城门的小兵劝道。
只是余下的百姓们可不依了。
好不容易出来一个好像能为他们伸张正义的世家女郎,怎么能就这么让她走了呢?
刚想上前,却见女郎身边高大的随从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们,似乎只要他们上前,便会将他们拧断脖子丢到乱葬岗去。
一时之间有些退缩。
不知是谁混在人群中喊了一声:“他们不敢杀人!这女郎走了,我们却是真的要冤死在这里也无人知晓了!”
这话一下子鼓动了某些人。
老者勉力站起身,竭力道:“难道你等也要做那恩将仇报之人?”
“叔,不是我们没良心,身后还有一家老小!还请这位女郎见谅,救救我们吧。”
“女菩萨,还请救救我等。”
有人神情急切,有人似乎只是麻木地跟着喊几句,眼中没有半点光彩。
燕南熙被赵渠等一众侍卫重重围住,连南洛都提了根木棍站在她身边,警惕地望着众人。
忽地一个瘦小的男人被丢了过来,为首的几个难民躲闪不及,还被砸得摔倒了地上。
“煽风点火,割舌!”随之而来一声厉喝。
却是谢晀走了过来。
他今日换了一身重紫,此刻背着手板着脸,倒有几分威严。
青竹应声。
“郎君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谢晀充耳不闻。
“开城门!”
方才和燕南熙说话的小兵下意识地伸手,接过一张令牌,赫然是秦王府的,连忙招呼同伴将百姓分开,护着众人进了城。
厚重的城门开启又关闭。一群人身影渐渐消失。
方才有人仍旧不死心想要扑上来,被兖州和雍州的侍卫擒了,燕南熙顺带瞥了带头煽动的那人,道:“一并带走处罚,免得脏了眼睛。”
自此再无人敢扑上来。
“你呀,管这闲事作甚?”
谢晀奇道。
燕南熙问他:“原本阿晀准备如何?”
谢晀突然被问到,老老实实回答:“直入城门,必不理会。”
这里是荆州,是昭平帝的地盘,与他无甚关系,皇帝都不在乎,他为何要多管闲事?
一个不慎,还会惹得一身晦气。
秦王世子是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却不能是心怀天下的不学无术的浪荡子。
燕南熙笑笑,“所以我过去了。”
谢晀何等聪明,自然明白她的用意。
“那你为何要管?”
燕南熙细细给他讲:“若是我没遇见,大可以当作不知道,但是遇见了,便是上天想要我插手。”
“可是他们其中有些人并不会知恩图报,甚至还会怨恨,为何不多施谢恩惠。”
谢晀少年领兵,军营中见多了生离死别,也见惯了军士们托付生死的赤诚。
不是没遇过背后插刀的,但是战场上,这类人往往死得最快。毕竟沙场上刀剑无眼,最不容得人耍心眼,也没机会耍心眼。
若是非想试试,大多数结局凄惨。
因此后来遇到过诸如武陵城外的,他不是没有伸手帮过,麻烦也就麻烦了,偏生有些人极不要脸。
“阿晀,世人自私,就连你我也不例外。他们不值得帮,却有些人是无辜的。好比种同样的地、撒同样的种,长出来的有劣米有佳品。”
“能够因为那些劣米而放弃耕田种地吗?”
谢晀若有所思。
从来没有人这样与他讲过。
且他这些心思藏得极深,平日里冷酷一些,却也无人会多加置喙。
而燕南熙不一样,柳和昶平素里是以君主之道教导她的。
她极其明确,她要护好兖州的百姓,旁的遇到了也会插手,遇不到她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