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申时刚过,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提着篮子,来给燕南熙二人送夕食。
正是小耗子祖母,她十分感激燕南熙,稍作寒暄后,她们才坐下来。
和平常一样,是些粗粮与小菜。
天黑路便不好走了,燕南熙劝她早些回去,老人家听劝,先行离开了。
只是
燕南熙手中的箸子“啪”地一声落到地上,她抬手想要挥掉南洛手中的,却见南洛已软软倒下了。
她晃了晃愈发沉重的脑袋,咬着舌尖勉强清醒了一丝,摸到藏得严严实实的匕首时,才放任自己昏了过去。
不是老皇帝派来的,若是老皇帝的人,必然是斩草除根。
栅栏外鬼鬼祟祟的两人在此蹲守了好一会儿了,听到声响后,对视了一眼,不过并未急着进去,而是又等了一会儿才进去。
“栓子,你怎么知道这里藏了两个小娘子?”
“小耗子藏的,我见他往这里送饭,才跟了过来。快干活!”
好在来了这里之后,为了避免两人容貌引起的麻烦,燕南熙二人特意将脸弄得蜡黄偏黑,遮掩住了原本白皙的肤色,颜色大打折扣。
两人并未发现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大麻袋。
趁着夜色,两人抬着麻袋朝牙侩居住之处走。
“栓子?!”
“你作甚去了?”
老妇人手中提着竹灯,一眼看见了麻袋,脸色变了几变:“你去两个女郎处了?”
栓子慌张起来,他身后的二赖低低道:“慌甚,不想要钱了?”
“对,钱。”栓子重复了一句,语气凶狠起来,“管我作甚,快快回家吧!”
“黑良心的,你要作甚!快将两位女郎放回去!”嘴上骂着,老妇人情急之下扑了上来,想要打他。
栓子不耐烦推,竟直接将老人推倒了。
林间不甚平整,老妇人倒下之后,竟惨叫一声,没了声息。
栓子手一哆嗦,麻袋也掉了。
二赖强撑着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十分微弱了。
心念一转,他猛地回身,“栓栓子,你阿娘,她”
栓子腿一软,跪坐在地,莫名的气味顺着风散开。
二赖上前,拽着他要起来:“你傻坐着作甚?快些起来啊!赶紧离开这里,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栓子反手拉紧他的衣袖,颤抖着嘴唇:“死了?”
二赖故作沉痛,避而不答:“快走吧,不然我们谁也逃不过!”
栓子都反应不过来,被他推搡着抬起麻袋,将昏迷的二人抬去了牙侩暂居之处。
昏昏沉沉中,燕南熙恰在此时醒来,只是尚不太清醒,她又咬了几次舌尖,才让神智稍稍回归。
听他们言谈中所述,似乎是,要将她们卖给牙侩?
声音愈发近,燕南熙来不及多想什么,隔着麻袋蹭了些灰土,抹在二人脸上手上。
将将闭上眼,麻袋被解开,牙侩只瞥了一眼,“一人三百钱。”
“再多一点,两个呢。”
燕南熙颇有些难言的心情,她怎么说,也是皇帝重金要杀的人了,竟然只值三百钱?
双方你来我往间,不一会儿就谈妥了价格,三百零六钱,还有零有整的。
“可别怪我没和你们说,人我是要送去雍州的,入了贱籍当奴隶的,这辈子估计都见不上了。若是不舍得,还是快快领回去吧。”
雍州?
额若是雍州,那离兖州就更远了。
但
燕南熙拿不定主意,决定暂且留在奴隶队伍中观望一二。
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的,是牙侩的车队在前往码头转水路时,被一队官吏拦了下来,强行排查。
粗鲁的官吏直接上手捏了奴隶们的右肩,恰是南洛受伤的地方。
燕南熙身子不动声色地将南洛盖住,低顺着眉眼。
她们身后的车上,是牙侩最看中的好姿色。
她在心底默默倒数。
果然不出所料,在她身边的女子被官吏揪出去又丢回来后,为首的牙侩腆着笑走了过来。
“官爷,使不得使不得。小本生意,您手下留情。”说着将人拉到了一边,低低絮语,又往他手里塞了些东西。
官吏掂了掂重量,似是有些不满。
牙侩附耳轻声说了些什么,官吏这才满意,其余的走了个过场挥手让人通过了。
码头之上,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
燕南熙敛了眸子,前往雍州的码头都是这般,那么去兖州的关口自不必说,
雍州啊。
如今天下九州,雍州倒也可以一试,届时想法子传了消息回去便是。
待上了船,薄薄的船板并不隔音,牙侩的婆娘絮絮叨叨地数落他,先是花了百钱买了俩没用的丫头回来,还有一个病怏怏的,又数落他指缝太大,竟这般便宜了那官吏。
病怏怏的,指的当是燕南熙二人。
牙侩头头在外趾高气昂,对着婆娘倒是成了闷葫芦,半晌只道:“拉到人市上卖了就是了。至于那官吏,你当他们是好打发的?若是碰了后头哪一个,你可不更得心疼?”
他婆娘一噎,骂了一声:“死鬼!”
短短一两天,燕南熙已摸清了情况,这牙侩从青州来,穿过冀州,朝雍州去的。他们说的后头的,就是牙侩专门去青州寻的一众貌美女子,还有次一等的,再次一等的,诸如燕南熙在他们眼中,便是次一等的,而病着的南洛,则是白瞎了钱的拖油瓶。
这领头的夫妻二人,心性不坏,每每逢见卖女的人家,都会叮嘱一句,这是朝雍州去的,若是不舍得,便快些领回去。
一路上也未虐待她们。
水路又转陆路,再上水路,走走停停月余,九月初时,终于到了雍州治所凤翔。
燕南熙坐在露车之上,眺望远方古朴肃然的城墙,神色平静。
而小耗子那厢,并不安宁。
他带着不舍和满包袱的药丸子尚未回到家,便被乡邻扯走,还说着些他听不懂的话。
“小耗子,原来你在这儿啊?快快快,快跟我回去,你祖母昨夜走了,快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哪门子的最后一面?他祖母明明已能下床走路了。
乡邻接着道:“今日一早被上山的抬回来的,都凉透了,可惜了。”
“你说甚?”
乡邻愣了一下,在他面前挥挥手,被他一把抓住:“你说我祖母怎了?”
那人叹息道:“节哀吧。”
小耗子撒手就跑,越来越多的乡民异样的表情让他心生惊恐。
站在院门外,里边传来隐隐地哭泣声像钉子死死钉住他的双脚,半点动弹不得。
院内有族亲看见他,忙扯着他进去,又给他套上白麻头巾,腰间缠上粗麻,推着他进了简陋的灵堂。
“快去看看吧,你祖母生前待你最好了。”
直到看见灵堂正中无声躺着的祖母,眼泪顺着颊边落了下来。
“造孽啊,儿子不在,儿媳不在,走的时候连个骨血都没有。只剩下一个外来的孙子,唉”
“那栓子,本就是个不靠谱的,我听说啊,昨日卖了媳妇,谁知道现在去哪儿潇洒了。”
闲言碎语入耳,小耗子猛地磕了几个头,抓起包袱跑了出去。
一路跑到老猎户的屋子,只剩下满室的空落落,和落在地上的箸子,以及桌上凉透的吃食。
两位姐姐呢?
他将屋子找遍了,都没有发现她们的身影。
失魂落魄往回走。
“二赖,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嘿嘿,昨个儿又卖了两个女娃娃。”
“可你家女儿不是已经”
小耗子鬼使神差停下了步子。
“不是我家的,山上,老猎户那地儿,不知何时住了两个女娃娃”
“谁家的兔崽子!嗷!”
小耗子闻言冲上去,将人摁在地上,抠着他的喉咙:“你说甚?!你将两位姐姐卖了?”
同他说话的人想将小耗子拽下来,但这次小耗子的力气出奇的大,竟扯不动,反而连累二赖越发难受。
小耗子瞧见地上有带着棱角的碎石,一把抓过来,抵在二赖脖子上,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要来扯他的人:“再过来,我弄死他!”
那人一时间被吓住了。
“说不说?”
二赖头都不敢点,哆哆嗦嗦讲了事情原委:“都是你阿爹搞的,我只是被他喊过去帮忙的,谁、谁料到他竟那么狠,连亲娘都下得去手。”
小耗子气得手都在抖,被二赖和他的帮手连手推了下来,此时已经有村民围了上来,他也不敢做什么,灰溜溜跑了。
后来,小耗子守了三天的灵,他的继父一直没有现身。
族亲帮着将祖母下葬后,小耗子成了孤儿,他也悄悄消失了。
他去寻小乞丐,借了他那把未开刃的匕首,在继父常去的地方蹲守了好几天,终于在一个夜间,将人堵在了城外的林边。
栓子看见他,先是一愣,随后骂道:“小崽子作甚呢!想吓死老子不成?我告诉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你将我两位姐姐卖向了何处?”
“你哪儿来的姐姐?”栓子嗤笑。
小耗子将挥着刀在他身上留了道口子,“说不说?”
“啊啊!”
栓子惨叫,“雍、雍州”
“你还杀了祖母?”
“我、我不是故意的”
小耗子木着脸,又捅了一刀。
小耗子找了处水源,洗掉溅到脸上的血点子,将匕首洗得干干净净的,还给了小乞丐。
“你要去哪儿?”小乞丐问:“雍州吗?我已打听过了,前些日子,确实是来了个牙侩,朝雍州去了。”
小耗子摇摇头:“不,去兖州。”
“去兖州作甚?”
“两位姐姐与我说过,若我有难,只管去兖州,去了不必多说多问,只管报了南姐姐的名字便是。既是这般,我必然要去兖州将这消息告诉他们,让他们去雍州找两位姐姐。”
小乞丐赞道:“这法子不错,比你去雍州自个儿找人来得好。”
小耗子没吭声。
小乞丐撞了他肩膀一下,“不如,你我结个伴儿?”
“你作甚?”
小乞丐摇头晃脑:“和你一起报信呐。你想啊,价值连城的镯子说当就当,让你去了兖州报名字便可的人物,我去报个信儿,说不得日后前途可不止当个乞丐呢!”
两个孩子就此踏上了旅途,前往路途漫漫,远达千里的兖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