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进了凤翔城,吃吃喝喝仍旧是一群人挤在一处。
初时被卖的时候,又在赶路,见了几个同船的牙侩将不听话的奴隶丢下船,滚入汹涌河流中,眨眼变成了小黑点,连呼救声都没有。加上这夫妻二人嘴上功夫厉害,镇住了这几十人,也算安宁。
但现如今落了地,她们自觉摸清楚牙侩夫妻的性情,小摩擦便忍不住了。
夫妻二人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燕南熙和南洛时时刻刻待在一处,平日里沉默寡言,并不与旁人交谈。她们之间明里暗里的交锋只要不攀扯到她二人身上,燕南熙便也不掺和她们之间的事情,过得还算平静。
幸亏做着随时都走的打算,换的财物匕首并药丸子,都在身上带着,藏在身上,可惜了开的煎熬的汤药,并未带上。
刚开始时,南洛反复发热,牙侩娘子嚷了几天,还是给送了退热的药。燕南熙偷摸着,给她喂了自带的。又因着是船上,直到快下船,南洛才好了些。
不过身子到底是没养好,显得病怏怏的。
燕南熙瞧着心疼,每每催促她多用些吃食。
每日朝食夕食算不得好,也算不上差,果腹足以,若想补身子,还欠缺点儿。
燕南熙打定主意出去后,多给她补补。
而她曾朝她们脸上糊的灰土,并不引人注目。这年头,每日沐浴洗漱是贵族才有闲情做的,普通人能将自己收拾妥当干净已经不容易了,更不用说她们这些次一等的奴隶了。
再者,这些次一等的,脏就脏着吧,牙侩娘子平常全用来关注她的宝贝疙瘩们了,哪儿来的精力搭理她们?
因此,燕南熙二人混在脏兮兮的奴隶当中,半点不显眼。
燕南熙打算着,不论是谁将她们买走,届时留下钱财,她二人改头换面暂居凤翔,再与兖州送个信儿,权当游历了,倒也不错。
直接逃走却是行不通的,牙侩夫妻虽不错,却也只是体现在她们尚未触及到他们的底线和利益时。
若是逃跑了,跑得掉还好,跑不掉谁知道之后他们面临的是将是什么呢?
院落周围都是他们夫妻花了大价钱请来的护院,时时监视,轮流换班。且小七身子还虚弱着,她们两个怎么跑的出去?
不如等到了别家,从长计议。
至于平阳的事情,她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只能怪她们自己没有小心再小心一点,引来了不怀好心之人的窥伺,怨不得旁人。
但还算因祸得福,平阳周围关津想必都是戒备森严,若她二人想要逃出去,恐怕要费一番功夫。
谁能想得到,燕王之女,会屈尊降贵,混在奴隶队伍中呢?
既然到了雍州,不如躲上一阵。
雍州向来与朝廷关系微妙,老皇帝的手也不敢明目张胆伸过来,除了兖州,雍州算是最安全的地界了。
很快燕南熙就知道了为何牙侩夫妻对她们暗地里的小伎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到了凤翔城的第三日,除了牙侩娘子的宝贝疙瘩们,剩下的人都被带到了人市上。
人市,顾名思义,同车马市一样的道理,是这凤翔城买卖奴隶的地方。
这里来往人群繁杂,未免显得脏乱不堪了些。
来往的大多是些下等人,自恃身份的是不会朝着里来的,家中若有需要,也多是由掌事下人出面,或者让牙侩带着干净货物上门挑选。
燕南熙自然没见过这等地方,看似垂着眉眼,实则不经意的观望着周围。
周围麻木的奴隶,挥着鞭子的牙侩,见怪不怪或嫌恶躲开的买家,亦有宾主尽欢的,是她从未见过的众生百态。
往日里,虽则先生带她游学,平日里也不会苦了她,更不会让她来这等地方。
原来,万民之中,还有这样的存在。
燕南熙垂眸,若有所思。
“让开让开,别挡着几位爷的路!”
吆喝声传来,周围的牙侩与买家都有些慌乱,慌忙躲闪着。
敢当街纵马的,身份必定不凡,不是他们可以招惹得起的。
身侧的南洛握紧了她的手。
燕南熙回过神,轻拍了下。
马蹄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愈发接近,靠外的道路已然清了出来。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几位爷来挑人,都仔细伺候着,不然以后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当然,若是谁家货物被几位爷看上了,那可是天大的荣幸。”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是惯用的套路了。
牙侩们交头接耳了一阵,诚惶诚恐应了。
能骑马,管事还敢放出这样的话来,来人想必是凤翔城内世族的郎君。
牙侩夫妻的位置不算靠边,路很快清到了这里。
说是清路,只是将买家请了出去,吆喝着要奴隶们朝后退了退,依旧跪着。这般一来,路更宽敞了些。
人市依旧脏污不堪,却少了许多喧闹,空旷了下来。
“吁~”十几匹骏马飞驰而至,穿过坊头,到了中间才停了下来。
为首的是一匹毛色光洁银白的大宛马,体型修长优美,它稳稳停了下来,鼻孔翕动间,带着一股子张扬的高傲。
直至余光瞥见从马上利落下来的清俊身影,燕南熙心下冒出一种“物似主人形”的奇异感觉。
那年轻的郎君一身竹青锦袍,袍角袖边用暗纹绣了祥云图案,黑发单单用一根白玉簪竖起。明明刚下马,也不知他从何处拿了折扇握在手中,十足的潇洒风流。
处境原因,虽是匆匆一瞥间,少年郎君的出众的样貌着实夺人眼球,燕南熙在心底暗赞一声,复而垂头不语,同周围奴隶并无异常。
他身后的同伴追赶上来,哈哈笑道:“阿晀,哪一日让我试试你这宝马,在这凤翔城踏马一游,想必快活!”
被唤作阿晀的少年嗤道:“想得美!”
后来的下了马,想朝银白的马儿处去,被马儿哈了一脸。
更多的同伴赶来,又是一通笑他。
陈五郁闷地拿出接过随从递来的帕子,拭了脸,瞪了一眼笑他的同伴,凑到了阿晀处。
“阿晀,今日准备如何玩儿?”
阿晀漫不经心站在坐骑旁边:“你们有何想法?”
“世子,我听闻连青巷里的小娘子们有的是从这里挑选的,不如今日我们也来试上一试?”
说话的人是后来的一人,姓许行九。
顺着许九的话,众人看向了四周低头垂眸的奴隶们,大多是女奴,亦有男奴,无一例外的是个个蓬头垢面的,略略走近,难言的味道扑鼻而来。
来的郎君们有人笑他:“许九你好生阴险,未走近便被熏走了,还认什么美人?”
“非也非也,美人天生带香,怎会臭呢?”许九摇头晃脑道。
又是一阵哄笑,他们从未试过这样新奇的玩法,嫌弃归嫌弃,却还是想试上一试的。
“早就有甚的慧眼识英雄,今次咱们便试试慧眼识美人,如何?”
许九这话实际上是问的阿晀。
阿晀挥手将马鞭丢给贴身小厮,眉眼带笑:“有趣,今日便来试上一试。”
众人显然是以他为首的,闻言拥簇了上来。
陈五挤在中间嚷嚷,“蒙住他的眼睛!阿晀的眼睛最是毒辣,每每都是他获胜,今日咱们让他输的血本无归。”
此提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可,在陈五这个与秦王世子关系最好的人的带领下,众人取来精绢,覆在了谢晀眼睛上。
他们起哄的空当,燕南熙又瞥了一眼谢晀。
世子?
原来,这就是鼎鼎有名的秦王世子?
十几位郎君散开,在场的牙侩们不禁暗暗叫苦。
能带到这里来的奴隶,多数是姿色并不那么出众的,或是身上有些不妥的,低价卖了。
若有那容貌出色的,一早被他们送去连青巷或者送到高门大户当家妓,卖个好价钱了。
几位爷不吭不响的突然来了,要是没有遇上姿色好的,还白白遭了罪,被迁怒的只会是他们这些人。
他们现在只希望当初眼睛瞎了,漏过去几个绝色美人,好让几位郎君乐一乐。
燕南熙听到牙侩娘子的叹息,脑筋一转,便想明白了他们所担忧的。
她抬眸望了一眼在人市上兴高采烈找着美人的郎君们,扯着南洛又朝后躲了躲,静等看热闹。
她们二人所在的位置本就偏后,再矮着身子,更少有人能看见她们了。
且前边奴隶众多,混杂在一起,想必娇生惯养的郎君们受不住这样的味道。
等他们玩儿个开心,自然就散了。
燕南熙随大儒游历时,见过扬州的繁华,见过中州的奢靡,没想到这西北之地雍州的儿郎们,竟也这般会找乐子消遣。
果真,人若是真爱玩儿,不拘是哪个地界的,没有什么是想不出的。
低头想着,不知不觉入了神。
直至面前出现了一双皂色踏云靴,靴子上的祥云与袍角的相互映衬,挤挤攘攘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
紧接着下颌被墨色的扇骨挑起,她听见郎君清如山泉的嗓音流淌:“不错,就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