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预知
巢。
家。
妖王大人不愧是妖王大人，就连用词习惯也和旁的人不大一致。
自从跟了玖心，半路瞬移的情况不要太多，夏明桉已经完全习惯了睁开眼睛看到截然不同的世界这件事，反正只要有吃有喝，有能洗澡睡觉的地方就好了。
以至于从露天卧室里醒过来的时候也没多想，望着远处草木丛生的绿色，还以为是谁家的平地后花园。
……谁知道居然是树顶啊救命。
夏明桉恐高症不算严重，还没到叫120的地步，就是有点双腿发软。
再顺着缝隙瞧瞧往下看一眼……
呜呜，深不见底，好吓人。
擦了把头上的冷汗，夏明桉也不管会让玖心看到什么念头了，只像个八爪鱼一样挂在玖心身上不松手。
“你你你，你为什么要把家建这么高啊。”
“自然是因为风景够好，”轻佻磁性的声音从后脑传来，“喏，看那处。”
顺着男狐狸精的手指望过去，东方远处仙雾缭绕，有不知名的山峰高耸入云，山顶亭台楼阁无数，被夕阳的余晖镀上一层庄严的金。
好像有点眼熟。夏明桉眨巴眨巴眼。
那点恐惧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夏明桉转眼就把下面悬空这事忘了，垫着脚往那边看。
“好漂亮啊，像个很有威望的大门派，或者旅游景点？”
玖心说：“嗯，那处正是叠燕宫。”
夏明桉：“……”
这也太讽刺了吧，叠燕宫上下对妖王大人喊打喊杀的修仙人士没一万也有八千，结果居然没人发现，人家大boss的老巢就在门派驻地附近，这要是放在rpg游戏里，明显是制作组偷懒嘛。
许是头顶的念头被玖心看了个光，大boss明显梗了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下一划。“再看那处。”
对比上面的金碧辉煌，下方的小镇就显得平平无奇了许多，不过是一处容旅人暂时歇脚的小镇，最大的建筑是个三层的客栈，门口挂着个巨大的帘子，马车来来往往。
有玖心妖力源源不断地注入身体，夏明桉的视力被加成到极致，于是她便看清了。
帘子上写着‘逢源客栈’四个大字。
那才是一切的起点，在叠燕宫的山脚下，玖心化作的车夫载着初入大庸的夏明桉，一路摇摇晃晃地驶进逢源客栈。
“哇哦。”夏明桉小小地惊叫了声。
妖力加持散去，视力回归普通值，夏明桉在玖心的怀里转了个身，背靠着坚实的藤蔓栏杆，面对着漂亮男狐狸精那双蜜糖色的眼眸。
“哇哦。”
那狐眸眯了眯，很快从她头顶移回她脸上，也不知道在她的头顶看到了什么东西，玖心忽而笑了下，微微摇头。
首先，我不是小色鬼。夏明桉想。
其次，我男友长得真好看，连天边瑰丽的夕阳也比不上他分毫。
最后，我不是小色鬼，我再强调一次。
玖心笑得更是开怀，攥住夏明桉的手腕，三根手指于脉搏处紧紧贴合，一张俊脸越凑越近。
热乎乎的气息扑面而来，薄唇将触未触。
心脏砰砰跳，正当她微启双唇，准备迎接玖心唇舌的时候，狡诈的老狐狸精却忽而退后半步，将她的手腕举起来。
“瞧瞧你心跳得多快，”玖心满足地眯起眼睛，风情万种道，“还说不是小色鬼？嗯？”
救命啊——读心术不是给你这么用的啊——
夏明桉双手抱住头顶：“哎呀别读了别读了，你——”
话只说了一半，夏明桉突然想起那件极为关键的事情：对，在玖心幻境里的时候，她是想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有关《莺莺燕归》的事情和盘托出来着，只不过那时候玖心尚未恢复，尚未开启读心术的技能，现在却是已经有了，就算这世界有禁制，阻止夏明桉说出相关内容，却没法阻止她思考，再让玖心读她的心。
“要读的，”夏明桉慢慢放下捂着头顶的手，“要读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还记得之前在幻境里，我要你读我的心那件事么？你现在看着我头顶，一秒钟都不要眨眼睛。”
玖心不明所以，不过还是隐了脸上的调笑神色，微微颔首：“好。”
夏明桉闭上眼。
她想你所在的世界只是一本写好的书籍，她想我知道接下来的剧情。
等颜如莺搜集好所有的材料后，将在梅应湛的引荐下入宫，用皇上的剑庐铸造昆吾剑。
在铸剑的同时，颜如莺也没闲着，捣毁了一个有妖混入的戏班子，得知你最大的弱点是三言附子。
而在故事的最后，你将被颜如莺用三言附子开光的昆吾剑杀死。
夏明桉睁开眼。
——改变它。你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妖王大人，你是无所不能的九心狐，你一定可以逆天改命。
玖心神色淡淡，不见喜怒。
“看到了吗？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东西，”夏明桉焦急地摇了摇玖心，“活下去啊玖心，你必须想办法活下去。”
残阳如血，日轮一点点落到地平线之后，漆黑夜色爬满天幕。
“……”玖心说了句什么。
夏明桉没听到：“什么？”
“那你呢？”玖心声音很轻，“等故事走到结局，你有什么打算？”
夏明桉默默打开好感度面板。
回家进度条：百分之六十二。
等故事走到结局，我就要回家了。夏明桉想。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想到回家这两个字的时候，心脏的位置忽然又酸又涩。
不是说好的吗，得嫖人处且嫖人，及时行乐罢了，不过是一段露水情缘，到时候各回各家，我忘了你，你也忘了我，我们各自开启崭新的生活。
可——
“想都不要想。”玖心突然说。
太阳终于彻底落山了，温度便慢慢降了下来，此时仍是早春，参天古树顶端的晚风极为寒凉，冷得夏明桉直发抖，唯有玖心是这世上唯一的热源。
却并未抱着她。
“你方才想的那些，我早就知道了，”玖心笑了下，“颜如莺会杀死我，我当然知晓，你以为我是谁？”
夏明桉张开嘴巴。
男人圈起食指，亲昵地勾了勾夏明桉的下巴，好看的眉眼微微舒展。
“亏你在我的幻境里徘徊许久，竟未曾注意，九心狐可预知自己的死期。”
啊。
原来如此。
每次死亡到来的时候，小狐仙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慷慨赴死，一开始她还以为是现代版的玖心在那时恢复了记忆，现在看来，原来是九心狐对自己的死期有所预估。
玖心继续说：“每重生一次，我的力量便强上几分，直至气运之子到来，将我元神彻底打散，再携着记忆，花费漫长的年头从头开始。
“妖王引颈就屠，人族气运行至巅峰，然而人族毕竟是人族，千百年来尔虞我诈，权力倾轧，毋需妖族插手，人族会自取灭亡。
“待到那时，盘扎于大庸角落的妖族将再次卷土重来，先是灭一村，后是灭一城，无狐王庇佑，人族千年心血顷刻间毁为一旦，却反而激起生存欲。
“后面的事情你已经见过了，人族无处安身，易子而食，唯有狐王救世，方能重启新一次的轮回。”
玖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时至今日，我竟然连这样的轮回究竟重复了几次，我的年岁又是几何，都记不清了。”
预知死期并非是因为通天神力，而是同样的事情重复了百次千次。
玖心孤身一人护着大庸的平衡，前半生是颠沛流离受人敬仰的九心狐仙，后半生却成了随性恣意人人喊打的妖王。
旁的人轮回转世，那记忆便在忘川河水里洗得干干净净，前尘俗事从不纷扰来生，玖心却是带着千年万年的沉重记忆，走过一世，再一世，又一世。
所以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什么都不说。
说了又怎么样呢，百年瞬息过，尘归尘，土归土，他终究只剩下孤零零一人。
寒风瑟瑟，树梢在降临的夜幕下摇曳出浓绿色的影子。
“玖心，”夏明桉轻声唤他的名字，“玖心。”
“……我乏了。”玖心慢慢把夏明桉揽进怀里，额头抵着额头，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日在逢源客栈，濒死的黑狗被扔进你所在的柴房，那时我便想，连条狗，在死的时候都是有人陪着的，为何我却没有？”
“……”
玖心并未期盼她的回答，只自顾自道：“所以我下了个决定。既然九心狐仙用三颗心脏便能开天辟地铸造人世，剩下六颗心脏仍有余力数次重生，那我便舍了这重生之力，再用三颗心脏，从异世召个人过来，陪我一起死。”
夏明桉的胸腔剧烈跳动起来。“……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蛊惑之术瞬间铺散开来，无数虚构的光辉笼住夏明桉的身体。
思维变得滞涩，夏明桉眼皮沉了沉。
你要……做什么……
“这一生太久太久，若是落得此般结局，也不失为一件善事。”玖心模模糊糊地笑了下，大手牢牢锢着她的腰，“我快死了，你也是，可你却一无所知。”
记忆被生生拆解，无所不能的九心狐在夏明桉的记忆里挑挑拣拣，找到太阳尚未彻底落山的那一秒，截去最后的部分。
“我是大庸无所不能的妖王，我死过千次百次，可就算是我这样的人，在最后到来之前，也想把寻死的计划讲给谁听。”
夏明桉大脑一空。
天黑得太快了，快得还来不及把她所有已知的剧情想给玖心看，太阳便已经彻底落山了。
“看到了吗？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东西，”夏明桉焦急地摇了摇玖心，“活下去啊玖心，你必须想办法活下去。”
话说出口，夏明桉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不过那都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让万能的大人想想办法，避开最后被颜如莺杀死的结局。
“那是自然。”男狐狸精应了声。
答应得太快了，夏明桉狐疑地看了老狐狸精一眼。“真的？”
玖心挑眉，举起右手晃了晃，她给他的遮眼丝带正系在那处苍白的腕子上。
“我们拉过勾勾，我不会再死在你面前，不是么？我可是会读心术的妖王大人，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谎，嗯？”
彼时他们正并肩站在巢穴的边缘，莹白的月色铺洒玖心满身，巢穴里安静无比，只偶尔能听到小狐狸崽子偷吃荔枝的声音。夏明桉张张嘴，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搁置了，那事情与她有关，更与眼前漂亮的狐狸精有关，可无论她怎么用力思索，都无法在脑中寻到答案。
“叠燕宫顶的月色乃是大庸一绝，”玖心打破了沉默，遥遥向远方一指，“纵是匆匆行路的旅人，也定不会错过这个。走，随我入世，旁的容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