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断袖
长安城郊。
虽说早已在玖心的幻境中数次见过这处人间长安的风貌，可身临其境的时候，又是别样的风味。
距离开城尚有半个时辰，太阳尚未升起，天色却已然微微发白，夏明桉从马车上跳下来，与玖心并肩立于入城队伍的末尾。
不多时，身后亦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行人各自风尘仆仆，安静等待入城。
若是换做以前，玖心定然会给二人丢个幻化之术，大摇大摆地闯进城里，今日却不知搭错了哪根弦，主动选择了以普通人的身份排队入城。
夏明桉倒是不讨厌排队，只是站得久了总会有点无聊。
看了眼满脸平静的玖心，夏明桉开始没事找事：“你三天前说要带我去叠燕宫看月亮……”
然后就被带下巢，租了辆马车，一路赶到长安城。
玖心挑眉：“自然是下次再去。怎么？嫌我吊你胃口？”
夏明桉死鱼眼：“回大人的话，我哪儿敢呢，我小小一介普通凡人，人微言轻的，哪儿有说话余地呢。”
玖心乐了，伸出两根手指，把夏明桉上下两张嘴皮捏到一起，不让她继续哔哔。
问题不大，嘴被封了，脑子还可以继续哔哔，夏明桉随机选中一个本子，开始在脑内播放剧情。
“我叫玫娇娇。清晨，我从五百平米的大床上睁开眼睛，看到英俊的男人站在我的床头。啊！你是谁！我尖叫。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卧室里！男人邪魅一笑，呵，女人，这是我的卧室，你睡的是我的床！”
玖心：“……”
玖心把手指头松开，揉了揉眉心：“走。这就去叠燕宫，我让你看三天三夜。”
夏明桉见好就收，一把抱住玖心的手臂，嘻嘻笑：“下次一定嘛，下次一定，今天我想逛长安城，真的，你看我诚恳的眼神。”
狐眸斜斜睨她一眼，夏明桉立刻松开手，作正人君子状，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了。
然后被弹了下额头。
好嘛，睚眦必报的老狐狸精。
还想再说句什么，东方一轮红艳艳的日头却在这时跃出了地平线，人群中有谁惊呼了声，一时间所有行人纷纷打起精神，共同观赏长安城郊的日出。
随着太阳升起，长安城郊肉眼可见的醒了。
“茶水，茶水，大碗解渴的茶水——”
“大小鸡羹，莲子头羹，三文钱一碗吃到饱诶——”
“蒸饼，新鲜热乎刚出炉的蒸饼——”
无数摊贩支摊搭架，竟就在这入城的队伍边上做起了生意。
夏明桉早上还什么都没吃过，眼见着蒸饼出炉，热乎乎的食物香气便飘了过来，夏明桉深吸气，一口气还没吸到肺底，手里就被塞了一小串铜板进来。
再抬头，玖心眼里明晃晃地写着‘嫌你丢人’四个大字，手上倒是仍抓着她的腕子，拇指抵着脉搏。
嫌弃，但又没完全嫌弃。
夏明桉：嘿嘿。
摊贩伙计不知已在这里摆了多少年的摊，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炉火纯青，眼见着她这边达成协议，伙计立马凑上前来。
“二位赶路辛苦，夜深露重，二位客官要不来两碗羹吃吃，有热乎东西垫垫肚子，也好进城住店不是？”
转头看看玖心，男狐狸精不为所动，夏明桉耸耸肩：“一碗鸡羹。”
“好嘞，客官您稍等——”
门口摊贩的早食正是为了入城行人准备，毋需坐到小摊那边进食，而是继续排着队，由记忆力超群的小伙计亲自送过来。
熬了一晚上的夜，能吃点热乎东西确实很舒服，夏明桉手捧木碗吃鸡羹，却听到后面有人吵了起来。
“五文钱？一碗茶水五文钱？！五文钱足够我买一斤米呢！”
对面小二显然也见惯了不讲理的客官，也跟着抻起脖子：“怎么着？吃白食是不是？您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么！长安城！长安城是什么地方！是皇城根儿底下！怎么着，一碗茶五文钱就买不起了？到得长安城里，喘口气都要你十两银子，没钱？没钱滚回家去啊，谁叫你非得来这皇城根下混日子？”
前者是个书生，被说中要害后顿时涨红了脸：“我有钱！区区五文钱……五文钱谁掏不起！掏不起谁来长安城考功名！”
说到一半，肚子却先咕咕叫了起来，那书生从口袋里摸出一小把铜钱，仔仔细细地数了五枚出来，颇为心痛地交到小二手里。
小二哼了声，满意了，又去寻下一位客官，边走边嘟嘟囔囔。
“山野村夫，一群山野村夫，要不是看在近日入城人多的份上，谁稀罕出城卖茶水呢。唉，也不知为何今年井水这么少，等会儿还得去河里挑水……”
“英雄不论出身，幸亏不用你来入仕治国，否则大庸定将亡于你手。”排在前边的书生如是说。
夏明桉诧异地瞥了那其貌不扬的书生一眼。
书生敏锐地注意到夏明桉的眼神，又看了眼她手中的鸡羹碗，微微一笑。
“一碗鸡羹十八文钱，村郊五文钱一斤米，这么小小一碗鸡羹乃是一家三口足足三天的吃食。你家老爷待你不薄，宁可自己饿着，也要你这书童吃饱。古有佛陀割肉饲鹰，若是大庸能得你家老爷这一良才，也不失为一件天大的幸事。”
夏明桉：“……？”
完蛋了，这一通引经据典都是什么东西，我们好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等一下。
什么老爷，什么书童，什么进京赶考？
这回男狐狸精又给我们安排了个什么身份？我能不能提醒玖心一声，下回记得提前给我看一眼剧本啊？
夏明桉足足宕机了好几秒钟，只看着眼前其貌不扬的书生，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
那书生显然也没料到一句简单的对话会变得这么尴尬，只做作地咳了声，又清了清嗓子。
“失礼了，在下裘仁，兖州人士，与你家老爷目的相同，是来进京赶考，参加下月一日的省试。”
最后还是玖心先看不过去，一手亲昵地搂住夏明桉的腰——实际目的却是她袖中的蜃珠，有蜃珠源源不断地释放法力，她不大能看得到玖心的幻化之术，自然也没法融入角色。
蜃珠内的法力被屏蔽，夏明桉终于得以看清玖心当前的样貌：头戴高装巾，一身深衣，袖口染了墨，肘翼处打了补丁，俨然一副与那裘仁相仿的书生模样；再低头看看自己……书童打扮，男装。
夏明桉脑中灯泡叮地一亮：“噢！”懂了，这次是书生和书童进京赶考的剧本，我真聪明。
夏明桉立刻进入状态：“是是是，我家老爷天妒英才，这次肯定金榜题名，嗯。我们来自……来自那个狐县，狐县，小地方，你没听说过也完全正常，英雄不论出身嘛。”
自称裘仁的举子笑而不语。
夏明桉：“？”
长安城仍未到开城的时辰，却有豪华马车载着不少东西从城侧小门嘚嘚出城，十二家仆一字排开，把马车上的东西统统搬下来。
“我家南宫公子心系天下读书人，特着我等前来此处施粥，”为首的家仆趾高气昂道，“待来日功成名就，各位可别忘了我家公子这一粥之恩。这边排队，莫要推搡。”
然而却并没有预料之中那种，举子一拥而上抢粥喝，各自感恩涕零的场面出现，穷书生们是饿得肚子咕咕叫不假，可上前喝粥的却只有几位五大三粗的力工，喝完一抹嘴走了，留家仆站在原地，和一众举子大眼瞪小眼。
家仆焦急地敲了敲桶沿：“来喝啊，知道你们穷，买不起城郊的羹汤，我这粥又不要你们铜板！来喝啊！愣着干什么！”
旁的人尚未开口，反倒是裘仁上前一步：“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穷书生口袋虽穷，却有一身气节在此！滚回去吧，南宫家的狗腿子，你来错地方了！”
入城队伍里的举子们顿时哄堂大笑。
南宫家的家仆涨红了脸，肚子里却也没什么墨水，不能引经据典嘲弄回去，只悻悻地把勺一摔，回马车后面去了。
一场闹剧告终，陆续仍有贩夫走卒凑过去讨碗粥喝，可这入城队伍里的举子还偏就为了‘一身气节’，竟真未有一人上前讨食。
不消片刻，城门开了，入城的队伍陆陆续续向内走去。然而就在入城之前，那裘仁却忽而凑过来，一脸‘为你好’的表情，跟夏明桉耳语了句。
“前有汉哀帝割袍断袖，后有弥子瑕分桃让爱，喜好男风并无不妥，但科举在即，为了你家老爷前程着想，多少还是收敛些许为好。”
夏明桉：“……………………”妈的我是男装！
说完潇洒一拱手，裘仁拿着文书进了长安城，留夏明桉一副被雷劈的表情站在原处。
玖心忍俊不禁，打了个响指，手中也凭空变出两张通关文书，左手依旧牵着她的手腕，二人以一副‘分桃断袖’的亲昵姿态过了关，大摇大摆地闯进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