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吃醋
夜已深了。
一盏宫灯摇摇晃晃，执在玖心骨节分明的手里，照亮黢黑的前路。
夏明桉被玖心空出来的那只手牵着，长安城的冬日是冷的，玖心的手却是暖的，连带着她堆雪人时玩得冰凉的手指也慢慢暖和起来。
回客栈的路太长，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玖心走得乏味，突然开口道：“你方才在醋什么？”
夏明桉：“。”干嘛啊突然！
玖心：“又或者说，你以为皇上跟我说了什么？”
小狐仙不会读心，就算划过去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捏了捏玖心温暖的手指，夏明桉还是决定诚实相待。
夏明桉：“皇、皇上不是要给你婚配么，大、将、军。”
玖心哼了声：“我猜也是，不过他忘了说。”
夏明桉没听懂。
倒也没难为她，玖心耐心解释道：“皇上今日办这家宴，确有要我入赘皇室的意思，只可惜他是身居万万人之上的当朝天子，比起我的去留，他更关心他自己。今日他问了我一个问题，而我并未给出他想听的答案，于是阴差阳错，他便把要我入赘的事情忘了。”
夏明桉：“他问了你什么？”
玖心反问：“如果你是当朝天子，你手下最得力的将军是个几十年来容貌从未更改的仙人，你会问他什么？”
夏明桉：“……长生。”
“正是如此，”玖心狐眸里露出三分嘲讽，“人族啊人族，没有权利的时候拼了命的也想把权利抓进掌心，等有了权利，又要想如何把抓进掌心的权利变成永恒。皇上问我，修仙的条件是什么，他的悟性够不够，因为他也想成仙，他也想长生不死。”
夏明桉：“所以你给他的答案呢？”
玖心：“我告诉他，江山和长生，你只能二选一。”
看来是不愿放弃江山了。夏明桉不由得笑着摇摇头。
“笑了？不醋了？”玖心睨她，“我还告诉他一件事呢，我说天下既定，我不日将会卸任将军身份，和我的内人去行走江湖。”
又……又是内人。
赶在害羞之前，夏明桉恶向胆边生，一把扯过小狐仙的领子，亲了口漂亮狐狸的耳垂。
“内人准了。”
玖心微笑。
这是玖心漫长幻境的一小部分。
在真实发生的过去里，没有她夏明桉陪着他走过这段长路，功成名就的将军拒绝了皇上入赘的提议，也并未给皇上的修仙之旅添砖加瓦，而是急流勇退，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青石条板路上积了雪，又被宫灯里的烛火烤成暧昧的暖黄色，长路漫漫，光影明灭，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夏明桉眯着眼睛往远处看了眼，开口道：“等一下，这路真的走不到头诶。”
玖心挑眉：“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那个法术，带你看完平二莫三一生的那个。”
夏明桉点头。
玖心：“便是这条路，你看好了。”
周遭瞬息风云变幻，身边的红墙绿瓦被青翠的树林取代，脚下的青石板转也变成了城外的官道，万千岁月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头上星辰细密，又被朝阳取缔。
长安城外围，无数修仙人士开宗立派，又派使者进宫，诱惑老皇帝修仙。
不同教派的修仙法门不大相同，老皇帝没过多久便疯了，每日披头散发，在宫中混混僵僵地炼丹做法，把皇宫搞得乌烟瘴气，怨气横生。
眼看老皇帝不行了，各位皇子自然也会被无数修仙门派拉拢。
有玖心不老不死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先，诸位皇子自然也对修仙一事信赖有加，皇宫里不时有穿着各大宗派服饰的修仙者穿梭，与诸位皇子论仙论道。
不知何时，身边玖心的衣物也有所更改，从血色的将军铠甲蜕变为整洁青衫，领口袖口绣着层层燕尾滚边。
怎么看怎么眼熟得紧，夏明桉微微皱起眉。
月落日升，眼前豁然开朗。
最后是太子携朝中重臣逼宫，终将老皇帝从帝位上撸了下来，新帝继位，于终南山顶举办登基典礼。
礼部算的日子正好，登基那日天清气朗，眼看着红日从东方的地平线上一跃而起，与此同时，有仙人驭六爪金龙降世，金光耀眼，龙吟撼天动地。
“是真龙！是真龙降世！！”
“咱们天子是真正的真龙天子！大庸有此圣上，是我等一生所幸！”
“一生所幸！一生所幸！”
前来观礼的百姓纷纷变了脸色，不敢多看金龙一眼，匍匐跪地瑟瑟发抖。可能是站在玖心身边的原因，夏明桉倒是感觉还好，不至于也给金龙跪了。
金龙由远及近，绕着皇帝登基的台子转了一圈，虚虚浮在悬崖边上，龙头微垂，竟是给皇帝施了一礼，然后凭空散去。
夏明桉：“……”
旁的人看没看清楚夏明桉不知道，她只知道从她这个角度看过来，那龙行礼的对象怎么看都不是皇帝，而是皇帝身后不远的玖心。
百姓自然一无所知，只以为那金龙在给当朝圣上见礼，一时间山呼万岁，登基典礼顺利进行。
夏明桉：“那条龙是不是——”
话没说完，只见有修仙人士悄无声息地现出身形，擦了把汗，向玖心一揖到地。
“见过大长老，”那人毕恭毕敬道，“掌门有言，大长老定会在天子登基这日召出龙魂，以助人间天子基位稳固。遂着喻术前来此处，恭迎大长老结束游历，早日归回叠燕宫。”
夏明桉：“………………”我就说这衣服看着眼熟，这不是颜如莺和喻音那套叠燕宫校服的改版吗！
玖心掌中唤龙术金光渐息，男人略略点了下头。
“人间天子既已继位，这便回去了。”
悲报，悲报，颜如莺你要杀的这位妖王头子，真身其实是你们家叠燕宫的大长老。夏明桉自娱自乐地想。
皇上登基的日子选得极好，风和日丽，阳光明媚，显得大庸一派生机勃勃。
玖心化为九心狐型，巨大的白狐懒洋洋地趴在皇帝登基用的台子上，头抵在夏明桉怀里，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在晒太阳。
那请玖心回叠燕宫的修仙弟子孤身一人御剑远行，夏明桉挠了挠玖心头顶的毛发，问：“不是说要把你请回叠燕宫么，怎么就回去了。”
“你怎知我并未与他同行？”雪狐被她摸得舒服，眼睛眯着，只道，“此处不过是我旧日的回忆，纵使做出些许出格的事情，也不会更改既定的过去。”
啊，对，差点忘了，这里是玖心熟睡后踏入的幻境，而非不可控的现实。
夏明桉想了想叠燕宫弟子所言，问玖心：“所以那条龙拜的是你，对不对？”
玖心晒完a面晒b面，在她腿上翻了个身，把脆弱又致命的脖颈毫无芥蒂地送进她手里。
玖心：“那是自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夏明桉准确无误地抓住重点：“受谁之托？”
狐眸睁开一只，蜜糖色的眼瞳里依旧带着揶揄的意味：“故人之托。叠燕宫掌门。是个老得满脸褶子的大乘期仙人。怎么？老头子的醋你也要吃？”
那一瞬间玖心的表情简直让人又爱又恨，夏明桉却忽而有种怦然心动的错觉。
她扁扁嘴，急忙低下头，继续给雪狐梳理毛发。
……其实并没有，她只是有点……有点……好吧，就是吃醋了，醋玖心漫长的寿命里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过去。
年少的时候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她今日抱过了这世界上最漂亮的狐狸，从此以后，无论她再遇到谁，都会在玖心的面前黯然失色。
你这不是把我一辈子都毁了吗。
夏明桉想。
我只是你的过客，你却将成为我的一生。
悄悄打开好感度面板，狐型玖心、小狐仙、鲸头鹳与老狐狸精的好感度各自独立出现，俱是满格，而正中央的回家进度条则是——
百分之五十六。
“看那边。”玖心忽然说。
又是那个一眼看到老的法术，岁月与星辰匆匆比肩，越过一人一狐的头顶，像个三倍速播放的视频。夏明桉关掉好感度界面，抬眸望向玖心示意的方向。
山崖下是一名陌生的将军，率领无数兵士冲进河畔森林。
妖族不擅基建，在妖族势众之时，大庸上下无不绿意满目，而在人族接管这片土地后，立刻开始劈柴生火，安家造房。
河畔森林里，与河水相近的参天古树接连倒在兵士的斧头下，木柴顺着水流落到下游，成为林立的房屋，甚至就连河流本身也被挖出无数水渠，引流开来。
茂密森林顷刻间夷为平地，大批人族挖开绿油油的草地，种起黄澄澄的麦子，崖下绿意肉眼可见的缩减，人间烟火气重了，自然风貌便减了，也不知过了多少年，这山崖下竟再见不到半点野生动植物的影子。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夏明桉喃喃道。
“呦啊——”
耳边忽而传来从未听闻的惨叫，夏明桉立马转过头，发现果然是只横冲直撞的小动物，后腿负了伤，一路撒着鲜红的血液，求救似的撞进夏明桉怀里。
下意识把毛茸茸抱个满怀，摸摸毛发柔软的头顶，小动物又叫了声，把脸埋进夏明桉的掌心，一只眼睛的眼眶里溢出泪水。
……一只眼？
“是讙。”玖心低声提醒。
“哦。”
夏明桉想起来了，给小蜃妖们读《山海经》的时候分明读到过的，讙，形似山猫，只有一只独眼，背后三条尾巴。
还没来得及把小东西提起来看看尾巴，就见猎户状打扮的男人跃上山顶，似乎是没想到这处还有人，猎户露出了个极为诧异的表情，手中弓弦却未有半分松懈，钢制的箭头反着光，直直指向受伤的讙。
“弓箭不长眼，姑娘注意着松手。”
夏明桉完全没想着放手，倒是讙受了惊，一下子从她怀里窜了出去，那猎户显然是个打猎好手，弓箭离弦，顷刻间将讙射了个对穿。
“谢啦。”猎户龇牙笑了下，伸手提起讙柔软的尸体。
下一秒，天边乌云翻转，喀嚓一声雷响。
夏明桉想也没想，径直扑到玖心身上，用自己娇小的身躯瞬间把男人盖了个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