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皇宫
尽责指的是上街采买。
“今日可是大年初一，雪湖将军功高盖世，得去参加皇帝的家宴，既是参加宴席，自然不能空手前去，”男狐狸精轻佻地扬了扬眉毛，“不然你在想什么呢？还想色色？”
夏明桉面无表情：“没有色色，不可能色色的，我就是饿死，就是从这里跳下去，也绝对不可能色色。”
长安城车水马龙。
前夜住的是长安城最大的红尘客栈，位于长安街坊最繁华的地段，甫一下楼，扑面而来的是欣欣向荣的长安坊市，正中央的长街以青石条板铺就，两侧茶楼酒肆当铺作坊林立，熙来攘往，叫卖声不绝于耳。
——足足五十年过去了，长安城早已不是那副百废待兴的破败模样，此时正值年关，正是家家户户大肆采购的日子，各家店铺的小伙计衣袍光鲜，笑容满面地送往迎来。
打东边有高头大马飞驰而来，夏明桉脚底打滑，被玖心一把拽回街边，眼看着马车上跳下来足足十多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一窝蜂地跑进了点心店里，只不知是谁家的少爷小姐得了压岁的红封，匆匆跑出来报复性消费。
夏明桉看了直乐，一根手指无意识地勾着玖心的手指，拽着小狐仙逛街。
床起得太晚，时值正午，早饭还没吃，食肆的蒸饺恰好出了笼，热气腾腾的香味儿顿时充斥整条长街，夏明桉位置赶得巧，前面不过数人排队而已，转眼间便轮到了自己。玖心负责付钱，夏明桉负责吃，吃完蒸饺再去吃街角那间店铺的糖葫芦，侧边又有谁家酒楼新开了坛陈年的好酒，香飘十里，夏明桉只嗅了一口就有点晕，忙把只咬了一口的糖葫芦递给玖心让他拿着，自己抱着玖心的胳膊缓了好半天。
堂堂后世的妖王大人，千年前号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雪湖将军，正傻乎乎地拿着串啃了一半的糖葫芦，在寻常巷陌里站着，等她缓过来直起身，再用拇指抿去夏明桉嘴角的糖渍。
“下一个吃什么？”玖心问她，顺便舔掉拇指上的糖稀。
漂亮狐狸就连指尖也漂亮得要命，鲜红舌尖微微一卷，便把那一小块糖卷走了，看得夏明桉不由得捂住了胃。
嗯……有点饿，还是吃饭填不饱的那种。
“怎么？”玖心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掏了掏钱袋，抓了把碎银放进她没拿糖葫芦的那只手里，“还想吃什么？吃饱了再去给皇帝买贺礼。”
吃你。
夏明桉没好意思说出口。
哎，反倒是这种时候有点怀念老狐狸精的读心术了。
“请问、请问您是九心狐仙大人吗？”
一道苍老的声音打破了二人之间暧昧的气氛，夏明桉转头望过去，见身旁站了位其貌不扬的耄耋老人，身上衣服陈旧却干净，不见风尘仆仆，显然是位长安城的本地人。
“……是我。请问老伯有何要事？”
闻听此言，老人浑浊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咧开嘴，露出两行稀疏的牙齿。
“是大人就好，是大人就好。大人贵人多忘事，自然记不得老朽姓甚名谁，可老朽却记得狐仙大人，于五十年前救了老朽一家四口的命呐。”
五十年前，应是狐王降世那时候，小狐仙救的人太多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来，大庸竟仍有当年的幸存者活着。
“那时候老朽年轻愚钝，见同村孩提问狐王大人讨甜高粱吃，便也厚着脸皮为自家婆娘讨了匹粗布回来。”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听老人这么一说，夏明桉就想起来了。
她那时才被变成肥啾没多久，正忙着和小狐仙讨价还价，想着怎么赶紧把自己变回人型，那时候好像确实有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小心翼翼地问玖心讨了匹粗布。
五十年过去，岁月并未在玖心的脸上留下半点痕迹，那曾经的壮汉现在却已经老了，背脊佝偻，再看不出丝毫过去的影子。
玖心：“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
老人呵呵笑：“对狐仙大人而言是举手之劳，对老朽全家而言却是恩高义厚。托仙人的福，家中生意越做越大，生生从那小县城啊，搬进了偌大的长安城里住，子孙倒是还在外面风里来雨里去的跑，过年过节的时候正是忙着，得等晚些时分才能腾出空来，探望我这把老骨头。”
老人说着从怀里摸出个绣工极好的陈旧布袋，掏出一枚羊脂玉的平安扣，双手捧着，献祭似的颤颤巍巍举过头顶。
“还请狐仙大人收下这枚平安扣，唯愿狐仙大人平平安安，福寿永昌。”
小狐仙能一眼望到人族命运的结局。夏明桉瞥了身边男人一眼。只是不知道他在许愿这人一匹粗布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过今天。
玖心沉吟片刻，一根手指按在平安扣上方，不过瞬息，那羊脂玉的平安扣居然散发出了薄薄的光晕。
“收回去罢，已替你开了光，拿去给你行走大庸的子孙佩戴，保你三代衣食无虞。”
说罢转身便走，夏明桉跟上，一根手指勾住玖心刚刚给人开过光的食指。
走过街角，夏明桉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老人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原地，一滴清泪从眼眶里溢出来，落在地上，留下一小块水渍。
皇宫，麒麟殿。
新年伊始，皇宫亦是张灯结彩，各国进贡的稀罕玩意摆了满殿，更有关在笼子里的无数奇珍异兽，堆在院子的角落里，由专人暂时打理。
不过这些都是白日剩下的东西了，当皇帝的就算是大年初一也不得休息，要祭祖，要接待异国的来使，忙了一整个白日不说，晚上还要打着家宴的名义，邀这一年以来的功臣吃饭以作拉拢。
送皇帝的新年贺礼是把琉璃剪子，漂亮是极为漂亮的，放太阳下面流光溢彩。然而这东西中看不中用，夏明桉本想给玖心挑个看起来更能象征‘友谊地久天长’的东西，结果小狐仙却偏偏对这把琉璃双彩剪情有独钟，一口价买下来，给带进了皇宫。
“……要不我还是回客栈等你吧？”夏明桉小声跟玖心咬耳朵，“别的大臣都是孤身赴宴，只有你的身边带个女人，好怪哦，你不怕以后皇上给你穿小鞋吗？”
玖心似笑非笑地斜睨她一眼，没答话，只把眼前的餐盘给她推过来。
既然是皇宴，规格自然比外面的吃食豪华得多，二尺见方的餐盘上堆了数不清的碟子：左有冷盘热炒，右有汤羹面点，上有主食肉脯，下有甜品烧烤。
餐品种类繁多，菜量自然少下来，都是浅尝辄止，唯有两道菜菜量惊人，一道是盐卤鸡，一道是羊皮花丝。
做法正宗，内里未有蜃妖混进难吃的柳叶。
夏明桉侧过头，在掐丝珐琅宫灯暖黄色的烛火中瞥了眼玖心完美无缺的侧颜。
他什么都知道。
也什么都记得。
他只是什么都不说。
既然是皇上的家宴，自然少不了大量的皇室女眷，除却早已卖身给皇上的后妃，剩下的女眷多半是待嫁的及笄公主，从生下来便是商品，被皇上拿来与心腹大臣联姻。
这种相亲活动一年至少举办四次，春日赏桃，夏日赏荷，秋日赏枫，到了这天寒地冻的冬日，能剩下的活动便只剩下了赏灯。
刻着五行八卦的白玉四季花鸟宫灯玲珑剔透，风一吹，那灯便颤巍巍地转起来，旋出模糊的光影。灯光下的玖心身上有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气质，竟比身边的当朝圣上更像一名身居高位的王者。
二人你来我往，一句接着一句彼此交锋，偶有女眷路过，二人的对话便短暂地停顿下来，皇上的脸色阴沉得要命，玖心倒是一如往常，眉眼里染着少许嘲弄的意味。
就算是这幅表情，小狐仙的眉眼依旧出众极了，不知比今日赴宴的高官强了多少倍，又是骁勇善战的开国将军，坐在这位子上的时间甚至比当朝圣上的年龄还长。
这一晚上不知有多少莺莺燕燕狂送秋波，用眼神在玖心身上揩油。
说不醋自然是假的，夏明桉心中酸楚，背过身去，躲开前来搭话的陌生女眷，一个人蹲在御花园角落里堆雪人。
我不傻，我聪明着呢，我能看出今日是皇上举办的相亲活动，为了用宫里的女眷把你拴住，肯定要找最好看最能歌善舞的那位公主和你成婚。
……停下来，不要再想了，管玖心要娶谁呢，还是堆雪人要紧。
先滚个大雪球，再滚个小的。
夏明桉恹恹地把地上的雪笼在一处，慢慢拍打成型。
大雪球滚好了，角落里剩的雪却不够再滚个小的了，要是想滚小的，就必须转过身，面对那正与皇上争执娶谁回家的玖心。
夏明桉扁扁嘴，肩膀垮下来，不情不愿地转过身。
然后一头撞进玖心怀里。
半个皇宫的女眷都没在赏灯，而是在往这边瞧着，眉眼里或是羡艳或者嫉妒，夏明桉没看到，她只看到玖心的肩上头上积了不少雪，显然已在她身后站了好半天。
狐眸里满是揶揄的笑意，显是把她那点不清不楚的醋意一览无余，玖心看也不看身后众多女眷一眼，只对夏明桉一人伸出手。
“该回家了。”玖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