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雷声
死死闭着眼睛，耳听着炸雷轰隆隆作响，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未降临，倒是精神有点紧张得过了头，不知怎地，眼角不受控制地溢出泪来。
玖心哭笑不得：“之前为何从未发觉，你竟会被雷声吓哭？”
夏明桉仰头看了眼阴沉的天气，一颗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啪地滴在玖心脸上。
“因为以前是不怕的，”夏明桉喃喃答，“我本来不怕的。”
狐眸霎时间变得极为复杂。
平地一道电光，紧接着又是震耳欲聋的一声响，夏明桉吓得闭紧了眼睛，身子抖得像筛糠，却还是把玖心死死护在身下，圈在怀里。
分明是一双细瘦的胳膊，力道却大得惊人，温暖而娇小的怀抱盖住玖心的脸，把他好好地护在了身体和地面之间。
于是他便安全了，这世上再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玖心雪发铺散满地，趁着那雷劫仍未停息，放任自己短暂地沉浸在夏明桉的味道里，只虚虚环着她的手腕，用拇指感受她心跳的脉搏。
哗——
下雨了。
暴雨如瀑，雷声倒是歇了，夏明桉还有点没缓过来，吸了吸鼻子直起身，骑在玖心身上，手背抹了两把脸。
“你占我便宜，”夏明桉抽噎着说，“你往我胸口吹气。”
玖心噗嗤一下笑了，大方地拍了拍自己的胸。
“你大可吹回来。”
夏明桉愤恨地瞪了玖心一眼，红着眼睛说说：“你快把今天的事情忘了。听到没有，不许记着。”
“为何？”
“你还敢问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丢人了！那雷声一响，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夏明桉闭了闭眼睛。
这雨下得又快又急，水珠从额头落下来，在睫毛上短暂停留，蓄成数枚小小的水珠。睫毛颤了颤，便又落下来，替代了前一滴咸涩的泪水。
“……以为你又要死在我眼前了。”
狐狸精数颗老心脏久违地跳了几跳，只跳得一腔酸软。
登基台转瞬之间成了蓄水池，一向爱臭美的妖王大人此时正狼狈地泡在里头，却似浑然不在意般伸出小指。
“再拉钩钩？既已答应了你一件事，再多应一件也无妨。”
“……答应什么？……再也不会死在我眼前吗？”
玖心嗯了声：“拉不拉？不拉算了。”
夏明桉急忙勾住玖心同样湿漉漉的小指。
于是玖心便笑了，把夏明桉的身子扯低，温柔至极地亲了亲她沾满雨水的唇。
“讙已灭族，天雷降世，这三十六道雷劫劈的并非是我，而是刚才的那位猎户。”唇微分，玖心这样说。
夏明桉侧过头。
雨太大了，几乎连成了线，将整座山崖笼在水里，原本猎户所站的那位置，眼下只依稀剩了一滩漆黑的泥水。
“等一下，”夏明桉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上次你被雷劈，是因为你是杀了山魈妖最后一人。“
玖心点头。
“这次猎户被雷劈，是因为他杀了讙的最后一只。”
玖心又点头。
“那就怪了，明明蜃妖一族也被灭了族，天雷为什么没把喻音和梅应湛劈死？”
玖心喉咙动了动。
“什么灭族，你不是放走了一只么。”
夏明桉顿了好半晌才开口：“要是我没放走画眉——”
玖心接过后半句，狐眸平静：“——那蜃妖之泉便是气运之子的葬身之处。”
夏明桉静了。
妖王大人全知全能，唯一的宿敌只有四位气运之子，许是有某种禁制的原因，玖心并不能赶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亲手将气运之子杀死。
按照原剧情走向，在最后一刻到来之日，玖心将被拿着昆吾剑的颜如莺一剑刺死。
有夏明桉的乱入，玖心的命运线分明已经改变了：玖心提前盗出昆吾剑配方修改内容；又试图用夏明桉的手除掉颜如莺；后面还借蜃妖灭族的天劫试图除去喻音与梅应湛。
可冥冥之中却有某种力量将他所有计划统统破坏，原著剧情按部就班的行进着。
如果再继续下去，玖心会死。
——明明只要吃好喝好，等颜如莺把进度条跑满就能回家了，可是……
可我不想要你死。
夏明桉张了张嘴，本想把自己知道的剧情和盘托出，然而有什么无形之物凭空扼住了声带，夏明桉什么都说不出来。
雨水汇成河流，从天穹倾泻下来，距离分明这么近，夏明桉却有些看不清玖心的脸了。
必须告诉他剧情才行，如果玖心不知道后续的发展，那就不可能有办法规避死亡的结局。夏明桉压低身体，双手拽着小狐仙的领子，示意让他看自己的头顶。
不是有读心术吗！快看啊！快读走我的心啊！
玖心不明所以，只温和地看过来，蜜糖色的狐眸里满是纵容的笑意。
——眼前并非是有读心术的老狐狸精，是尚未开启被动技能的小狐仙。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夏明桉声音颤抖，“我说不出口，但你可以读我的心。玖心，你快出来。”
玖心摇头。
“这件事真的很重要，妖王大人，别沉浸在幻境里了，我需要你出来，需要你的读心术。你不是有个开关，能随时切换小狐仙和老狐狸精的状态吗？你按一下啊。”
雪发浸了水，向四面八方蜿蜒而去，玖心躺在登记台的最中心，还是摇头。
“我不能。”
夏明桉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喝了我的心头血。”
夏明桉等了好半天，却没等到后半句，只得揪住玖心的领子，不依不饶地摇了摇。
“所以呢，‘因为’的后面难道不该跟个‘所以’吗？”
玖心叹了口气。
“起死回生之术有违天道，纵使身为妖王，做出逆天改命之事亦需付出代价。……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沉溺于此，而非清醒于现实？至于那读心术……唯有妖力全盛方能使用，再等等罢，莫急。”
许是见夏明桉表情不对，玖心挑挑眉，很快补上后半句，语调轻佻。
“怎么这幅表情，莫非是更爱本座了不成？”
夏明桉勉强扯了扯嘴角。
雨停了，太阳重新挂于天际，玖心依旧平躺在登基台上，任由夏明桉骑着，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衣服瞬间回归干爽，由暖烘烘的日头晒着烤着，夏明桉的心脏里却仍有一处潮湿着，沉甸甸地坠在胃部，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她慢慢松开玖心的衣领，居高临下地望着玖心漂亮得不像话的狐狸精脸，试图把他的模样永恒地烙印于视网膜。
玖心忽而清了清嗓子。
“就算尚且不会读心术，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
狐眸渐黯，蜜糖于那人精致的瞳中微微流转。
“还能想什么，你这小色鬼。”
夏明桉这才笑了，俯下身，鼻尖贴上玖心高挺的鼻梁，唇堪堪贴上狐狸精完美无缺的唇。
夏明桉想，等她回到现代以后，一定要写一篇论文，叫《试论野战所需辅助物详实》。
别的不说，柔软的垫子肯定是最重要的，不然过后定然免不了青青紫紫。
好在她有小狐仙帮衬，凡是那人拇指抿过的地方，淤血的印痕顷刻间消失不见。
“哎对了，我有点好奇，”夏明桉晃了晃白生生的小腿，膝盖夹住玖心的手指，问他，“我眼前的这个你呢，是从未来跌入过去回忆的你，你可以在这里随便穿梭，又不会改变真实发生的过去，对吧？”
玖心颔首。
“那在真实发生的过去里，现在的你，那个身为叠燕宫大长老的你，又在做什么？”
玖心露出个赞许的神色。
“若是要掌门来说，我当然是在闭关修炼。但若让我自己说——”
又是那个一眼望到尽头的法术，周遭沧海桑田，不过瞬息而已，脚下换了处位子，从崖顶的登基台换成了一处平平无奇的山坡。
“这里……”
夏明桉正要开口，玖心飞快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往下瞧。
下方是一处有藤蔓缠绕的山坳，无数衣着青衫的叠燕宫弟子在其中梭巡，为首的那人年纪轻轻却内力浑厚，脚下御着三尺青锋，一头扎进藤蔓最密集那处。
“有了！在这边！”为首那人清喝。
下一秒，那人从襁褓中拎出一只嗷嗷待哺的小狼。
小狼实在是太小了，眼上青膜未褪，懵懂地吱吱叫，尖利的爪子无意识地在空中挥舞。
“是了是了，正是未足月的小狼妖，”叠燕宫弟子喜笑颜开，“恭喜二长老贺喜二长老，今日有了这小狼妖的内丹，这次渡劫成仙定然顺顺利利。”
夏明桉目露不解。
“大乘期弟子若是要位列仙班，必然要历经极为严苛的天劫，”玖心低声解释，“然而也有法子蒙蔽上苍，让天劫的威力大打折扣，那便是在渡劫之前吞食弱小妖物的内丹，不以人族的身份，而是以弱小妖物的身份迎接天劫，位列仙班。”
二长老目露贪婪之色，手掐剑诀，凭空割开小狼妖肚腹，剖出内丹，随手丢掉尸身。
“嗷呜——”
母狼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叠燕宫弟子立刻一拥而上，给母狼套上禁锢的法器。
“不可伤及母狼！”二长老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手中沾着血丝的内丹，侧头命令了句，“那母狼肚子里仍有一子，先抓回渡妖冢严加看管，待小狼出生再杀。”
狗腿的弟子立刻附和：“二长老英明，二长老英明，内丹坊定会对二长老感恩涕零！”
二长老满意颔首，张口服下内丹。
青紫雷云瞬间遍布天际，夏明桉身体紧绷，双耳却被一双温热的手掌严丝合缝地盖住。
不怕。
她看到玖心的口型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