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弱点
传说人在冷到极致的时候,会出现温暖的幻觉。
会不自觉地在冰雪中脱掉衣物鞋袜,微笑着接受死亡的降临。
在那场名为坠落的噩梦里,有耳尖通红的巨狐破空而来,飞跃层层冰雪,准确无误地把夏明桉接到背上。
然后载着她穿过纷纷扬扬的雪粉,掠过蜃妖之泉险而又险的裂谷缝隙。
夏明桉无意识地抱紧狐狸的脖颈,把脸埋进纤长雪白的狐狸毛发中。
真暖和啊。夏明桉模模糊糊地想。这真是一场再好不过的幻觉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仍是夜里,月色投进窗棂,在地上倾泻出一片清晰的剪影。
有笛声模模糊糊地传来,夏明桉脑子空空,只茫然起身,循着声音一路找过去,连外衣也忘了披。
那音色清清脆脆,婉转吟哦,在月光里,在夜色下,如诉如泣,像一首旷世的挽歌。
绕出小院,夏明桉便看到了玖心吹笛的剪影,男人高高站在山崖顶端,月光铺了满身,为他镀上了层暧昧的银边,犹如仅存于暗夜的鬼魅。
笛声渐歇,玖心微微偏过头,狐眸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男人纵身而下,轻飘飘落到夏明桉身旁,蜜糖色的瞳里漾着她未曾见过的眷恋月色。
夏明桉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大脑忽而沉沉地往下坠着,她只拥有了这极为短暂的片刻清醒。
“睡吧,没关系。”
这是夏明桉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啾啾啾啾。”夏明桉跳脚。
“啾啾。”等一下,我怎么又变成鸟了。
倒是脚下的触感还不错,夏明桉又跳了两下,不太能保持身体平衡,肚皮啪叽一声摔在柔软的毛毯上。
毛毯角度倾斜,夏明桉想也没想,并拢双爪,靠着惯性就冲了下去。
耶!谁说只有小孩子喜欢玩滑梯!我是大人!我也喜欢玩滑梯!
快乐是短暂的,爬坡却是永恒的,滑到底后,夏明桉不得不扑腾着翅膀,操控不大好用的翅膀往起点飞去。
不行,飞行的技能点尚未点亮,想要回到原地,就必须得利用点别的东西,好在肥啾有爪子有鸟喙,姑且花了不少时间,把毛毯弄得坑坑洼洼,夏明桉终于重新爬回了原点。
好耶!再滑亿次!
肥啾的脑子只有指甲盖大,等到再次连拖带拽地回到坡顶,脚下温热的毛毯突然动了下。
夏明桉:“?”
小心翼翼地伸出啾头,往侧边看了眼。
等等,这里好像是……雪狐……的……头顶……
轻佻磁性的声音轰隆隆从脚下响起:“滑梯好玩么?”
夏明桉顿时脚下一滑,噗通一下跌进雪狐毛茸茸的双爪间。
夏明桉:已死,莫cue。
粉嫩湿热的舌头逆着毛发走向舔了夏明桉一口,把她的鸟毛舔得乱七八糟,夏明桉一个哆嗦,一头扎进玖心的爪子里,开始装鸵鸟。
妈妈啊——我要被狐狸精生吞了啊——
玖心哼了声,又顺着她的鸟毛舔了口,夏明桉忙抖抖身体,让啾躯陷进雪狐厚重的毛发里,不动了。
“装死也没用,我可是让你猥|亵了个遍,你可得对我负责。”绑匪玖心说。
谁猥|亵谁啊。人质夏明桉欲哭无泪。
“冤枉啊妖王大人,小的只是一时玩心大起——”
不说话的时候还好,一说话,夏明桉顿觉口中苦涩无比,咂咂嘴,苦里还隐隐透着腥。
然后才后知后觉,这味道尝起来相当熟悉。
“啾,你是不是给我又喝了你的心头血?”夏明桉问。
问完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咦?我怎么会知道你喂了我你的心头血?不是鲸头鹳血吗?等一下?心头血?你一直喂我喝的是你的心头血?!”
玖心还是那副慵懒的模样,摇了下尾巴,声音拉着长音:“我只打算应你一个问题,想好了再问。”
脑子虽然变小了,但聪明还是很聪明的,夏明桉冷静下来仔细思考,慢慢推断出了前因后果。
那可是让喻音修为大涨天劫提前的天材地宝,我喝了这么多次,能辨出鲸头鹳是玖心的一颗心化形也不足为奇。
——毕竟除了这位天生地养的九心狐王,这世上也再没有别的什么人可以凭空起死回生。
哇,也就是说,我的鸟命……性命又被你救了一次,欠你的越来越多,除了以(占)身(你)相(便)许(宜),都不知道还有什么报答的方式了。
夏明桉扑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从玖心软绵绵的爪子上站起身来。
“我想好要问什么了,”夏明桉摇摇晃晃,用毛茸茸的啾头小心翼翼地撞了下玖心的心窝,“我想问……你疼么?”
有什么东西刹那间击中了狐王玖心,酸涩感瞬间遍及全身,他胸中激荡起来,名为警觉的逆鳞瞬间竖起,他几乎克制不住把怀中弱小肥啾捏死的冲动。
——我发现了我不该存在的弱点。
那冲动只一瞬,又很快褪去了,玖心只没骨头似的爬下来,把肥啾拱在怀中,又舔了口肥啾背上的毛。
“疼死了,啊呀,还不快给我吹吹伤口。”
还能叫疼,看来是没什么大事,夏明桉抖了抖零落的毛发,转过身,用屁股对着巨狐,不去听玖心那让人耳根酥麻的哼笑声。
眼前景色的跳跃性太大,以至于她总是忙于接受眼前的新生事物,而忘了算之前的帐:是这人逼她亲眼见证蜃妖的覆灭,也是这人亲手把她从自己身边逐开,虽然夏明桉也想感激男狐狸精又救了她一命,可她冻出幻觉本就是因玖心而起,羊毛——狐毛出在狐身上,夏明桉想,要是你好好跟我过日子,不乱折腾,我们现在早就快乐地睡了一千次了。
夏明桉深吸气,用自认为最平静的语调问:“你还会再把我扔下吗?先说好,你要是再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你了。”
“不会了,”玖心飞快答,“再也不会了。”
夏明桉斜睨雪狐一眼:“说话算话?拉钩钩?”
玖心:“说话算话,拉钩钩。”
肥啾只有翅膀没有手,没办法,只能勉强抬起一只脚,跟狐爪尖尖勾了下,收回腿的时候夏明桉头顶弹了个问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夏明桉:“我想变回人型。”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又不给我变回去吧。
玖心嗯了声,狐爪合拢,巨狐毛茸茸的脸凑过来又舔又蹭,把肥啾上上下下好好搓揉了一番,然后才把她变回人型。
夏明桉眼冒金星,总有种刚从滚筒洗衣机里爬出来的错觉,扶着半个屋子那么大的巨狐缓了好半天才恢复走路的基本能力。
正想吐槽几句,窗外却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响声,夏明桉立刻把刚要说的话给忘了,虚浮着脚步奔向窗口。
月上中天,长安城并未有宵禁,窗子正下方文人浪子、迁客骚人络绎不绝,一行瑰丽豪华的船坊从太乙池正中悠然划过,下漾水波,上有绚烂烟花绽开天际,似在与那明亮的月轮一争朝晖。
爆竹声十足十地吵嚷,夏明桉在这喜气洋洋的噼啪声中回过头,看玖心早也恢复了人型,虚虚披着红衣,露出胸口一小条苍白的肌理。
“过年了。”玖心说。狐眸里被烟花映出一抹璀璨的花色。
夏明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是傻蛋。夏明桉心想。喂,我在心里说着话呢,你是蠢货。
玖心既没有拉下脸,也没有盯着她头顶露出充满威胁意味的笑容,只是懒洋洋地凑过来,倚在她身上看焰火。
——这是不会读心的小狐仙,不是后来的老狐狸精。
——她喝了他的血,便再次堕入他的过去,这是千年前的大庸,而非千年后的现实。
“嘿嘿嘿,谢谢将军,谢谢将军。”年轻的副将嘿嘿直乐,手里拿着厚厚的红封,龇着一口白牙,笑不见眼。
“去吧,”玖心靠着门框双手抱臂,狐眸弯成一个暧昧的弧度,“带你喜欢的姑娘吃顿好的,再拎着腊肉去她家看看,别忘了带酒。”
“肯定带肯定带,托将军的福,嘿嘿,我今年肯定娶上媳妇。”
前夜看烟花熬了会儿夜,今日便起得晚了些,夏明桉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打了个天大的哈欠,迷迷糊糊地问:“谁啊。”
见夏明桉只穿着里衣,年轻副将顿时涨红了脸,忙背过身去佝下腰,毕恭毕敬道:“见见见过夫人,宇文给夫人拜年了,愿夫人四季如意,和将军感情越来越好!宇文先走了!夫人再见!将军再见!”
说罢脚底抹油,眨眼的功夫便没了踪影。
夏明桉:“?”
“宇文副将,你见过他的父亲。”
夏明桉恍然大悟:“哦哦,那我想起来了,我就说看着眼熟,他那口白牙还挺有代表性的。不过,既然你说的是我见过他的父亲——”
玖心低笑了声:“距离山魈妖灭族,天劫降世,已足足过去了五十年。雪湖将军不死不灭的名号早已在此时响彻大庸北南。”
“哇哦,父亲为你卖命一辈子不说,儿子还肯继续为你卖命,看来你这个将军当得还真不错。”
玖心哼了声,垂眸为夏明桉整好单衣,目的是纯粹的,动作倒是一点都不柳下惠,一摸一蹭吃尽了豆腐。
“既然受了我副将的礼,是不是也该尽一尽责了?将军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