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药粉
三人就这样看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虽然那里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宛如死神一步步逼近,三人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僵硬。剑都拿不稳还举着剑,看也看不见,也还是盯着那几棵树,背后的火越来越小,疲劳的身躯也濒临崩溃。
“你说是什么东西?”欧西辛问道。
“不是什么好东西。”罗伯特咬牙切齿。
唉,最后还是赌输了,最后都没有好运气来临。你说为什么,前半生没有那么风平浪静,突然间像是赶集似的,把各种各样的苦难打包,送到身边。难道说这就是冒险家的职业门槛吗,必须要一一通过这些磨难,才有资格成为冒险家?那这样变成的冒险家那该有多厉害,又有几人能通过考验呢。
欧西辛好想跑,不是没有办法谁会想跑呢,但是跑也不一定跑得掉,要是能跑早跑了,即使是丢下比特。欧西辛有想过,撒丫子直接跑,摆脱三尾猫,摆脱魔兽,摆脱这该死的夜晚,跑得很快,谁也追不上,在叶子还没落地的时候。就跑到摩斯纳第河。
“你们想睡觉吗?”欧西辛突然问道,“我好困,从刚才好久之前就好困。”
罗伯特跟戴安娜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戴安娜平静地回答道,“我想回教堂,回去祈祷,在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下祈祷。”戴安娜不止一次在心里祈祷过,祈祷赶快赶上大部队,祈祷白天早点来到,祈祷大家都不会有事。但是一次都没有灵验,神明并没有投来注视,可是还是想祈祷,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祈祷了。
“别想了,我们一定能活着回去。”罗伯特十分坚决,“我一定能保护你们活着回去的,我以骑士的名义起誓。”罗伯特回头看着戴安娜,攥紧了长剑,似乎要把它给捏碎,“戴安娜,我一定”
“罗伯特,谢谢你,你真的很勇敢。”戴安娜在火焰的温暖下似乎找回了一些勇气,眼里有光流转。她想说出的下一句话没能说出口:对不起。
“没事的,会没事的。”罗伯特莫名有些难过。
有些时候每个人都是喜剧演员,演绎着自己的悲剧与别人的欢喜。来自于生命最后一刻的喜剧?自己也是喜剧,乐!太乐了!要是能在舞台上看见这出:一个颓废丧气十六岁少年,一个花季妙龄少女,一个威武可靠的骑士。欧西辛真想给自己一耳光,出现在别人的故事里,仿佛一颗老鼠屎。一会儿不如直接冲上去与来者来一次殊死搏斗,哦,不,送死搏斗。不行,太悲壮了,像我这种人就应该窝囊地死去。
从什么时候我开始对自己抱有这么大的恶意了呢?
夜色如墨,渲染在画卷每一分角落,每一位主人翁的身上。一分一秒如同一天一夜般漫长,这样漫长的时间只有在等待吃饭的时候曾感受过,但是吃饭总归是欣喜的。随着视野中最远的那棵树上,出现了一只比脸都大的手掌,将那棵碍事的小树应声扳倒,一头四米高的灰熊终于出现在了视野里,
几乎能看见那熊呼出来的浊气,几乎能听见闷雷般的呼吸声。周围更安静了,安静到宛如一只灰熊面对着,三具雕塑,只有劈里啪啦的烈火燃烧的声音作陪衬。
这么大一只,试试吧说不定就能打败,先冲上去,躲掉一掌,然后拿匕首一割,借用匕首的力量,轻松放倒。只要躲过一掌就行,这比那些难缠的三尾猫好不少。欧西辛躬身准备靠近那头灰熊,却发现自己动不了,瞬间流了一身冷汗。双腿已经被烤软了,身体也被烤软了,像刚出炉的面包一样。本就一身伤,外加疲惫,现在又经历了舒适,身体已经失去了应答的能力,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死法。欧西辛瞥了一眼罗伯特,发现他也一样。
嗯,吃一堑长一智,下次不会在这样了,如果有下次的话。
那头灰熊就这样步步紧逼,欧西辛和罗伯特挣扎着想要做出行动,可是根本使不上力气。眼看着灰熊抬起一只熊掌就要拍下之时,一支火箭射入了灰熊的头颅,剑头直接没入。随后熊头炸裂开来,血液混合着脑浆,就像庆典时放出的烟花,洒在了三人身上。灰熊则直直地摔在了一边。
后来才知道,这头灰熊不是普通的魔兽,其名为灰甲熊,其皮毛尤其坚韧,是打造灰甲的上好材料,普通刀剑根本刺不入分毫,普通人根本伤不了皮毛。如果当时欧西辛冲上去,就算躲过了第一掌,在欧西辛试图用匕首刺入它的身体之时,就是死亡之时。
三人一时间有些愣了神,但很快脑中便亢奋起来,得救了!欧西辛甚至已经想好了,该怎么跟父母倾诉这次刺激的旅途,刺激得有些难以相信。如果要形容这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那肯定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沙漠里看到了绿洲?饿了三天三夜来到了美食宴会?穷困潦倒半生然后娶了公主?如果硬要形容,那就是:
天亮了!
虽然天还没亮,但是熬到了头,紧绷的神经可以放松了,负荷的身体可以缓一缓了。
随着那头灰熊倒下,又有好几支箭矢从黑暗处飞出,然后又窜进黑暗,仿佛正在捕食的猎犬,随之而来的是几声野兽的惨叫和爆裂声。周围瞬间炸开了花,这下真是庆典了。
从灰熊尸体后面慢慢走出来两个人,一个身穿红色劲装,头戴红色花纹的发带,扎着马尾,背上背着长弓,还有一个包裹,腰间拴着一块绿色翡翠,此时正竖眉看着欧西辛三人,跟欧西辛这边有谁惹了她一样。被这么一盯,反而有些心虚,这边三人衣衫褴褛,而她们全身整齐完整,跟刚从家里出发一样,只是衣服上有些污渍。
而另一位则一头嫩绿色头发,身高不高,穿着一身新绿衣服,正是那天在冒险家协会的暴躁精灵。
“不用感谢我,举手之劳。”精灵叉着腰,仰着小脑袋,就差把‘快点感谢我’,写在脸上了。
“谢谢你们。”罗伯特看起来有些仓促,没有缓过神来。
众人一齐松了口气,有一种从悬崖边坠落却落到了棉花堆里的感觉。想要欢呼,却使不上力气,但之前地疲惫似乎一扫而空。看着面前两人有如看见自己父母一样安心。
“谢谢。”戴安娜强撑着站了起来,勉强挤出了一点笑容,但是想躬身表达感谢,却因为腹部的伤口怎么也弯不下腰。
“别动,别动,你受伤这么严重。”那精灵少女忙摆了摆手过来扶着戴安娜,顺手从兜里逃出了一小包东西,“这是可以杀菌止血的药粉,我帮你涂一下,可能有点痛稍微忍着点。”精灵少女扶着戴安娜坐在了地上,转头对着在场的两个男性吼道,“看什么看,把头转过去。还扒了人家女生的衣服,真是禽兽不如。”
欧西辛和罗伯特实在是大无语,只好讪讪地转过头去。欧西辛更是埋低了脑袋,可不能让她认出我来,不然面子什么的,真的就一点也不会剩了。当日有多尴尬,现在就有多想钻进泥地里,有多深埋多深。幸好自己现在的样子和那天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现在仿佛刚逃离债主追打的乞丐,那精灵一时半会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过了这么些天说不定已经忘了,忘了最好。
欧西辛注意到那位红衣女性,看了看他们,又看了比特静静躺着的尸体,丝毫不为所动,仿佛在看,看了许多次的戏剧表演一般。
“请问,恩人怎么称呼。”罗伯特满怀感激地问道。
“叫我玛帕就行。”玛帕随意地回答道。
“感谢玛帕阁下的救命之恩,我罗伯特以骑士的名义起誓:来日必将报答救命之恩。”罗伯特单手按在胸口宣誓道。
“行了,行了,少来这些。”玛帕似乎对于这些繁琐之事十分反感,十分不耐烦地回答道,然后从兜里拿出一包,跟那精灵少女之前拿出来的,一样的药粉,向着罗伯特扔了过来,“你们自己处理伤口。”
罗伯特忙慌接了过来,“感激不尽。”罗伯特连忙招手,示意欧西辛也过来一起用。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刀割般的痛苦呻吟,罗伯特拿着药包的手明显地抖了抖,差点没忍住转过头去,欧西辛也突然冒了一身冷汗,伤口也隐隐作痛。欧西辛跟罗伯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了看药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办。
“要不,我先帮你涂吧。”欧西辛率先开口,“你伤得挺严重的。”
“我帮你吧,你伤得严重些。”
“没事,我这点小伤,还是你先吧。”
“不”罗伯特刚想开口,却听到,暴躁的喊声,“两个大男人磨磨唧唧,不想涂还给老娘,这些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的。”
听到这明显不悦的声音,欧西辛和罗伯特只好连忙赔笑,道歉。
“我来吧。”罗伯特说完,深吸了一口气。欧西辛倒出口袋里的白色粉末,倒在了手指上,能闻到有淡淡的药香味,十分提神。欧西辛看着罗伯特背上的伤口,吞了一口唾沫,吐在了受伤稍微严重点的地方。只听见罗伯特发出了闷哼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可以想象他现在牙齿都要咬碎了。没有停留,又再其他地方涂抹。
经过一夜的战斗,大大小小的伤口大概有十几处,但说来奇怪,明明伤口不算太深,可是却像有虫在伤口处撕咬一般,一直很疼。稍微深一点的伤口,也一直总有血液渗出,血液一直没办法凝固。这之后在赶路途中,才了解到:那猫名叫三尾夜猫,擅长夜晚群体作战,本来是百兽森林较深处的魔兽,因为这次兽潮跑到了外面来。它们捕猎时,会将爪子涂上粪便,或者在肛门处摩梭,因此被它们抓伤之后,大一点的伤口如果不用药物止血是止不了血的,而且会一直伴随有疼痛,逐渐消耗完猎物的体力。
给罗伯特涂完之后,欧西辛有些心悸又有些后悔,应该先涂的。罗伯特脸上挂满汗珠与泪水,哭似地笑着看着欧西辛,仿佛恶鬼,让人不寒而栗。欧西辛硬憋了一口气,开始接受酷刑。罗伯特真是个汉子,可以一声不吭地涂完药粉,而欧西辛要么倒吸凉气,要么呻吟,跟监狱长拷打犯人一样。
“你是男人吗,叫那么大声?”戴安娜那边已经处理好了伤口,精灵少女望向这边呵责道,“你看别人,一下都没叫,你叫得跟杀猪一样。”
这番话颇让罗伯特涨了些志气,得意地看着欧西辛。
“两个大男人连个女生都保护不住,还让别人受了伤。幸好你们伤比较多,不然早给你们踹飞了。”
这话倒是让两人都没好受,想争论也无力争论。
“两位是从临光城来的吗?”罗伯特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是。”玛帕回答道。
罗伯特心中微动,接着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已经失守了。”
“那有多少人跑出来了?”
“不知道。”
罗伯特瞬间有些失落,多半他的父亲,还有守城的人是凶多吉少了。欧西辛看着这两人,想问些问题,但是又不敢问出口。
为什么只有你们两个人?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为什么你们看起来一点事没有?
终究还是把这些话憋在了心里。
“你们同伴的尸体怎么办?”玛帕问道。“我们要走了,如果你们想跟着的话赶紧决定。”
这一问一下子让三人重新陷入了失落之中。
“不能背走吗?”罗伯特试探性地问道。
“如果你们背得动,可以,但是带着这么大一个累赘,我们不会管你们,出了事情自己背。”
她的话毫不留情面,实在让人有些愤怒,但是也只能憋在心里,因为她说的没错。
“你们是冒险家吧?”精灵少女看了看欧西辛挂在脖子上的铭牌,“冒险家们大多的宿命就是葬身荒野,带铭牌回去就行了,这就是冒险家身上铭牌的用处。”
欧西辛被精灵少女这么一说教,浑身有些不自在,自己处处都被她压了一头。
欧西辛拍了拍罗伯特的肩膀,走向了比特静静躺在那里的身体,罗伯特捏了捏拳头也跟了上来,一起找来了树枝等。从戴安娜摔倒开始,比特在这里躺了好久了,三人一时间也几乎忘掉了他,可是他却没有怨言,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这里,脸上挂着微笑。从一遇见他开始,他就是这样的,总是很努力,总是期待着明天,总是温柔地对待平凡,总是笑着面对一切,即使是死亡,他有着四人里最坚强的内心。他跟从前的自己很像,积极乐观,但是他没有自己的高傲,明明都是一样的出身,他却总是如鱼一般游于水中,更平和更简单地享受着生命。
真可惜啊,像我这么消极的人活了下来。
欧西辛紧紧攥着比特的青铜铭牌,一把火盖住,然后跟着玛帕迅速离开了,没人想闻到火烧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