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噩梦的开端
当初进入敬德书院的时候，欢喜几乎从蒋瑶的胸膛冲出来。
她是家里第三个孩子，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
大姐早早便嫁了人，二姐也定了亲，被娘以十两银子卖给了外乡一个年纪比她爹还大的男人。
二姐成亲的前夜，抱着她哭了一晚上。
“阿瑶，阿瑶，你往后该怎么办啊！”二姐哭道，“我和大姐都被卖了，下一个就是你了！”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二姐便被那个外乡人带走了。
没有嫁衣，没有花轿，什么都没有，二姐就骑在一头小毛驴上，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从那时起，“被卖掉”就成了一柄悬在她头上的利剑，让她无数次从梦中惊醒。
她每天战战兢兢，天不亮便爬起来干活，生怕自己被爹娘嫌弃。
可即便这样，有一晚她还是听见了娘与爹说，说萍水巷里住着的张员外，想要给儿子买个丫鬟。
那柄利剑终于要斩下来了，她是知道张员外的，他儿子是个傻子，如今已经十八岁了，连吃饭都要别人喂，脾气还十分暴躁，打死了好几个丫鬟，都是张员外用银子才压下去的。
蒋瑶听见娘用欢喜的语气说：“张员外之前可是见过阿瑶的，一眼便相中了，愿意出五十两银子呢！”
“五十两？”爹的声音里也带了欣喜，“有了五十两，显宗就能去私塾读书了！”
她听着屋里爹娘的对话，只觉得浑身冰冷。
她的命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哪怕明知她会死，也抵不过他们有银子送弟弟去私塾的开心。
蒋瑶心神恍惚，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护城河旁。
跳下去吧，一个声音对她说，反正也没人在乎，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了。
反正都是死，死在张家还能帮爹娘再赚一笔银子，为什么要死在这里？另一个声音说。
犹豫间她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小姑娘，这三更半夜的，你怎么在这里？”
蒋瑶回过头去，看到一个面容和蔼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望着她。
“可是有什么心事？”那男人劝慰道，“你小小年纪，不要想太多，也不要站的离河水那么近，万一一不小心掉下去，你爹娘该有多伤心啊！”
这句话勾起了蒋瑶的无尽委屈，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倒是将那男人弄得手足无措起来。
“好了好了，是不是和家里人闹别扭了？别哭别哭，有什么事跟我说说！”
男人扯着蒋瑶从河边离开，带她到了一个卖糖水的铺子前，给她买了一碗糖水。
蒋瑶捧着糖水，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将爹娘要把她卖掉的事，一股脑地对那男人说了。
男人听完，皱着眉说道：“这世上竟有这样的爹娘……小姑娘，你也不必伤心，其实还有个法子，你想不想听听？”
原来眼前这个男人，是敬德书院的山长，敬德书院里面收的都是如同蒋瑶一般家境贫寒的学子，她若是想，也可以去敬德书院读书。
读书！蒋瑶做梦都想要去读书，可是再一想到爹娘，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似是知道她的难处，吴敬德又说，去敬德书院读书，非但不用交束脩，每月还有银子可以拿回去补贴家里，这样她的爹娘便不会为了几十两银子就将她的一生葬送了。
蒋瑶回了家，爹娘听说她要去读书，果然都不同意，可再听说每月足有一两银子，顿时就心动了。
她眼下才九岁，去做了张家的丫鬟，也不过只有五十两银子，可要是去读书，每月一两银子，一年就是十二两，等五年之后，足足有六十两！到时候她也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读过书的姑娘，找夫家的时候要的银子还能更多些……
蒋瑶不管爹娘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只知道自己不用立刻便嫁去张家了，当她站在敬德书院门前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重获新生了一般。
而吴敬德吴山长，就是拯救她于水火的恩人。
在敬德书院里的前两年，她都是怀着一颗无比感恩的心，极尽虔诚地学着先生教的一切。
在这里她也结交到了好多朋友，有和她住在一间房舍的姚雪，一同上课的辛月，同月同日生辰的娄婷……还有一直像哥哥一样照顾她的潘昌德。
她以为，自己终于摆脱了苦厄的命运，却没想到，她只是掉入了另一个深渊。
在她生辰后的某一日，吴敬德将她叫到了自己的房间。
“阿瑶，你来书院也两年了吧？”吴敬德笑眯眯地问她，“可有什么不舒心的地方？”
她连连摇头：“没有的，书院里的先生都好得很，同窗们也十分照顾我，吴山长，多亏了您，否则我现在说不定已经命丧黄泉了！”
“这么说来，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了？”吴敬德笑着问道。
蒋瑶认真地点头：“对您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对我来说，却是确确实实改变了我的命运！”
吴敬德“哈哈”一笑，半开玩笑地说道：“既是这样，那我要是想要些报答，阿瑶你想必也不会介意吧？”
蒋瑶一愣，觉得他的话有些奇怪，刚想要回答，却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的人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她隐隐约约听到吴敬德的声音：“……养了这么多年，总算到时候了……”紧接着她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本能让她几乎立时明白了自己遭遇了什么。
那个曾被她视若恩人的吴敬德，见她醒了，便笑了一声：“阿瑶你醒了？”
他的声音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蒋瑶却觉得是那样的油腻恶心，让人周身发寒。
“醒了便回去吧！”吴敬德说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己应当清楚吧？”
蒋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她大病了一场，昏昏沉沉间，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在护城河边徘徊的小女孩。
为什么不跳下去呢？她是不是其实已经死了，如今这一切，不过都是将死之前的一场梦，只是为了让她知道，这世间并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然而她没想到，这一切，只是噩梦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