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灌汤包与百合粥(二)
春日回暖,笼屉上不见白烟,隐约能闻见一股鲜香。
许是吃得好,营养跟得上,水儿不同刚来时的瘦小,一月有余又窜了一截个头,本就短小的裤脚,以至于露出半截小腿,秋娘整日忙,也顾不上太仔细地照看。
直到晌午虎丫面上带伤,手上牵着哭唧唧的水儿回粥铺,在温阮轻柔的询问声中,水儿才说出书院里的有的熊孩子瞧她穿得破,在背后叫她小叫花子,站在一旁的秋娘听到这话是又心疼又生气。
温阮提前给秋娘发了月钱,让明月带着秋娘水儿一起去布坊裁点新布回来做衣裳。
虎丫站在一旁,虽然嘴角青紫,但两个冲天辫依旧神气,小嘴一撇,她冲着温阮骄傲地说:“他们三个打我一个,我才受了点伤,要是一对一,他们准讨不了好!”
温阮摸摸她的冲天辫,用帕子擦去她眼角的脏污:“虎丫做得好!”
倒不是温阮觉得用暴力解决问题是正常途径,只是对于像这种校园霸凌的暴力,若是一再忍让,换回来的不过是变本加厉的欺负。
更何况虎丫和水儿情况相似,都是寡母带着女儿,若她们不强硬地立起来,以后的不公定然更多。
门外传来焦急的脚步,虎丫像是光听脚步声就知道来人是谁,慌忙躲在温阮的身后,企图装作自个不存在。
孙掌柜叉着腰,撸着袖子,来势汹汹。
先是和温阮客套两句,下一秒,两手叉腰:“我数三下,从林掌柜背后出来一二”
还没等数到三,虎丫皱着鼻子,眼含热泪,从温阮身后慢慢探头,走出来。
娘要打孩子,温阮一个外人不好插手,她站在一旁,要是真动起手来,她得拦一拦。
孙掌柜装作要揪起虎丫耳朵的架势,虎丫眼眶里的泪到底没忍住。
谁料下一句。
“哭什么哭,不就是打架输了吗?打回去不就是了。”
不是训诫,而是装作强硬的安慰。
虎丫走上前,抱住孙掌柜的腰,将脸埋在她娘怀中,瓮声瓮气地说:“他们骂我是没爹的孤儿,还说娘他们不能骂娘。”
虽然没明说,但孙掌柜知道,无非就是克夫、丧门星之类的话。
孙掌柜闻言,吸了吸鼻子,说道:“他们的爹娘没教好他们,理他们作甚?这话又不是刀子,落到身上掉不了肉,倒是你和人家三个郎君打架”
天知道,听到街坊说虎丫和三个郎君打架,孙掌柜只觉得天都塌了,虎丫要是出事,她都不知道该咋活。
母慈子孝,温阮不知不觉也有点红了眼眶。
“孙掌柜莫怪,虎丫也是行侠仗义,帮了水儿。两位还没用过午食吧,我这有刚出炉的包子,两位试试,全当是我的小小心意。”
虎丫一听:“娘,我想吃。”她将头仰起,望向孙掌柜。
孙掌柜往虎丫哭皱的眼角上抹一把:“吃,想吃啥都吃。”
一笼灌汤包上桌,配上温阮特地买来的红醋。
红醋相较于陈醋,颜色更为鲜亮,味道比陈醋多了些透亮之感,解腻的同时带着柔和,适合配着灌汤包一起吃。
孙掌柜与虎丫,相似的脸上,流露出几乎一样的震惊神情:“这是个什么包子?”
“灌汤包,提起来像灯笼。”温阮用筷子夹起包子合口的位置,透光的包子皮裹着满满的汤汁,下坠的汤与内馅一起,将包子坠成了灯笼状。
温阮轻微甩动筷子,虎丫和孙掌柜都是屏住呼吸,深怕下一秒就破皮,透着光,隐约能看到里面汤汁在晃动,这包子皮就是不破。
温阮将包子放回碟中,规整的褶整整齐齐,汤汁摊开。
“放下像菊花。”
“呀!真的是好像啊。”虎丫拿着筷子跃跃欲试。
温阮贴心夹起一个灌汤包,放进虎丫面前的碟子中,用筷子挑破包子皮。
油亮清润的汤汁冒出。
“先一点点喝里面的汤,不然容易烫着舌头。”
虎丫小心翼翼,慢慢嘬着内里的汤汁。
她虽然没说话,眯起的双眼足以证明味道,孙掌柜见状,学着温阮的做法给包子开了口,她一尝便停不下来。
好鲜甜的味道!
肉馅尝不出一点腥味,肉汤清澈金黄,像是炖了三个时辰还特意加上了南瓜泥才能熬出的鸡汤一般。
甚至连寡淡的包子皮,都被汤汁浸润,一口下去,只想来第二口。
碟中红醋,也恰到好处地解腻,是哪怕是不喜酸口的人,都不会厌恶的柔和酸味。
肉馅并不松散,反而裹在一起,轻轻一咬却又松散开来,柔嫩鲜甜。
孙掌柜连吃四个灌汤包,用帕子擦完嘴后,思索片刻说道:“林掌柜知道明日的春日宴吧?”
“知晓的。”温阮尝了尝自个做出的灌汤包。
嗯,还行,没失她的水准。
“春日宴的第三日,会有金掌勺比赛,城里所有的食肆都能参加。有知州背书,胜出者可免一年的税。”孙掌柜郑重地望向温阮:“林掌柜可以一试。”
上辈子已经卷够了,温阮对比赛什么的,真的没多大欲望,但免一年税确实很有吸引力。
她思索片刻,也没给孙掌柜准确答复,只说自己再想想。
送走孙掌柜,温阮坐在堂中梨花椅上,一手托腮,一手拨弄着圆润的算盘珠子。
自从有了学生的加入,食味粥铺显然成了泽福书院的半个食堂。
短短半月,就赚了三十两银子,温阮看着账簿,面上露出满意的笑来。
她余光瞟到门口有人走进,温阮下意识说道:“客官,今日是休沐日”
一抬眼,才看到是圆脸书生张晃和先前带着夫子来吃饭的林钊。
林钊今日着一身靛蓝色丝制长袄,腰上系着三指宽莲花纹腰封,倒是与往常朴素的装扮有所不同,手上还提着一盒梅花酥。
他见温阮抬眸,日光斜射在白皙的面上,一时间楞在原地。
张晃见同窗今日突然变得如此木讷,晃了晃竹扇率先开口:“林掌柜误会了,我们不是来吃朝食的,今日在书院里有恃强凌弱之事发生,夫子震怒,我们是前来向林掌柜赔罪的。”
若是赔罪,那些孩子的家长不出面,反而让两个与此无关的学生出面。
二者若是没点关联,温阮自是不信的。她将账簿合起,放在手边:“倒是奇了,三个郎君的父母不来,反而让你俩来,怎么是你家的郎君吗?”
其中带头的确实是林家大房的孙子,也是林钊的侄子。
家中长辈心疼孩子出生在这流放地,从小就拿他当眼珠子疼。
孩子磕了碰了,第一反应就是骂磕到金孙的桌椅,就这样林家小孙子长成了无法无天的性格。
此事一出,林家大房更是懒得出面。
欺负就欺负了,还需和你讲道理?
可这事被捅到了夫子面前,夫子震怒,若是林家小孙子还想来上书院,必须取得水儿和虎丫的谅解。
眼看着影响到儿孙的前程,林家长辈才当回事。
林家虽被流放到边关,成了破落户,但到底端着从前当官的架子,一听对面是个小商户家的女郎,哪肯让自家孙子上门道歉,只打发林钊来做做样子。
林钊双手作揖,深深一拜:“我家子侄被长辈宠溺得太过,闯下祸事,小儿知错了,还望林掌柜谅解。”
温阮面上虽笑着,心中已将来龙去脉猜个清楚。
她面色温柔,话锋却犀利:“这事我做不了主,毕竟拳头不是打在我身上,这挥拳之人想必也不是客官,不必作揖。”
说罢,身形隐没在暗处的大丁出现,顺着林钊的臂膀,轻轻一抬,林钊被迫直起身子。
少年人到底是少了些城府,被心上人点破,林钊一时间脸上是青红交加。
尴尬与羞愧在心头翻涌,思绪混乱,只傻站在原地。
到底是老客,被派来道歉想必也非他所愿,温阮让大丁去笼屉上取下两笼灌汤包,装进食盒中。
她递给张晃:“这是粥铺这回新上的包子,二位带回去尝尝。”话语中半句不提谅解的事。
台阶递到了腿边,聪明人顺势而下。
张晃赶忙接过食盒,面色不改,笑眯眯地说:“多谢林掌柜,我定会带回书院拉着同窗一起尝尝的。”
左手拎着食盒,右手拉着还在一旁晃神的林钊,匆匆离开。
在房梁上的暗卫乙传音入密:“林娘子真适合娶回去打理内宅,这手段恩威并施啊。”
传音入密是暗卫常用的手段,方便暗卫出任务时交流。
大丁听到,直翻白眼,这是夸赞吗?简直是诅咒。
对于这些话,温阮自然是没听到的,她只管研究手底下的百合花瓣。
被晒干的百合花瓣,没有被硫熏过,呈现出天然的淡黄色。
听闻段娘子这段日子心神不宁,而百合粥最适合滋养胸肺,宁心安神。
半个时辰后,温阮端着一盏百合粥,进了文祥阁后院。
木窗被推开,与上次沉郁的气氛不同,春光照进,多了几分松快。
段娘子见温阮来,撑着双臂,慢慢从床铺上起身,床边的侍从见状退下,脚步极轻,想必也是个练家子。
“今个有空来看我,粥铺不忙么?”
温阮将食盒掀开盖子,放在床头案几上,转身回道:“今日休沐,没什么事。”
段娘子瞧瞧窗外,将温阮的手握住,用只能用二人听到的声音,悄声说:“你可知那裴家九郎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