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可信
老者抬头看向那两棵青梅树，眼神逐渐变得柔和起来，叹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我夫人，我陪父亲去她家做客，刚走到院子就看到她挂在一株青梅树上。”他顿了顿，忍不住笑了起来，“看见我们时她都吓坏了，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她父亲又气又恼，愣是罚她禁足了半个月。”
沈宸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羡慕之色。
“后来她随我来到京城，背井离乡远离亲朋。我便种了这两棵树给她留作念想。”他说着叹了口气，眼神逐渐悠远。
“院长与夫人伉俪情深，真是让人羡慕。”她由衷赞叹道。
老者看着那浓郁的树叶，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其实我夫人也很喜爱吃青梅，我原想着结的果子可以给她解解馋，结果你别看这树叶郁郁葱葱，实则果实酸涩无比。”
“南橘北枳，真是有趣。”她附和一声，话锋一转问道，“进来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贡生遇害案，据说黄希李墨等人正是出自百川书院。”
老者眼中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下来，他摇摇头，沉声道：“非也，我这书院只招收寒门子弟，那黄希和李墨皆出身商贾之家，怎会看得上我的书院。”
沈宸眉头一簇，一团团疑云笼上心头。
“姑娘看来并不单单是为了青梅来的。”老者眯起眼睛盯着她的表情，似乎要将她看透一般。
她深吸一口气，恭敬地施了一礼，道：“院长明察秋毫，自然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我确是受人之托来查办这件案子的。”
“你是······”
“黄希的密友，沈宸。”
老者皱了皱眉，眼神中透出几分疑惑：“这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
她淡淡回应道：“此案疑点重重，黄希在生前曾说过他在青梅树下遇到一位好友，而这位······”言及此处，她蓦然顿住，一股寒麻自脊椎直窜脑门。
“怎么了？”
她的额头上布满细汗，双拳紧紧握起：“院长，您是否记得一位叫做赵不违的学生？”
“赵不违？”老者思索片刻，点点头道：“他确实曾是我书院的学生，我记得他好像策论极其出色且富有论点，若不是家境贫寒无所倚靠，他或许早就成为京城名士了。”
沈宸心里咯噔一下，急促地问道：“他在这里有什么朋友吗？”
“没有，他向来独来独往，很少与人交谈。”老者摇头道。
“一个都没有？”她心里有些慌乱，脑海里飞快地盘旋着各种可能性。
老者迟疑片刻，缓缓开口道：“好像是有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孩子偶尔来给他送些吃的。”
“您还记得那人叫什么名字吗？”她迫切地追问道。
“清宁。”
沈宸的呼吸骤然一窒，手指紧紧攥起，指尖泛白。
“海桑空变易，天地终清宁。很有韵味的名字呀。”老者感慨了一句，笑吟吟道。
“多谢，我还有些急事要处理，告辞！”她匆忙行了一礼，脚下生风，迅速离开了书院。
—
日薄西山，暮霭蔼蔼，落日的余晖将整座京城笼罩在一层金色的光芒之下，像是披上了一身轻纱，美丽而迷幻。
“咚咚咚！”强烈而又急促的撞门声传入耳朵，赵不违烦躁地打开房门，看见沈宸正站在门前，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脸颊通红，她一手扶着墙壁，气喘吁吁道：“还没走呐。”
他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尴尬地笑道：“我走去哪里？”
“讨杯水喝。”沈宸一把将他推开，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
赵母颤颤巍巍地从厨房走了出来，眯缝着眼睛问道：“儿啊，这是谁家的姑娘？”
“一个朋友，娘，您先回去烧饭吧。”赵不违将他母亲送回屋子，将房门轻轻掩上。
沈宸随手找了一把破椅子坐了下来，神情一敛，认真道：“洛溪死了。”
“我知道。”他垂下眼眸，神情有些恍惚。
“她临死之前跟我说了一句很有趣的话。”她端详着他的面孔，语气平静无波。
赵不违的心猛然揪了一下，手心沁出了一抹冷汗，他不自觉地摩梭着膝盖，问道：“什么？”
“那日青梅树下倚门回首，竟成一生倚梦。”她微微扬起下巴，低语道。
仿佛一束微薄的阳光撕开漆黑的帷幕，照亮他的脸庞。顺着光的方向，他又见到了那个小姑娘。永远穿着她哥哥褪下来的长袍，不合身的衣服裹住较小的身躯，眨巴着一双清澈干净的眸子追在自己身后问着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一股暖阳渐渐将他包裹起来，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温煦的笑意。
看着他平和的面孔，沈宸疑惑地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整个京城只有百川书院一处种的青梅，我去查问了一下，发现你曾是那里的学生，还有一个叫清宁的小书生整天跟在你的身后。你猜怎么着，洛溪第一次介绍自己的名字正是清宁。”
闻言，他的笑容顿时僵住，脸上的神情一寸寸龟裂，手指猛地蜷缩起来，骨节泛白，指甲刺入肉里却毫无知觉。
看着他惨白的脸色，沈宸眼中掠过一丝怜悯，但很快被冰冷取代。她的音调一变，带着森森寒意：“你从一开始就在把我们引向错误的方向，其实洛溪一直爱慕的、想要保护的人是你！”
哗啦啦一阵刺耳的声响，厨房传来碗碟被打碎的声音。这一声音犹如惊雷一般在他的脑海中轰鸣作响，击碎了他的内心防线。他的脸色变幻莫测，紧紧咬牙，用力压抑住心底翻腾不止的情绪，哑声道：“你有什么证据吗？”
“没有，不过蒋子意说的没错。对于众人而言，真凶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只要随便给你安个罪名再抓进去就是了。”她耸耸肩，语气中满是讥讽。
赵不违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冷声道：“你想要什么？”
“公平？正义？也可能只是为了打发打发时间。”她笑吟吟地望向他。
“有病。”
她顿了顿，接着问道：“李墨应该已经被你杀了吧。你把他埋在哪了？”
他垂下头沉默片刻，仿佛在做着激烈的挣扎，许久，他的眼睛闪过一丝狠厉，缓缓抬头道：“我这就带你去找他。”说着，微微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沈宸刚一背过身去，忽然觉得一阵凉风从耳后刮过，她警觉地侧身避开他的攻击，反手扼住他的手腕，猛地用力将他扣在墙壁上，洋洋得意道：“我就知道你会玩儿这招。”
忽然，一把□□朝着她的鼻息洒去，她立马抬袖阻挡，一股淡淡的香气窜入鼻孔，下一秒，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
沉重的麻袋拖过地面，传来沙沙的摩擦声。赵不违刚要轻轻关上院门，一抬头，看见赵母呆愣愣地站在院子里，一双灰白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的背脊瞬间僵硬，苦涩地扯起嘴角，道：“娘。”
“儿啊，你要出门吗？”赵母颤抖地问道，声音里充斥着恐惧。
心脏像是被人重重地砸了一拳，闷闷地疼，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嗯，有些事情要处理。”
“早些回来，娘在家等你。”她枯瘦的手紧紧的扒着门框，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
潇湘阁。
蒋子意靠在二楼的栅栏上，望着楼下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心里一阵怅然。五个月前，事情起源于此，所幸，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徐海悄然走到他的身后，恭敬道：“大人。”
“怎么不去里面热闹，此案结束，你们也该好好歇歇了。”他转过身，眼底的阴郁逐渐消散，露出几分浅浅的笑意。
徐海脸色有些复杂，低垂着头小声道：“属下今天碰到了沈姑娘。”
“她怎么了？”他眉梢一挑，饶有兴致地问道。
徐海犹豫了一下，说道：“她······她似乎还在关心着黄希这个案子。大人，这沈宸她总是惹乱子，实在不值得您如此上心。”
“她和你说什么了？”他的眸色渐渐深邃。
“她问我这京城里哪里有青梅，好像是黄洛溪临死的时候提了一嘴。”徐海低声回道。
“这青梅不是长在南方吗？”
“可不是嘛，真不知道她在纠结些什么！”他小声附和道。
蒋子意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接着问道：“京城谁家种的青梅？”
“既是事关案子，属下不敢马虎，便四处查问了一下，整个京城只有百川书院种的青梅。”徐海急忙说道。
他的目光微微一凝，眼底掠过一丝深思，喃喃道：“百川书院院长学识渊博兼济天下，好像只招收贫苦子弟。赵不违，她刚入狱时叫他赵大哥，却直呼李墨本名······”
一股恶寒自脚底升起，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拍了下栅栏，冷声道：“马上带人，跟我去赵不违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