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离府
夜色渐浓,玉壶般的明月渐渐西斜,勾栏瓦子一夜鱼龙灯飞舞笑语喧哗。
二人坐在最偏僻的角落,面前摆放着一盘盘香酥甜点,身旁的酒坛子中盛满了美酒,香味醇厚,沁人心脾。
“一直没来得及问,你叫什么名字?”沈宸咬了口桂花糕,问道。
她咬了咬筷子,低头思忖片刻,道:“清宁,叫我清宁就好。”
“很好听的名字诶。”
她的耳尖微微泛红,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演出终于开始了,匠人在幕布之后用一根根竹竿操纵着戏曲人物,唱腔圆润浑厚,配合着铿锵而热烈的鼓点,让人的血液沸腾不止。
“怎么样?刘老五的皮影戏可谓是京中一绝。”沈宸半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观赏着台上的表演。
她点了点头,目光专注地望着幕布,似乎并没有听到她在说话。
这时,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公子哥儿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屁股坐到了沈宸旁边。
“这跟了蒋子意之后果然不一样,整个人精神焕发啊。”他感慨道。
沈宸斜睨了他一眼,举着筷子懒洋洋道:“再乱说就戳瞎你的眼。”
“介绍一下,这位是林志铭,百信钱庄庄主,那位是清宁,我的小恩人。”她介绍道。
林志铭的脸上露出一丝恍然,伸出修长的手掌,笑呵呵道:“能救了我们的小宸宸,想必也是位高手吧。”
清宁错愕地愣在原处,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志铭眼睛微弯,笑意更深。
“别吓到人家!”沈宸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他哈哈一笑,收回手掌,目光落在台上。
“芦苇荡热闹成那样,你还有闲心在这儿听曲儿。”他转头调侃道。
“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沈宸麻轻飘飘地回了他一句。
林志铭眉毛扬了扬,一双狐狸眼微微眯起,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既如此,那我们就是朋友了。”他笑道。
沈宸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淡漠道:“你们俩之间的恩怨,别把我掺和进去,我就是个弹琵琶的。”
“你们······”清宁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心底腾升起一抹疑惑。
“朋友。”沈宸淡淡说道。
“对对对,我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林志铭连忙打哈哈地附和道。
沈宸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懒得与他再做纠缠,继续盯着戏台子。
刘老五唱完了一段,锣鼓骤然停下,一众表演者纷纷退场,戏台上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老汉孤零零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台下一阵骚动,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再来一段!”
随着一声吆喝,三人的目光齐齐望了过去。
“魏怀怎么也在这儿?”林志铭惊讶道。
听到他的话,清宁举杯的手骤然凝滞,杯子滚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怎么了?”沈宸关切地问道。
她的瞳孔剧烈收缩,嘴唇哆嗦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清宁!”
她匆忙地站起身来,惊慌所措地朝着出口走去,急促地说道:“我该走了!”
沈宸皱了皱眉,心底隐约升起一丝不安。她回头望了一眼魏怀的方向,起身跟了出去。
“我送你回去。”她说道。
“不必了。”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最近京城不太平。”沈宸不由分说,给她雇了辆马车,将她送回了府邸。
清宁呆坐在马车里,只觉得心跳加速,呼吸困难。沈宸静静地握着她的手,试图给她传递一些温暖。
看着她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沈宸心中万般好奇却也不能多问,二人一路上相对无言。
直到看着她顺着那一排长满爬山虎的矮墙翻了过去,她才放心下来,独自往回走。
月色苍白透亮,洒在她单薄的背影上,显得格外孤寂落寞。
她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喃喃道:“她和魏怀到底什么关系呢?”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现,她猛然打了个寒颤——清宁是魏怀的私生女!
一阵阴风刮过,灯笼骤然熄灭,四下一片黑暗。
她紧紧攥着手指,心中越发不安起来。她摸索着朝前走去,突然,手臂被人拽住,用力拉向一个角落。
脑海中顿时警铃大作,她抬起手臂就朝着那人的脖颈砍去。
“是我!”
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她的手顿了顿,缓缓松懈下来。
“这是白老爷让我给你的······”
话音未必,一阵凌厉的剑风呼啸而过。沈宸反手将他拉到身旁,堪堪躲过那一击。那人趁机转身逃跑,消失在黑暗之中。
四周再次陷入死寂。
“姑娘你没事吧!”常七收起剑刃,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沈宸摇了摇头,目光警惕地望着他,沉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心虚地摸了摸脑袋,讪笑道:“幸亏我出手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你是在跟踪我吗?”她的眼睛如刀锋般犀利,紧紧盯着他。
一想到她那日在牢房审问小二时那般的残忍又熟练,常七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没,没有,只是恰巧路过。”
电光火石之间,沈宸趁机拔出他的佩剑,一道剑光划破夜色,冰凉的兵刃早已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她的眼神愈发森冷,一字一顿道:“那日在燕春楼的也是你。”
常七的心里咯噔一下,他轻轻往一旁挪了半步,干笑道:“这不巧了嘛。”
见他如此反应,她已经知晓了答案,心里一片悲凉,可却仍有些不甘。
她垂下头,声音有些颤抖:“是蒋子意派你来的?”
“怎么会,大人那么信任你。”他当即否认道。
这句话犹如一记重锤将她抡到了冰窟窿里,浑身是彻骨的冰寒。她在心中暗暗想道: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大意了!蒋子意那样一个多疑的人,怎会被自己那套敷衍的说辞给骗过去?
剑刃收回剑鞘发出嘎达一声脆响。
她收敛神情,沉默不语,心中确是一片乱麻,她在脑海中回忆着和蒋子意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一幕幕画面在眼前飞快闪过,每一个甜蜜的瞬间,都变成了扎在心头的一根刺,她只觉得心里发怵。
“沈姑娘,我送你回去吧。”常七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开口。
“不必了。不过你要是继续奉命跟踪我,那我也无力阻止。”她冷冷地撂下话,头也不回地了离开了。
冰凉的月光落在她的肩头,勾勒出那一抹孤寂的身影。
—
蒋府,书房。
案牍上堆满了公文,蒋子意正伏案疾书,一张俊美的脸庞紧绷着,神情严肃至极,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砰的一声,房门被推开。
他抬头望去,只见月光之下,沈宸面色阴沉,浑身散发出一股凛冽的寒意,令人不敢靠近。
“怎么这么才回来?正好我有事情要问你。”他将手中的笔搁置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迎了上去。
沈宸却并不理睬他,径直走进房内,一脚踢翻了桌子。
咣当一声,墨水四溅,文件哗啦啦的洒落一地。
“你这是做什么!”他不解地望向她。
她深吸一口气,问道:“是你安排常七跟踪我的吗?”
闻言,蒋子意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初。
他淡淡一笑,语气平淡,看不出任何端倪:“为何这样问?”
“游园会后黑衣人被杀,你怀疑我是凶手,所以派常七来跟踪我,那日在燕春楼,也是他给你报的信。”她直接了当地说道,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他轻笑一声,问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正面回答我!”沈宸一把攥住了他的衣领,怒喝道。
蒋子意的眸光闪烁了两下,低头看着地板上的碎片,缓缓开口:“那日游园会之后,我担心那黑衣人尚有余党,于是便派了常七保护你。”
她冷笑一声:“是监视吧。”
“你不相信我?”
“是你不相信我!”她手劲一松,将他一把推开。
蒋子意向后退了几步,散落一地的文书被鞋子踩皱,发出沙沙的响声。这般无端被劈头盖脸地责骂了一顿,他的心中一阵窝火。
他缓缓吐了一口气,压制住心底的烦躁,尽量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云淡风轻:“两件命案都与你有关,我难道不该怀疑你吗?”
她顿了顿,眼眶泛红,声音哽咽:“应该。都怪我太蠢笨,被那短暂的心动蒙了双眼,还以为······”
“以为什么?”
她别过头去,泪水顺着脸颊流淌:“我今夜就搬回松竹观。”说罢,转身便欲离开。
“出了这个门以后就别回来了!”他的声音陡然提高,话里泛着冷意。
可她的脚步却并未放缓,房门被重重地摔上,震得蜡烛不断跳跃。
他愣怔地蹲下身子,捡起满地公文,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月亮撕开厚重的云幕,照在窗棂上,投下斑驳的剪影。
沈宸踩着清风进入厢房,片刻不得停歇,便开始收拾行李。抽屉咣当咣当地响个不停,衣锦绣帕掉落的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