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月出皎兮佼人燎兮
季晓芙下午还是给岳盈盈去送了冰淇淋。
岳盈盈捂着腮帮子直叫唤，说再也不拔牙了，还剩右边上面的那颗智齿，爱长多长就长多长，长蛀牙也不管了！
她右边下面的智齿没有完全长出来，被牙肉包住一点点，为了拔这颗牙，牙肉被切开。
为此还缝了一针。
麻药劲过去后，她疼得没法吃饭，连八卦的心情都丧失了。
晓芙陪她待了一下午，在黄昏时回自己家。
中午吃饭时，杨逍丝毫没有表达出，介意她和桂明安的旧事。
只是语气平静地问她：“你对他，现在还喜欢吗？”问的是她还喜不喜欢桂明安。
那当然不了。
季晓芙当时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杨逍唇角斜着一勾，晓芙就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他勾了起来，直愣愣地看他。
他的嘴唇很精致，有漂亮的唇珠，展开笑容时会被牵扯成一个弯弯的弧度，他颔首：“那就好。”
季晓芙觉得自己看不懂男人，但是她将事情往好的方面想。
他这样理科优异的男人应该是直来直往的，说“那就好”，那就是真的觉得好的意思。
车窗外正值黄昏，照得整座城市金光灿烂。
季晓芙拿出手机拍车窗外的风景，想起了杨逍哪句“好，微信多联系”，她轻轻咬着下唇，把刚拍的夕阳发给他。
发完后，她从的士后排的窗口向外远眺，就见那太阳从半空中缓缓落下。
西边橘色的天空里，有灰色缓缓加入，和那橘色融合，混合成灰橘色，橘色越来越淡，直至消融，天空逐渐变成灰色的主场。
渐渐的，那灰色也沉寂下去，天黑了。
杨逍直到深夜才回复她：“夕阳很美。”
此时季晓芙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美容觉了，看到信息的那一刻几乎跳了起来，她刚要回复，就看见杨逍下两条信息发过来，一张照片，和一句话
是张窗外的月亮。
“今晚的月光也很美。”
她没想到，杨逍拍照的技术竟然不错。
将那月光拍得皎洁，在明亮的中心围绕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光圈，像是在牛奶里浸过一般，苏苏润润，让人觉得，摸上去应该是种绵软窝心的触感。
月出皎兮，佼人燎兮。
季晓芙裹着夏凉被，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
滚了半天，才学着他的语气回复他：“月光很美。”
杨逍的聊天界面上，显示了半天“对方正在输入中……”，隔了好半天才发来一句：“早些休息，晚安。”
他那句“晚安”，撩得季晓芙所剩无几的睡意荡然无存。
杨逍主动和她道“晚安”了耶！
她看着“晚安”两字哧哧直笑，笑了半天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才回了句“晚安”。
季晓芙的这一个暑假，在跌宕起伏中过完。
她在微博上发近期穿搭时，得了不少点赞好评，点赞最多的是她陪着岳盈盈拔智齿的那四次穿搭。
她提前回学校做备课工作时，抽空翻看评论。
茹茹不酥：衣服好好看，求链接！
i7崽宝：晓！链接！
小南瓜干：“晓晓那套蓝色好温婉呀！美女贴贴～”
一堆找她要衣服链接的。
季晓芙打算晚上回去做个链接合集。
网友朋友们都叫她晓晓，因为她的微博名叫“芙蓉向晓”，本来她只是随意一取，没想到现在倒是巧合了。
晓和逍都是“xiao”这个发音，这个发现让她觉得窃喜。
但是她也有发愁的事，杨逍回复信息的时间会隔很久。
可能是他工作太忙了，往往她下午给他发了信息，他要很晚才能回复：“抱歉，从下午就一直在排牙，没看手机。”
季晓芙很大肚：“没关系，工作比较重要。”其实她就是强撑心态。
季晓芙发现自己完美的人设里，有个不容忽视的缺点，那就是太要面子了！
他这么忙，自己要是非要面子，那还怎么相处下去？
总不能再去拔牙吧……
盈盈的四颗智齿都已经拔完了，这还能拔谁的？
拔自己的？
不成不成，那太丑了，这么丑被杨逍看到还得了！
季晓芙短暂地思考了一阵，又恢复了沉住气的心态。
没事，慢慢来。
因为，她忙起开学迎接新生的事情。
新一学年，她作为班主任，即将迎接一批新入校的一年级新生。
一年级的学生年纪小，注意力不集中，还没有学习的规矩，比二年级的学生要难带很多。
她去年听带一年级的同事说：“刚开始接一年级的时候积极向上，青春又阳光，现在带完他们，我就像被吸干了血一样。”
季晓芙觉得夸张：“不会吧？那一个个的，都跟小团子似的，多可爱呀！”
同事眼神涣散：“你太天真了，你对一年级的小学鸡一无所知！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对比一下，二年级的孩子简直就是天使！”
“……”她突然感觉到害怕。
同事嘱咐她：“切记切记，一定要先严厉，把规矩给他们立起来！”像是在交代赴死的勇士。
隋穗和岳盈盈听说后，表达了对她的同情，隋穗送了她一个崭新的大水壶，嘱咐她多喝水，岳盈盈直接送了她一盒速效救心丸，道了一句保重。
她回家拆开盒子，才发现是岳盈盈新做的曲奇饼干。
季晓芙给她发信息：“你是猪吗？”
岳盈盈的表情包笑得猖狂：“你也就会骂这一句了！”
她确实不太会骂人，往往急起来只会问对方一句：“你是猪吗？”
这让她有点懊恼，每次看到岳盈盈和隋穗的国粹骂法，都让她觉得痛快淋漓，可是她骂不出口。
青春期的时候倒是学着骂过两句，不小心父母听去，被批评了好久。
她从小到大受到的批评教育少之又少，多数的时候，收到的都是夸赞，那次的批评让她印象深刻。
季爸爸是个有名的教授，在金陵的大学城教授国画和书法，文人笔墨下笔如刀他擅长，当面骂人这种事就不太行。
觉得有损风度。
他名声在外，常有人请他去上课讲学。
晚上吃饭时，他提起应邀去文化宫开设周末书法班的事：“齐主任说，书法班的收入要捐献出去，建设希望小学，我是没问题，可他规定的一个班人数太多了，我怕顾此失彼。”
这话说在季晓芙面前，她瞬间就懂了什么意思，这是让她周末有空去当助教代课呢。
季晓芙脑子里在想开学的事，当下潦草地应了。
这年的9月1日撞上了周六，直到9月3日才开学。
学生2号报道。
这不是季晓芙第一次做班主任，但却是她第一次做一年级学生的班主任。
她凭着以往的经验，在报道的前几天，对着学校给的家长联系表一一打电话，建立了个家长群。
每个家长都认为自家孩子特殊，和季晓芙私聊，说自己家的要求。
“季老师，我们家仔仔去医院查了，医生说他有遗传性近视，视力不太好，可以安排他坐在教室前面吗？”
季晓芙对着“轻舞伊人”的微信名直发愣，这是哪位学生的家长……
她去翻电脑上的联系表，等再看手机时，那位“轻舞伊人”被淹没在了茫茫的家长信息中。
季晓芙重重地吐了口气，为什么一年级的家长要比二年级的难缠？
还没等她回复完家长的私聊，就看到群里有家长发了条广告。
她觉得头大，马上制止：“这位家长，班级群里不可以发广告，劳烦看一下群公约。”
家长回得很快：“这不是广告，想让大家帮我点点赞。”
“行！我的错！”季晓芙咬牙切齿地去改班群公约。
这公约在以往两年从未出过问题，怎么这次就被钻漏洞？
还真是出师不利！
她狠狠加上一条：“不在群内发布集赞、拉票、推销、广告以及与本群无关的信息。”
那几晚，她忙到昏天黑地，连杨逍的信息都被淹没在了万人中央。
等她看见时，已经是2号晚上了。
杨逍问她周末有没有空。
季晓芙哀嚎一声，赶紧给他回三天前的消息：“对不起！我最近忙开学，事情太多了，都没看到你消息。”她懊悔地想撞墙。
杨逍这条消息回得很快：“怪我，忘记了这两天开学的事。”
季晓芙颤抖的手打字：“最近加了很多家长的微信，你的消息都被他们的淹没了。”
“没关系，回头再约。”
季晓芙很想问，回头是回到什么时候？
他又发来一条：“今天忙完了吗？”
“嗯嗯，今天学生报道，明天要正式上课了。”
“季老师加油啊。”
很多人都叫她季老师，她其实早就听习惯了，可是杨逍发来这三个字，让季晓芙不由地抬手捂住脸，觉得羞涩起来。
她不知道用杨逍那样清冽的声音，叫季老师会是什么样。
一定很动听。
季晓芙那天几乎是站了大半天，和学生家长斗智斗勇，吃完晚饭时就已经困得要死，但还是撑起精神跟杨逍发消息：“以后你要是急着找我，可以打电话的。”
杨逍还没来得及回复，她就已经睡了过去。
早上，学生由家长一个个带着来报道。
粉粉嫩嫩的小团子们，在学校的走廊上跑来跑去。
本来领完教材，就该由家长带回家。
可那些家长并不打算放过她，将她围成一圈，堵得水泄不通，等她回到办公室时，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同事安慰她：“一年级的都这样，见识过这一遭，以后的都不用怕了。”
开学后的第二天，季晓芙就深刻感受到了同事说的话有多么委婉。
果然，对比起一年级的小学鸡，二年级真的就是天使了！
小朋友有点动静都跑来办公室找她。
小男孩扯了小女生辫子，小女生揪了小男生耳朵这都是小事。还有拉在身上的屎尿屁，让季晓芙脸都要裂开。
差点没绷住她温柔优雅的完美人设。
她严格遵循同事过来人的经验，跟他们板着脸立规矩。
小孩子的声音在教室里叽叽喳喳，声音尖锐，像一群不知疲倦的活泼鸟雀。
季晓芙在鸟雀声中吼了两天，总算是把鸟雀声压低了一些。
但是很不幸，她嗓子喊哑了。
第三天，她趁着没课的时候，抱着隋穗送的大水壶疯狂喝水润嗓子。
周围的老师都去上课，办公室留她一个人，她放松下来不再保持形象，几乎快要摊在椅子上。
中午时下起了雨，季晓芙看着天气懊恼，她没带伞，最近忙得出门时都忘记看天气预报。
天气不放过她，学生也不肯放过她。
下午第二节课上到一半，被任命为班长的女孩就尖着小细嗓子跑来办公室：“季老师，季老师，不好啦！不好啦！”
季晓芙觉得自己是真的不好了。
那女孩说：“打起来了！他们打起来了！”
她赶紧站起来，丢下水杯，跟着女孩去教室的方向：“谁啊？谁打起来了？”
“陆思然和江子煜打起来了！汪老师让我来找你过去！”她表情夸张，好像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这堂是数学课，汪老师上课时在黑板上写板书，刚写了个2，就听到背后桌子哐啷啷地响，一回头，看到两个小男生打在一起，互相抓头发。
这女孩子打架抓头发很常见，男孩子抓头发还是第一遭。
汪老师也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上前去把他们分开，差了班长去请班主任过来。
季晓芙把两个小崽子滴溜回办公室，冷着脸问打架原因。
结果一个都不肯开口。
还真是牛脾气！
季晓芙来了气，气沉丹田大吼一声：“你们说不说！不说就请家长了！”
小孩子嘛，最怕吓唬。
她这么一吓唬，就吓哭了一个，哭得嗷嗷直叫，就是不肯说打架原因。
另一个还是板着脸，一声不坑，但是眼泪含在眼眶里，滴溜溜直转。
季晓芙气急反笑，当下给他们的家长打电话。
江子煜的妈妈接了电话，先是给她道歉，又说现在就赶来学校。
陆思然的家长电话打了半天都没人接，季晓芙脑壳正疼，那小孩就哼唧道：“我爸爸妈妈都出差去了，出差好几天了。”
季晓芙瞪他一眼：“那这几天谁来管你？”
“爷爷奶奶呀。”
她脑壳更疼。
和孩子的父母打交道不是难事，和孩子的爷爷奶奶打交道，要比这难上三四倍。
遇上讲理的还好，遇上不讲理的，能跟老师吵个天翻地覆。
她有点犹豫要不要请陆思然的爷爷奶奶过来。
正犹豫着，陆思然的妈妈回了电话。
季晓芙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备注，冲陆思然扬了一下，冷笑着接了电话。
电话里，陆思然妈妈说：“抱歉啊，季老师，刚刚在参加培训会，是陆思然在学校里闯祸了吗？”
这对自己儿子还真是了解。
季晓芙说了他和同学打架的事，又问家长是否可以来学校一趟。
陆思然妈妈有点为难：“我和他爸爸都在外地呢，这几天赶不回去，倒是可以让孩子的爷爷去一趟。”
这是季晓芙最不愿意的结果。
但是既然对方都答应来学校了，她总不能赶人走吧。
放学时，她蹲在班级门口，将那两个小家伙抓回办公室等家长。
江子煜的家长来得很早，看见自己儿子的那一刻就插着腰怒视他。
江子煜怂了，低着脑袋，眼睛翻上来偷偷看自己的妈妈。
一旁陆思然神气得不得了，因为他爸爸妈妈不来，他压根就不怕自己的爷爷奶奶。
季晓芙冲江子煜妈妈小声道：“陆思然的父母这几天在外地，所以让他爷爷过来。一会他家长来了，好好谈一下孩子打架的事，搞清楚打架原因，得让孩子知道打架是不对的行为。”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杨逍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季晓芙恍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怎么上班上得好好的看见杨逍了，难不成是太想见他了吗？
下一秒，陆思然看见杨逍，原本老神在在的小脸瞬间垮了下去。
季晓芙看看他，又看看杨逍。
他这是……爷？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