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七十四
船只内没了踪影,只留两盏烛火摇曳。
随着照出的影子能发现帷幔晃动,一层层落下,露出天上的明月。
洁白皎月忽的被云层盖住。
云层轻抚而过,由上至下,最后索性埋在了皎月底下,让其找不到。
须臾后躲起的云层又由下至上的再次遮住皎月,让它躲无可躲,只能圈在这方寸。
月亮消失,雨再次落了下来。
不是小雨绵绵,而是大雨如注,拍打在船只使得不停晃动。
它想停下,雨便霎时缓和下来,只温柔的拍打着船只,似乎是在安慰它很快就会雨过天晴。
但一切只是假象,这雨断续到了破晓,而这中间也只停了三次。
翌日未时
北枝洗漱后出了屋子才发现,醒来不见的人正斜倚着池沿逗弄湖里的鱼。
望着她的背影许久后正要走近,女子回眸看向他
深情或亲近,至少会有些不同。
但没有,那看着他的眼神只是淡漠淡漠到他以为此前只是妖造了一场蚀骨销魂的梦。
也真是奇怪,他一个大男人竟生出被占去清白的委屈之感荒唐。
北枝掩去黯然神伤,踱步走近:“一直未眠?”
“我是神。”沉尽发现自己的声音还有些嘶哑,但并没有露出羞赧,只清了清嗓问道:“宴请在几时?”
“酉时。”
见她要起身,北枝躬下身子正要扶,却被她不轻不重拍开。
“北枝也好,冷暮白也罢这改变不了任何。”
“是吗?那我不会强迫。”
这意思是让她在船上时就该拒绝他的行为。
沉尽抬头看向他:“不,因为救命之恩。”
见他皱眉似是不解,沉尽举起手晃了晃腕上的珠串:“等你是冷暮白后就明白了。”
北枝扫了眼她的手腕,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府邸门口已经备好马车,两人一前一后走来。
北枝正要抬腿,却发现一旁幽怨的眼神。
“有事?”
阿溶踌躇片刻后小声道:“我划了一夜的船。”
“然后?”
“到了天亮才发现划得是空船。”
“所以?”
发现他心情好像不是很好,阿溶赶忙将要出口的委屈生生咽下,急中生智道:“第一次发现河道上的日出那么好看。”说完不忘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北枝扔下一句“自己去挑灵物。”抬腿便跨上了马车,等沉尽也上去后,马车径直驶向落思门。
昨夜下过雨,今日的夕阳竟都是暖和的。
沉尽撩起帘看着窗外,但能感觉出有道视线始终停留在自己身上:“有话就直说。”
“为何不问笑予楼之事?”
“你所说是那二人还是秦溯,或者另一人。”
“你知晓是秦溯故意为之。”
沉尽闭着眸任由暖风拂面,听闻此话也只是微勾了勾唇。
那种割裂感又出现了。
此刻在他眼前的人才像是真正的神,无悲无喜无怒。
北枝迟疑后还是问道:“带走的人可有吐露?”
“吐露”沉尽咀嚼着这二字,轻声道:“为何会是吐露?”
北枝撑着额角端详她,没有回答而是说了别的:“帆门昨日回报,殷月下落依然不明,恐怕宴请会有大动作。”
闭着眸的人一直不作反应,直到一盏茶的功夫后才嗤嗤笑了起来。
“所以今日才会请我。”
正要理解这话的意思,眼前的女子已经不见,只留那帘子轻轻摆动。
“出来!”
一片静谧。
“我让你出来!”
无边的黑暗中只回荡着她一人的怒吼声,犹如困在牢笼中的兽。
地神,掌管世间万物生灵,掌管世间因果轮回。
万物可以在她掌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有无数个丝线捆住她的手脚。
若是翻手,那丝线立刻现形,化作无数个人灵,举目看着她,无需言语,只眼神诘问便让她再动弹不得。
若是覆手,那人灵又化作因果,叩问神明——天地之大,需怎样的因才能让渺小的魂得一善果?积善行善已然做到,能否得神明余光下的怜悯?
沉尽红了眸,无数次吸气吐纳都收效甚微,胸腔中的怒火要将她燃之殆尽。
倏然间腾空而起
金光汇聚周身,将方寸地照亮,在她下一步动作前,暗处的人终于缓缓出声,不是阻止却直抵要害。
“地神,没了善因我只作恶又如何?”
沉尽聛睨着虚空处:“目的是什么必会一条路走尽,你大可不必渲染自己。”
“所以,你做你的救世神,我做我的世人恶。”
救世神多么讽刺。
可沉尽却笑着点头:“那我这救世神如何才能救下殷月?”
“去找曾长老。”
远远看见一辆玄色马车驶来,不等被人发现,沉尽已经坐回了原处。
风起,夕阳的红光使得马车内明亮起来。
北枝正扶额假寐,忽的睁开眼就看到了脑海中的人。
所以他问了一个不该出口的问题。
“以后你都会这样说不见就再也不见?”
沉尽愣了愣,只片刻功夫又恢复之前一贯的模样:“我来时也没告知任何人。”
“所以你不在乎是否有人等候。”
撩帘的人不再言语,甚至吝啬的将目光一并收回。
有时候沉默是最伤人的利器,这会让等待答案的人惴惴不安或是胡思乱想。
怕的是果然如此,又觉不该如此。
马车停在山脚下,一行人步行朝着落思门行去。
抵达山门后,一排紫衣修士上前做礼。
本以为他们来的早了,进到符曜台时,才发现偌大的台周围已经里里外外坐满了各衣修士。
而那远处的方台上却被几张符箓遮挡的密不透风。
两人刚入座,一名修士立刻上前,俯身在沉尽耳畔低语。
随后众目睽睽之下带着她往台上的符箓走去。
无人看清她是如何进到内里,只脚刚踏上台阶便不见踪影。
下一刻符箓脱落,那不见的女子正坐在桌案前与一位鬓发掺白的人说着什么。
“久仰沉岛主之名,在下曾本居。”
沉尽没理他,只是环视着周围。
此刻并不在落思门,而是在一片广袤荒地。
无树无花,有的只是枯草。
渡劫修士果然不一样,更无奈的是她对符箓也只略知皮毛。
沉尽将弑仙刀拿出,划过掌心后随意扔在枯草地上:“寒暄免了,开始吧。”
“原来神果真高高在上藐视一切。”曾本居叹了叹气,躬身拿过弑仙刀后摩挲着刀刃:“人或是仙,都要仰承神的鼻息吗?”
“听这意思,你很不满?”
“不满或许吧。你们创造尘间法则,轮回也好,仙道也罢,何处由得我们凡人修士说一个不。”
沉尽抚摸着荒草,淡淡开口:“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万物遵循此规律,神亦然。若人人心中自我规诫,尘间怎会现神。这万物法则不止人或修士说不,神亦然。”
“所以神也有不如人之处,比如此刻。”曾本居微昂着头傲睨自若的看着她,丝毫不惧面前的人是神是鬼。
“没错,受人要挟却无计可施。”
像是很愉悦她的用词,曾本居不再闲谈,招来玉石盘就要施法,却被一只细长的手指遮盖其上。
“曾长老,若是殷月有个三长两短,我不在乎是否手染鲜血。受人要挟的是地神,沉尽可不是无计可施。”说完缓缓挪开染了血的指。
一切结束后,沉尽收回弑仙刀抬眸,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符曜台。
符箓早已消失,而曾本居正看着她朝远处偏头,示意她可以回座。
在往回走的这一路,沉尽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玉石盘如何盛下这般多的善因?
“今日老夫有幸,能得各仙门弟子恭贺出关,宴前先容老夫介绍一位远来客。”
曾本居说着看向沉尽:“方才这位想必大家不会陌生,便是幽禽岛沉岛主。”
四周霎时传来议论声。
毕竟很多弟子都只听过并未见过真容。
曾本居端起酒盏遥遥敬向沉尽:“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他开口时,底下的弟子们自觉噤声。
这位长老入了渡劫期,周身自带不言自威感,使得低阶弟子又敬又怕。
“还有一位你们也都熟悉,那便是隋府二公子。老夫出关前曾传音于殷宗主,让他关山门布阵护法,但这样一来各仙门派来历练的修士将会无处可去,总不能也关进来护着老夫吧。”曾本居笑着摇头:“一来二去商议下,便托付给了秋城隋府,毕竟隋府与我仙门交情匪浅。”
世间最可信的谎话便是真假掺半。
果然,弟子们议论声再起。
细细听来,少数便是说这北枝伪善,硬是迟了一月才接走他们。
曾本居再次将酒斟满对着远处,叫的十分熟稔:“北枝,用度一事不用念在你外祖母的面上客气。”
但还有多数弟子并不买账,例如柯知杰。
“曾长老,恕晚辈冒犯。虽说弟子们远道秋城试炼,不该强由落思门款待,但于礼总该有人出面吧。这五月之久并未见仙门一人,实在让晚辈不得不多想。”
这话一出,剩下不买账的人齐齐出言附和。
“是啊,说一千道一万试炼也是你们占了好处。”
“不知长老出关护阵竟需要五月之久。”
诸如此类云云。
曾本居目光锐利的看向这些说话的人:“仙门内事,实在是不方便与弟子们外道。”
话音刚落,一张符箓突然从远处直飞台上。曾本居毫不避讳,直接施法破符,顷刻间声音响彻四周。
“长老,宗主情况堪危!”
沉尽猛地握紧手中的酒盏,死死盯向台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