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七十二
姚烟看着那快溢出的酒盏,踌躇道:“过得好吗?”
“还好。”
“真的如此吗?”
“神君希望听什么?”酒液将将与酒盏持平,却被沉尽随意的放于唇隙:“失去你们后过的非常不好?”
这二人依旧未变,望着她的眸里始终藏着欲言又止与谨慎。
仲栖勉强笑了笑,试图拿自己的乐子揭过这问话:“我们并未终成眷属。”
“我并不关心。”
“是么”
将浸湿的衣袖施法弄净后,沉尽缓缓开口道:“入尘本就要体会世情薄,人情恶。若要回视过往,雨愁烟恨或是辗转反侧皆未出现。”
二人看着她将各自的酒盏一一倒满。
“反目成仇不适合我们,真情或是假意莫要再流露。”
倒满酒后沉尽再次垂眸看向前庭。
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模样,可出口的话却字字带刺,直戳二人肺腑。
“来此是想警示神君,这地界无所谓你们随意来往,可地神眼里还是莫要出现。”
“否则如何?”姚烟虽是笑着在问,可音色里已然带着略微的紧张与不易察觉的痛苦。
若不是沉尽太过了解她,想来这些也不会被察觉。
“否则”
话未说完,人已经不在身侧。
二人迅速起身向楼下前庭看去——白衣女子正坐在楼下,与一将坐下的男子面对面。
女子忽视了面前惊愕的目光,回眸遥遥看向二人,唇一张一翕间,仲栖分辨出她所说的话——‘你们真是不小心。’
回眸时,发现周身的人群各面露惊恐,沉尽无奈笑着颔首施礼:“女子修士之人,与这位大哥有些过往,方才所为实乃心急所迫,酒钱算是惊扰了各位的赔罪礼。”
修士一出口,众人便也都了然,笑着摆摆手示意无妨,可目光却暗暗窥视那二人,生怕错过了什么好戏。
“未曾想你还活着。”沉尽眸里带笑,语气更是熟络:“是该叫你包松还是包柏,或者包首座?”
惊愕过后,男子淡然的喝了口酒,虽是同样的一张脸,却不见同样的怯懦。
他撑着桌案站起身,缓缓将屏风四合。
随后落座看着沉尽:“我今日见的人不该是你。”
“你既见了我,今日便见不了任何其他人。”
‘笑予楼’与‘仙笑楼’何其相似,无需多想也知他本要见的人是谁。
“说说吧,见她所谓何事。”沉尽抱臂端详着面前的人,见他迟迟不言语,语出惊人道:“或者先说你如何从董婉手中逃脱?”
男子四十上下,身形壮实,干净的穿着与面庞不像是被囚禁或苛待。
不见仓惶与失措,有的只是镇定。
若是仅凭这些忖度,要么是逃出的时日已久,要么是董婉手软。
可听完这话,对面的男子忽的垂下头,绞紧手中的杯盏,沉尽便明白错了。
不是逃出也不是手软,而是那可笑的良心未泯。
屏风倏地被拉开,沉尽猛地前倾身子,拽住包柏的臂膀,将人带离了笑予楼。
消失前顺带留下未尽的话给二位神君。
“否则,地神不介意清理这地界。”
姚烟看着虚空处颤声道:“她带走了”
“估计去了因果阵。”
“怎么办?阿栖,怎么办?”姚烟焦急的抓住身侧人的衣袖:“我好想与她说话,我好想抱她阿栖,我好想她。”
见女子痛苦地捂着胸口,仲栖也极度不好受。
他揽过女子的肩,喑哑道:“先回吧,冷暮白那里还得交代。”
“不不不她太聪明,绝对是发现了什么!你听出她所含的话意吗?”姚烟媚眼里含着泪仰视他:“地神眼里还是莫要出现。是不是?”
这般求证的模样实在另心上人难受,仲栖无法言明那话中的意思,只能擦拭她脸颊上的泪痕颔首:“是。”
“你不信。”姚烟绝望的闭上眸,泪却由眼尾溢出:“我若是再不信点什么,真的会跑去找她。阿栖她恨我,她恨我怎么办?”
仲栖将她揽入怀中,抚摸着她的背安抚:“快了,快了再等待些时日。”
寂山
“她为何会去笑予楼?”
北枝侧眸瞥了眼声音处,未作理会:“还需多久?”
“五月。”舒妍看向远处的二人,遥遥施礼。
“三月后开阵。”
舒妍愣了愣,不解的问道:“为何?”
“秦溯没去。”姚烟闪身至人群,盯视蹲在地上的男子:“你可知谁去了笑予楼?”
“谁?”北枝依旧看着海面上的老伯,末了用手查探他身下的辰砂。
本该是黑色的辰砂,已经透出些许的灰色。
“那绝色。”
摩挲的手指倏地停滞,北枝缓缓转头:“你说谁?”
“就是你想的那人。”仲栖像是自暴自弃般坐在海面,未施法的长发浸了水也浑然不觉:“秦溯没来,人被她带走了。”
“所以”北枝站起身,踱步走近仲栖,由上往下的俯视他:“为何会被她带走?”
弟子们眼观鼻鼻观心,恨不能此刻消失在海面。
“北枝。”舒妍上前想要劝阻,最后却也只是怯懦的站在身后。
“上神这么凶做什么?”月色被遮挡,仲栖却看清了面前高大男人的神色:“我们一直在等,梭巡几次都未发现是何人。可她太聪明了,见到我们二人就知必有问题。”
姚烟急的来回走动,接着仲栖的话解释道:“她假意与我们闲谈,实则一直盯视着楼下。当发现问题,多一句都不再与我们多言。”
“是啊,那人都还没落座呢!等我想起是苍山门的人时,已经连影子都见不到了。”
“仲栖。”
“干嘛?”
仲栖看着面前的人缓缓躬身凑近,月色与海面像是冰冻了他的眸与音。
回过神后,听到这人低声问道
“信上所写,你可曾认真看过?”
仲栖挠着鼻尖看向姚烟,见她偏过头丝毫不领会,只好重复:“二十七人皆来自隋府,五日后戌时求见。”
“为何是秦溯?”
“他只信秦溯。”
“为何?”
“应是见过。”
“你可知她会发现何事?”
仲栖将双臂搭在腿上,垂首看着海面不再作答。
“若是发现又会如何?”北枝直起身看着他,稍许后嗤笑道:“你们不知。若是知晓便也不会至此。”
“何意?”仲栖抬起头:“你知?你若真知,二百年前便会阻止昼鳐前去。”
地上的人猛地起身,与男子面对着面。
仿若积怨已久的故人在长久的隐忍下,终于刺向对方的痛处。
无所谓痛处是何地,更或是越痛才越舒畅。
“你若真知,当初更不会救了那昼鳐!”仲栖指向地上躺着的人,红着眸怒声道:“看看他,多么无辜,逍遥自在的活在尘世。他可知自己害的一女子不人不鬼,不神不仙?!”
话落瞬间闪至昼鳐跟前,挥手便将围着的人移开。
瞬息间,掌心聚起黑色的神光就要向地上的人打去!
“阿栖!”
姚烟还未来得及阻拦,便见那神光如清醒般又猛地收回。
海面无风无浪,却在瞧不见的地方暗流涌动。
地上的人无知无觉,却在不知时搅动了这天地。
“你以为自己是旁观者?”
清醒的仲栖一步步回身走近,本就身着红衣,再配上那清冷的脸以及似血的眸,使得弟子们万分警惕的将北枝围在中间。
北枝依旧抱臂看着他,不阻拦也不言语,只像是等着他还能做些什么或是说些什么。
“秦溯心怀愧疚逃不脱,我丝毫不意外她的所作所为。”
仲栖全然忘记自己在与谁对峙,只愤恨的希望面前人如他一般难过才好。
“你剥离了与她的所有记忆,可是啊却一并忘记了件事。”
“但凡你亲近她,那记忆便会慢慢吞噬你。当然,上神可以选择远离,可等神力收回后,就会知晓”
仲栖站定后,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何为肝肠寸断。”
两年前,姚烟怨恨过仲栖,只因觉得他太过淡然。
淡然的听命天神,淡然的指派秦溯,淡然的取走神力,又淡然的接受友人的恨意
这些淡然曾让姚烟怨恨至极。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并非是这人冷漠或是无情。
而是隐藏在处变不惊下的仓皇失措。
那么揭去隐忍的假象,苦闷与痛楚便是藏无可藏。
原来,谁都未曾逃得脱。
随后她又止不住去想,沉尽是否早已看透友人的心性,所以在言语责难任何人时,独独宽宥了对她最狠的仲栖。
若如此那些未喧之于口的该是如何才能吞咽下腹,又是否会在腹中化为利刃直抵心口。
“原来是亲近”
姚烟回过神,看向那矫矫不群的人。
无需清冷的月色与海面相衬,只那般站着低语,便已然让人感受到孤寂与绝望。
仲栖如愿了。
如愿将所有人拉入名叫沉尽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