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柏柏尔马很漂亮
第二天清晨,像春夏季特有的好天气那样,太阳虽不是金光四射,却也是红彤彤的。当一轮艳丽的红日从山丘冉冉升起的时候,乌兰镇周边牛羊声已经沸腾两个时晨了。
一匹瘦长矫健、鹿一样细长的腿上脉管像网子般交错着的漂亮的西方柏柏尔马,蹄子跺着地,耳朵支棱着,鼻孔里冒着热气,在草滩上等待着阿廖沙。这匹马是俄罗斯皇家的,它带着阿廖沙逃出了俄罗斯,一直与阿廖沙为伴。
他俩站了起来,阿廖沙脸色有些苍白,可能白种人都是这样。奶奶则打起了哆嗦,鄂托克春末清晨是寒冷的,阿廖沙把自己的棉披篷披在了奶奶的身上。
尽管他们遭受着寒冷,可宁愿这样,无忧无虑的两个年轻人,像一团金色旋风似的,在通往草原深处的羊肠小道上滚动着。他们愿意这样,如同在羊皮纸上写下了“欢乐”二字。这不是爱情是什么呢?可奶奶就是不承认,大概是有爷爷的原因吧。
其实,这种情况有情可原。那年,爷爷跟着鄂托克早期“独贵龙”领导人“灯影子”札巴为反垦,杀死了长期与边商偷卖草原而从中牟利的管旗章京索纳木热西及其亲信孟克巴雅尔。王爷葛拉森儒勒玛旺吉拉札木苏勾结安边冯钦斋营长,打死了“灯影子”巴札,并抓住了爷爷。葛王看在爷爷是三级台吉的份上,没有杀害爷爷,可把他流放在去湖南的漫长路上,并剥去了贵族待遇。
奶奶一夜之间什么也没有了,她迷茫,她无助,她每日在焦虑中生活。正在这时,在乌兰镇遇到了阿廖沙,这让奶奶的脸上重新有了红晕,心也激动了起来,有那么一秒种的时间,奶奶感到了幸福,这就够了。
阿廖沙总是青春活力充满全身,他轻松地跃上自己的柏柏尔马,那匹马在他的胯下蹦跳起来,而且跳跃了三四次,过了一会儿才安静了下来。这和蒙古马有很大的不同,尤其与鄂尔多斯的乌审马区别更大。乌审马很少跳跃,更没柏柏尔马的高大,也没有鹿一样的细腿。但乌审马的耐力,柏柏尔马是无法比的,而且,最大的问题是,柏柏尔马不像乌审马食草杂,它只食芨芨草和几种青草。这让阿廖沙一路走来很伤脑子,他需要探明路途草的品种分布,有一个大口袋是备马料的。这也让他明白了,蒙古大军为什么能跑过整个世界,很大程度上证明了蒙古马食杂草,食程短,耐力强,抗病、抗饥渴,不惊不炸,不跳跃,平稳匀速,不停向前的优势。
“阿廖沙,你这匹柏柏尔马很漂亮。”奶奶第一次看到西域马,“不过它不是走马。”
“我可以肯定它一小时走几十几公里,从现在到中午能走八十公里。今天天气很好,说实在的,真让人想快马加鞭跑一程。你看,那边有一条挺优美的近道,你不想试一下吗?”
阿廖沙说的是通往海勃湾拉僧庙,渡过黄河去往宁夏石咀山的那条路。这条路奶奶太熟悉了,鄂托克还是右翼中旗的时候,奶奶就走过。沿着都思图河,一直往西,走出巴音陶亥到平罗,离银川就不远了。不过,这是奶奶伤心的路,后来成为她寻找二儿子的路。
爷爷有个本家,叫郝三进财,在爷爷被抓走后,是他领着奶奶和她两个孩子从城川回到察罕淖尔的,之后许多事情都是在他的帮助下完成的,包括处理“独贵龙”战士遗体和营救爷爷等事情,没有他,奶奶他们是很难渡过艰难岁月的。
郝三进财蒙名是郝日其惕阿拉坦,乳名叫六十一,他们家到了准格尔后,奇子俊提倡简化蒙姓,他跟着改成郝三进财,从西黑岱沟出来到了银川,给奇子俊当勤务兵。后来认识了陕北府谷的共产党员杨怀英,是被发展成伊克昭盟第一个共产党员的蒙古人。转为地下工作后改名为郝永海,活动于札萨克、郡王旗、鄂托克等地。他最后一次来奶奶家时,把13岁的二叔带走了,奶奶一直看着他们往西走了。从此再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成为奶奶的心头病。
她后来只想着二叔走过的这条往西边的路,盼着他还能跟着赫三进财从西边回来。她请教了高僧扎拉敖斯尔,问她的二儿子跟着郝三进财就是从这里往西边走了,他们还能回来吗?答复是:
“高山上的草原被清风吹刷,深不见底的岩洞石花洁白,即然走向了遥远的西边,那就是去了金刚圣地了。”
奶奶她听懂了,她的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她弯着腰,双手合十,慢慢走进了胜乐金刚洞,从前襟掏出她保存了二十多年二叔戴过的银锁,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圣像脚下,之后跪了好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