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二叔让奶奶心碎了
人们喜欢看日出,岗根塔拉且爱看日落,他一直感觉察罕淖尔西下的太阳跟他后来看到的不一样,他有时候看着看着觉得眼前一片红,没有了其它颜色,回过头来还是红红的。这是鄂托克的太阳,先是照着奶奶的全身,她没有穿红袍,且全身是红,脸也彤红了,红色漫过她才又缓缓上到包顶,最后是烟囱上披挂一丝才会消失,有一阵子几乎天天如此。
照顾岗已经不是奶奶的任务了,朵兰大娘也不用了,因为岗是大孩子了,跟着孟克开始干搬羊粪砖的活儿了,忙完一下午就和奶奶一起倚在毡房外西边的半草坡上,等着奶奶讲过去的事情,看西阳也就多了。奶奶为什么总是往西边看,看了很久很久,等到一股凉风吹来才拉着岗的小手往毡房里走,当弯腰低头进门前,还会习惯的向左边扭过头来又往西边看上一眼。这时太阳已经没有了,西边的天空上还有一片暗红。进到毡房里是黑的,奶奶她不点灯,习惯的从柜子里找出香烟,岗会赶紧找到火柴,是在固定位置上放着的。这东西也是凭票供应,仅有的几包还是岗的父母平时省下送来的,在柜子里是用油布包着的。姐姐有时候找不到火柴时是万不敢轻易打开油布包再取一盒的,如果大爷需要点火,奶奶就拿出火镰给他,这时岗就跟在后面到小毡房看他怎么打火,打着火了岗高兴的笑了,大爷也笑了。岗也学着打火镰,打着手了也打不着火。
岗知道这个家故事很多,可是有一件事让他不明白,孟克说起过还有个叔叔,也就是奶奶的二儿子,可连娜仁和孟克都没见过,谁也不说二叔是在哪里,他怎么一直没回来?直到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是全家人的心病。
爷爷他有个本家,叫郝三进财,在爷爷被抓走后,是他领着奶奶和她两个孩子从城川回到察罕淖尔的,之后许多事情都是在他的帮助下完成的,包括处理“独贵龙”战士遗体和营救爷爷等事情,没有他奶奶他们是很难渡过艰难岁月的。爷爷他们家族是孛思忽尔元弘吉刺惕部郝日其惕后裔。郝三进财蒙名是郝日其惕阿拉坦,乳名叫六十一,他们家到了准格尔后,奇子俊提倡简化蒙姓,他跟着改成郝三进财,从西黑岱沟出来给奇子俊当勤务兵。后来认识了陕北府谷的共产党员杨怀英,是被发展成为伊克昭盟第一个共产党员的蒙古人。转为地下工作后改名为郝永海,活动于札萨克、郡王旗、鄂托克等地。他最后一次来奶奶家时,把13岁的叔叔带走了,奶奶一直看着他们往西走了。从此再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成为奶奶的心头病。
深秋的鄂托克草原,芨芨草已枯黄,高原金风逼人,意味着离冬天不远了,抓住这个时刻尽量多在草地上坐一会儿,听着奶奶还在唱着她的民歌《鄂托克的西边》:“鄂托克的西边真是遥远……”,岗拽下一根干枯的芨芨草在手里拿着摇啊摇,越摇越觉得它的分量沉了,沉的让岗胳膊都快要抬不起来了。奶奶终于说话了:“明早我们再去阿贵庙点盏灯”
千里草原喘息着它的历史,巨大的压力使催马扬鞭的心情一点儿也没了,仿佛空寂在四面合围之中,尤如乌仁都西峰的不规则,延伸到了很远很远的西边。神情心静的不安让小小年纪的岗根塔拉早早就有了,这是因为他懂得心疼奶奶,她后来只想着二叔走过的西边,盼着他还能跟着赫三进财从西边回来。岗和奶奶一样了,默默注视着所有的西边,骑着青马一直到靠北的阿尔巴斯山,它是铁砧子,是鄂托克人的圣山,山顶上的敖包是蒙古人敬奉的地方。今天的禄马旗想一直插到阿贵庙,好让二叔找到回家的路,这是奶奶的心愿。到了阿贵庙,她请教了高僧扎拉敖斯尔,她的二儿子跟着郝三进财就是从这里往西边走了,他们还能回来吗?答复是:“高山上的草原被清风吹刷,深不见底的岩洞石花洁白,即然走向了遥远的西边,那就是去了金刚圣地了。”
奶奶她听懂了,她的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她弯着腰,双手合十,慢慢走进了胜乐金刚洞,从前襟掏出她保存了二十多年二叔戴过的银锁,恭恭敬敬的放在了圣像脚下,跪了好长时间。这一幕,若干年后在岗的脑海里如同没了水的淖尔——干涸的印迹还在,久思不去。岗心中不断的回忆起鄂托克的西边,芨芨草被风刮的像海浪,荡着岗的心头,蔚蓝的天空与察罕淖尔颜色是一样的,波粼闪烁着缄默的光,是那么的蓝,此时心已无声,只留下了奶奶的歌声:“鄂托克的西边真是遥远……”
解放后全家人一直在打听寻找二叔,岗的父亲多次出差前往宁夏,到当地党政机关和部队打听均无结果。他从伊西工委调往伊东后,在准格尔、达拉特四处打听也没有消息。到盟委工作后专门给高增培、李振华等领导写报告,关于郝永海同志的寻找情况。直到奶奶去世,也没给她老人家一个说法。奶奶天天望着西方,岗开始以为是看日落,她是在等郝三进财带着他的儿子回来。为什么这个时候没人打搅她,是家里人都理解她的痛苦,好让她静静的看着远方。从甲凯望过去,一直往西,两顶房、扎木苏井、木里湖都嘎、乌珠尔,过了黄河进入石咀山了吧,郝三进财和叔叔他们肯定是继续干革命去了,或许是为了革命献出生命了。奶奶临终前嘱咐,把她安放在西边,好让她看到儿子回来,这些让岗心痛,现在还痛。直到1979年老干部们恢复工作后,这件事才有了答案:郝三进财于1944年冬天,在陕西榆林执行任务返回伊盟途中牺牲,和他一起遇难的还有两位同志,但姓名不详。内蒙古追任郝永海为革命烈士,伊克昭盟烈士纪念碑上刻上了他的名字!
奶奶,您安息吧,郝三进财是革命烈士,叔叔也应该是为革命牺牲了,他们是为广大贫苦牧民过上幸福日子而死的,是为新中国的成立牺牲的,草原儿女为您有这样的好儿子感到自豪和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