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爷爷是独贵龙战士
一天早晨,东方的晨曦从天窗进到包里,奶奶坐了起来,习惯性的拿出妈妈带来的香烟抽出一支,划着了火柴。孟克问:“奶奶,您干什么起来?”
奶奶像是没听着,抬头望着有红光的天窗,吸着烟在想着什么。岗穿着棉袍翻个身继续睡。孟克起来不睡了,他把炉灶里的牛粪翻了翻,火旺了。九月的高原,早上已经有些冷了,尽管中午太阳晒的要把棉袍脱去,可到傍晚就有凉风了。
大爷端着热水进来了,平时是姐姐给奶奶一早上送热水的。奶奶开始洗脸,大爷坐下来听奶奶说:“我越来越走不动了,你把孩子们都带上,让青马驮上一些干净的石头,一会儿让朵兰多挤些羊奶,最好带上些肉食,否则天鹰都不来了,那样的话我都无法进天堂,你父亲走的很干净,你才儿女双全,娶了朵兰这么好的媳妇,日子越过越好。现在外乡人来了这么多,打狼套兔子,连地老鼠也挖出来吃,地上没跑的,天上怎么会有雄鹰!”
奶奶说到最后一句声音非常宏亮有力。大爷说了声:“知道了妈妈”便退了出去。岗也赶快起来洗脸收拾,走出毡房天太阳已经有房高了。看到朵兰大娘和姐姐都在挤羊奶,孟克在忙着清理羊粪。朵兰大娘看到大爷拉着青马挎着褡裢要走时说了声:“今天是个晴天”,这句话不单纯是说好天气,而是牧人在重要日子都要送上的吉祥话。姐姐在青马一侧的褡裢里装了两个小布袋,一个里面装着炒米是给孟克准备的,一个里面装着干馒头片,是给岗准备的,还有一个羊皮水袋。大爷装上了岗的爸爸给拿来的两瓶酒和香烟,还有很多的风干肉、手把肉和鲜奶、砖茶。奶奶接过朵兰大娘的小奶桶,用铜勺在奶桶里舀上鲜奶,向东北方空中洒去。岗和孟克跟在大爷拉着的青马后面向河边走去。他们把平时在河边收集起来像玉一样的干净石头装在了牛皮袋子里,放在青马背上沿河向东北方向走。岗和孟克捡了几块好看的小石头装了起来。他们今天要去祭敖包,孟克几乎每年去,而岗是第一次去。孟克说:“走着到察罕敖包需要一上午,有马也不骑,爷爷在时领着我在路上说,察罕敖包是为祭我们部落英雄的,不算太大,现在只有我们姓郝和姓鲍的本家在阴历八月中旬,也就是现在来祭奠。咱们鄂托克有很多敖包,有的是指路的,有的是祭祖灵魂的,最有名气的是乌兰敖包,它是为纪念成吉思汗征西夏在这里胡热呼(集会)的。敖包顶上插有苏勒德。每年正月初三和五月十三是祭祀的时间。到时候各地蒙古人来很多。明年我领你去看看,比咱们察罕敖包大好几个。”
他们顺着河边往下游走,这是流经鄂托克的第二大黄河支流,叫赤老河,它没有都思图河水系大,却也有温泉,所以天冷了它的上空同样雾气朦朦胧胧,远望像是云雾从这里升起似的,近处像是进入仙境一般,看不清东南西北,这个时候要骑在马背上,任由它领你出去,否则会进入沼泽或水中,如果晚上走不出去,可能会遇到狼群。再往前走,看到有人在水里,他们用铁筛捞鱼,一看装扮就知道是内地人,捞上来很小的黑色扁鱼。离开河流向北边继续走,草逐渐少了,有了沙丘。这里内地人多了,他们用揪在挖很深很大的坑,是在掏一种叫甘草的药材,这种植物在表面上只能看到几根绿芽,往下挖是细长的根通到地下很远,越往下挖根越粗,每起一苗需要往下挖一米多深,横着挖三四米。这是对草原极大的破坏,沙漠化加重,每年有牧民骑马闪进坑里,伤人伤马成了常事。还看到有人掏地老鼠吃,这在牧民们看来是不可思议的。老鼠怎么能吃呢?岗和孟克看他们怎么抓地老鼠。老鼠洞口有两个,他们给一个口上了活扣套,从另一个口点着干牛粪往进吹烟,眼睛看不着的地老鼠很快从洞口钻出来被套住。还有人用火枪打兔子,挂网套百灵鸟。自从内地人大量涌入鄂托克旗,草原的生态就发生了变化。他们在中途休息时,只见大爷满脸的愁容,他应该想起了奶奶的话:“地上没跑的了,天上怎么会来苍鹰,这以后草原上的人们还怎么归天。”
他们继续启程。大爷说:“岗要走不动就骑上马。”
岗不骑,他觉得两匹马身上都驮着重重的石头,还有祭品和我们的水、干粮,马吃的豆饼也在上面,马够累了。孟克说回去时就可以骑马了。
远远的已经能够看到敖包了,它在一个小山丘上,是圆的。应该再有半个时辰就到了,可按照规矩是不能直接上去的,要绕着往上走,这中间长辈要向晚辈口授敖包的情况,嘱咐要代代相传。边说边要再捡些石头。大爷很严肃的对孟克讲:“察罕敖包历史很久远,最早是盐马古道上的岔路口标志,也就是说它很早是个路标敖包。由于它是交通要道,人们堆起来的石头越来越多。在成吉思汗西征时,它的作用更加突显,常在这里扎营聚会。他把察罕淖封为皇室后花园命我们家族守护后,察罕敖包成为我们祭奠在战争中死去的家族英雄。也在祭祀我们的先人。”
他们逐渐靠近了敖包,先把检来的石头放上去,再把马背上的石头从牛皮袋子里掏出,放时要说出全家人的名字,意思是大家没有忘记故去的先人们,一块一块转着敖包轻轻放上去。然后轮着把奶酒和鲜奶往包上洒。把供品放好在包前,大爷双手合一弯腰低头,领着他俩说着:“胡瑞!胡瑞!胡瑞!(来福!来福!来福!)”
之后他们把带来的手把肉扔在了敖包的周围。围敖包从顺时针转了三圈后,坐下来吃东西喝水休息一会儿,大爷继续说:“过去都要在这里杀羊祭奠,叫血祭,我们信喇嘛教后用鲜奶祭,叫白祭或酒祭,以前牧主会把玉石放上去,请来喇嘛颂经,最后会把供品分给穷人吃。”
大爷正说着,看着天空笑了,用手指着方向让孟克和岗看,只见一只巨大的雄鹰在低空盘旋,大爷说:“好!快走,我们要让雄鹰吃上带来的手把肉,尽快回去告诉奶奶,我们察罕淖的天上飞来老鹰了!”
他们离开敖包时,把哈达一头压在了敖包高处的石块下,上马后回头看到它迎风高高的飘了起来。蓝色的新哈达要告诉长途跋涉的人们,这里是路的岔口,附近有人家,如果你饿了渴了敖包供品是可以吃的。老鹰落在了敖包周围,大爷又高兴的笑了。两匹马是不用吆喝的,它们早想回了,因为这里没有草和水。太阳还没落到西坡后面就看到了自家的两顶蒙古包,奶奶早站在坡上等着呢,看到毡房顶上的青烟知道姐姐奶茶正熬着。看到朵兰大娘的白颜色的袍子了,尽管她不能去祭祀敖包,可这是家里的大事,要比平时更要庄重,也为出门回到家的亲人们早早的能够看到她。她已经把手把肉煮好了。
孟克下马就跑到了奶奶身边,告诉她看到老鹰了,奶奶高兴了,坐进毡房的西侧看着儿孙们喝着奶茶吃着肉,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奶奶高兴故事就来了,孙子们也累了,早早躺下听奶奶讲:“祭祀敖包是崇尚天地,让先人们的在天之灵保佑我们人畜安宁,风调雨顺。供奉肉食是让地上生灵解除一时饥渴。人们背着晒干的牛粪和一路拾的干柴,在敖包前点上薪火驱邪逐恶祈求平安。有远方来的牧民就在敖包旁边过夜,天亮走,离很远才上马。对大自然的虔诚之心由此可见。”奶奶知道孟克睡着了,不讲了。可她还在桌子旁坐着。抬头看着外面的星星。这天月亮很亮,奶奶可能在想她的过去。听说六年前爷爷过世后,奶奶在外面高坡上,向着爷爷躺着的天空看了好几天,直到看到老鹰从天上落下又飞走。奶奶现在可能想起了她和爷爷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在来到这里的路上和他们后来的美好时光。孟克醒了看到奶奶还坐着,问奶奶:“您不睡想什么呢?”奶奶说:“想你的爷爷”
“那您说说我爷爷他是什么样的人?”孟克想听听爷爷的故事。
奶奶说:“哎,你爷爷他可遭罪了”,边说边抽出一支烟,孟克赶紧爬起来为奶奶点着,奶奶重新盘了一下腿继续说:“清朝未年,乌审旗闹独贵龙,独贵龙是因为我们蒙古包是圆的,人们坐一圈成了圆形,成员按圆的形状开会签字,没有上下之分,也就看不出谁是组织者,反对出买草原的运动就称为独贵龙,成员签名后是个圆圈,当时是为了保密。王公贵族签字卖草原给内地人开荒种地,把我们世代游牧的草原破坏了,让广大穷苦牧民没有了生存的地方,激起蒙古人民的愤怒。独贵龙运动首先从乌审旗发起,牧民们在拉克巴扎木苏、阿拉腾敖齐尔和巴音赛音的率领下,拉起了两千多人的队伍,从海留图出发,向扎萨克旗挺进。一路上号召牧民们拒交各种税和驼马等牲畜,反对出卖土地,向盟长阿尔兵巴雅尔请愿。他表面上答应并安扶了牧民,暗中记住了领头人并继续和清政府做交易。你爷爷当时还是蒙古贵族,可他并不站在出卖草原的王公一边,而是参加了独贵龙组织,和广大牧民群众一起参加斗争。当王公们来鄂托克丈放土地时,你爷爷他们把帐簿烧了,赶走了放垦官员,使鄂托克的土地没被卖出去。可不久清庭来人把你爷爷贵族身份剥夺了。这只是刚刚开始,没多久我们在城川的家也被抄了,财产没收了,只给留下了一匹老马,给你爷爷的罪名是扣税私用,紧接着把他押走了。我带着你阿爸去三地段找你的姑姑,结果他们也受到诛连了,我们一起又回到了察罕淖塔拉。”奶奶躺下想休息了,可我想知道爷爷被抓到哪里去了。奶奶说他可被抓远了。也受了大罪了,明天再给你们讲吧。
尽管睡的很晚,可第二天都早早起来了,这是牧人的习惯,因为圈里的羊群早就“咩咩”叫个不停。孟克告诉姐姐奶奶讲爷爷的故事了。她说小时候听奶奶讲的大多是神话故事,家史听的很少,每天尽干活,跟奶奶又不在一个毡房住,知道过去的事情没有孟克多,现在她逐渐懂得多了,想知道爷爷和祖辈的一些事情。像奶奶一样以后口授子孙。他们今天干活特卖劲,一起把圈和包四周打扫的干干净净。洗好脸手回毡房喝茶,想听奶奶继续讲爷爷。奶奶可能觉得自己岁数大了,应该早点把家史讲给孩子们,来完成蒙古人口口相传的任务,所以她愿意讲给他们听,只是偏重孟克,让他记住祖宗的历史,好代代传下去。姐姐她是女孩子,爱听奶奶说年轻时有多么漂亮,爷爷有多么帅气,他们那个时候是贵族,穿戴是什么样的。奶奶说起年轻时精神都不一样了,神采奕奕,说:“只要你们爱听我就给你们讲。我在娜仁这个年龄时在脑顶上梳着两根小辫子,穿上耳孔戴上耳环了,只是耳环很小,是银耳环。到十五六时换成了稍大一点的耳环,梳一根大辫子。在十七岁你爷爷来娶我时那就戴的东西多了,那天除了头戴凤冠外,戴了一串翡翠、琥珀、珊瑚、玛瑙穿成的项链和额饰。耳朵上换成了大银耳环,还戴了金银戒指和银手镯。你爷爷那天头上戴的是沙狐皮做成的大尾巴帽,深蓝色的蒙古袍上镶着吉祥景嘎。红色腰带下佩戴着银套蒙古力和火镰。一双牛皮靴子,显得特别威风。打扮漂亮一新的坐骑旁边还挂着弓箭。”
说到这里奶奶又陷入了沉思,姐姐用一种羡慕的眼光望着奶奶。孟克想知道爷爷被抓走到哪了。奶奶长叹一声后说:“他后来受大罪了,小时候享福太多了,以后要受罪是肯定的,所以你们从小不要怕吃苦,到老才能享福。晚上再给你们说他后来的事,这会儿讲是给娜仁听的,告诉她我们年轻时有多么的漂亮”。说完奶奶呵呵的笑了起来。
“下雨了”姐姐喊着往包里搬羊粪砖。孟克一个咕噜翻起身往外跑,赶快把干的羊粪砖、牛粪片往两个毡房里搬,尽管干粪垛用烂毡子盖住一大部分,可雨要下大或下上一两天粪就都湿了,牧人就会断火了。因此,搬回一些干粪够烧两三天是很重要的,再把湿了的粪放在灶火旁让它慢慢烘干,火就断不了了。下雨也不会往出赶牲口了。这样孟克的事情就少了。他心里还是惦记着爷爷后来的情况。侍候完奶奶洗漱,就边吃喝边听奶奶讲爷爷是怎么遭受苦难了。奶奶每次讲以前的事情都要抽一支烟沉思半刻:“你们爷爷是被清兵押往去湖南流放的路上,遇到了革命军把清兵打散了,他和其他犯人各自逃跑了。他有文化,知道需多事情。可他没有去过内地,又不懂汉语,也没有吃过苦,一个人白天不敢走大路,晚上看着北斗星往西走。不敢进村借宿要饭,想起牧民们在野地里挖一些能吃的东西,他也开始找。实在饿的不行了,就靠近村子地里挖些红暑、土豆吃,遇到果树摘一些果子吃。白天找避静的地方窝一天。晚上尽量顺着河流往回走。有一次,他看到了敖包,心里一阵惊喜,他赶快添加三块石子儿 顺时针方向绕行。后来又发现一个,不是石头的了,是砖圈起来的,还有院墙,你们爷爷他发现不对劲了,就不添加石头和转圈了,以后发现大大小小好多包,而且大多数是土包。回来才知道那是坟墓。他是很乐观开朗的人,后来说起这事儿他总是笑着跟人讲,我们祭奠敖包主要是为了缅怀先人,给故去人的坟墓添加石头拜祭也是应该的。确实是,他靠着牧人野外生存的超强适应能力,昼息夜行,经过半年多的爬山涉水,终于回到了草原。当我看到他时,不敢相信这是我当年英俊帅气的男人。他不到一年苍老了10岁。骆腰慢步干瘦低语,衣着破烂像是野人,只是见到我时,黑色的脸笑着,嘴张开正齐白色的牙齿露出才让我熟悉。他安慰我,不管怎样是活着回来了,好几个让抓去鞭刑至死,路上又病死几个,现在还不清楚跑出来的回来没,有可能饿死渴死病死在路上。我想你们爷爷说的对,只要能活着就好。他回来后已经是民国了,辫子都剪了,官府也变了,没人来抓他了,只是没有了贵族,我们什么也没有了,成了普通的牧民,给牧主放牧。从天上掉到了地下,完全成了另一种生活。我也出去帮工,接羔、剪毛、擀毡、熟皮、做袍,给王爷和富人什么活儿都干。独贵龙运动还在继续。民国和清府一个样,他们更加疯狂的出卖草原。你们爷爷领导牧民跟他们抗争,和厂汉卜罗、那苏胡一起联合达拉特、杭锦旗牧民收集民间枪支弹药,开始武装抗垦。这样就非常危险,而且是对抗官府。我整天提心吊胆,终于有一天听到了可怕的消息。和你们爷爷一起闹独贵龙的特古斯吉尔嘎勒深夜跑来告诉我,你们爷爷被官军用枪打下马抓走了。我疯了一样冲出毡房向他说的地方骑马追去,特古斯吉尔嘎勒和另外一个人追上我不让去。他们安慰我说上次抓走没事,这次也不会有事的,我情绪慢慢平静下来跟他们回来。路上告诉我发生的事情。”
奶奶有些不想讲了。可孟克想听呀,究竟发生了什么,爷爷枪伤重吗?这次又是怎么逃过一劫的?姐姐赶紧给奶奶捶捶背,孟克又给奶奶点了一支烟说:“奶奶您先大概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爷爷怎么样就行了”,奶奶继续说:“我们同行的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叫札巴(灯影子),这个人领着你们爷爷干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们杀死了靠卖土地牟取暴利的管旗章京,索纳木热西和孟克巴雅尔,把两个人头割下在正月初一提到旗衙门府拜年。逼迫王爷葛拉森儒玛旺吉拉札木苏交出枪支弹药,他们用这些武器组织起来一支队伍,开始设防并保卫盐湖。可不久官府以判乱罪调来大兵打他们,你们爷爷腿部中弹摔下马来被抓走。我听后特别生气,质问札巴为什么不救你们爷爷,为什么要杀人?他说官兵人多势众,他们跑来主要是再集合队伍去救人的。我也只好由着他们了。特古斯吉你嘎勒是我们一个家族的,他和札巴连夜在嘎查动员了十几个人,带着各自的武器奔向盐湖。他们去了十多天没消息,我坐如针扎,如果不是因为你们阿爸和二叔还小,我就自己出去找你们爷爷去了。终于有一天你们爷爷的本家郝三进财回来了。一看他的情况就知道大事不好,衣服破烂还有血迹,马也没有,是走着回来的。他说在哈玛日格太遇到了葛王府上的骑兵追赶,由于我们马老枪烂,很快都被打下马来抓住,他们看我小没用劲捆绑,天黑后我挣脱鬃绳跑了。萨仁高娃和达日玛的男人是这次被抓走的,她俩说跟嘎查其他人商量一下,我们妇女组织起来去郡王府要人去。最后约好了五六个人,准备了几峰骆驼,在郝三进财的引路下,往郡王府走去。走了一天到了木凯淖尔东岸后,已经天黑,我们没有冒然在往前走,准备过夜。寂静的草原没有一点风,是个寂静的夜晚,这反而让我心里更加不安。你们爷爷是死是活二个月了没有一点儿消息,这次嘎査家族的人去营救,结果又被抓了,去生死未卜。我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就见头顶一大群乌鸦向东飞过,这可不是好兆头啊,我们收拾好赶紧上路。天大亮后只见东面上空盘旋着十多只老鹰,地面上有尸体才会这样。我们都知道这些,谁也不说话,赶着骆驼小跑了起来。快到乌兰木伦时,骆驼慢慢停了下来,最后干脆不走了,不饮水不吃草,抬着头往东北方向看,像是闻到了什么。这时天上的老鹰降落在了我们前面两三里远的地方,我立即有种不祥之兆。几个人快步往前走。郝三进财跑在了最前面,达日玛和萨仁高娃年轻,紧跟在后面。我越往前心跳的越厉害。当看到几个年轻人在前停住脚步低头看时,我明白可怕的预想成为现实了,快步跑了过去。只见横七竖八躺着五六个人,细看都是我们熟悉的亲人,我再也无法站立了,倒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讲到这里奶奶哭了起来。是啊,我们理解她的心情,为了救爷爷且又搭进去这么多年轻人的性命,她觉得无法向亲人们交待啊。这时听到姐姐也在哭。孟克低着头开始干活,岗给奶奶换上了热茶,推开门看到雨已经停了,凉爽的秋天草木皆黄。
放羊路上孟克问起了爷爷的事情,说咱们鄂托克人为什么打不过扎萨克的兵?大爷说:“鄂托克是屯营地,守护疆域的部落,我们这里曾经是皇室的封地,多为贵族。只是享受皇家封号。而扎萨克他是各旗之王,平时有兵有武器装备,18到60岁的男人都是登记造册的兵丁,他们所养五畜是不交税的。训练生产相结合,因此扎萨克旗常有射箭摔跤赛马比赛,如有战争随时出征。说的简单点扎萨克就是各旗的统领。你们爷爷虽然是世袭三级台吉,可他带领牧民闹独贵龙,又和札巴杀了章京,就被清庭定为罪犯罢免了。”
孟克问什么是台吉和章京呀?大爷解释说:“台吉就是王爷,章京是比塔布相(协理台吉)小一级的官。下面还有武装统兵的梅龙。札萨克就是牧民们的管理旗。你们爷爷领导牧民跟他们斗争是很危险的,他们统领的都是经过训练的兵,粮草战马不缺,用的是洋枪。而我们鄂托克去营救你们爷爷的人,骑的是老马,大多数人拿的是大刀长矛。有少数几支火绳枪,下雨受潮还打不响。所以打不过他们。葛王把我们的人鞭刑致死后,拉出扔在荒野是按照我们野葬风俗办的。当时我像孟克这么大,跟着你们奶奶他们看到很多人躺着,我叫哥的郝三进财,把他们一个个的背在了木凯淖尔东岸有个高一点的斜坡上,都摆放成靠坡半坐着的样子。你们奶奶把带的奶食炒米摆在每个人脚下一些,捡些干柴用火煁点着,带领我们一个一个的给他们磕头,奶奶像喇嘛一样说了超度词。擦干眼泪起身离开,没直接去郡王府,而是在纳林希里停下了。三天后她让郝三进财返回木凯淖尔。等郝三进财回来告诉奶奶她们,躺下的亲人们已只剩骨架后,奶奶扑通就跪下了,面向西方双手合一扬起头大声说:苍天有眼啊,来解救我们苦难的人吧!她边磕头边哭出了声。她起身向其他人说了谦意的话,乌日罕安慰奶奶说,独贵龙是为我们贫苦牧民干的事,台吉王爷为我们受到牵连,现在生死不明,大家要一条心跟出卖我们草原的这些王公贵族们斗争下去。我们继续往东向郡王府靠近。当看到王府时发现府兵们把院子围了起来。骑着马背着快枪来回巡视。我们离王府还有段距离时被拦下。跟一个领班说明了情况,他回府通报后领出一个梅龙对奶奶说,你家老爷是犯了死罪的,等抓住札巴是要一起砍头的,不过葛王念你们身为贵族,为他在上面求情想免他一死,只要答应以后不要再闹什么独贵龙就行。听他说法爷爷还活着,奶奶松了一口气,觉得葛王是给他们贵族身份面子了。想起上次你们爷爷回来时说过的话,只要活着就好,是啊,人活着就有办法,肯定会出来的。打听到腿上枪伤没打在骨头上,是一粒子弹从小腿肚穿了过去。打了一个洞,王府给包扎换药没有感染,我们离开了王府。奶奶带着我们回来后,把她的结婚时的凤冠当了出去,换回的银元分给了死去亲人们的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