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宵禁
“我们刚认识两天，还不属于能牵着衣角走在街上的关系。”霍延己说，“你应该学会和人保持距离。”
食堂人不少，坐得很满。
如今所有的食物都由农业林场管控，厨房这个词已经非常久远了，大部分房子甚至没有这一区域的划分，三餐都去食堂，饮用水需要去街道管理处接。
一方面是资源有限，一方面是为了方便管理，以防居民吃到有污染的东西。
桑觉跟在霍延己屁股后面排队，还在纠结刚刚的问题：“可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也需要保持距离？”
朋友就更不会攥着衣角走路了。
但旁边这只高不高兴都表现在尾巴上的小傻瓜显然难以理解。
“你对朋友的定义是什么？”
桑觉：“我喜欢你，你就是朋友啊。”
从前没机会接触外人，所以也没人为他定义“朋友”的界限，实验室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他都喜欢，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也都喜欢他，所以大家都是朋友。
霍延己：“……”
这样的品性倒是让人意外，桑觉的信息显示地下城出生，七岁被送到地上，没有亲人，刚满十六岁就选择了基因污染……这种性格是怎么在混乱的主城长这么大的？
还有，查身份那会儿，第一次搜索“桑觉”时显示查无此人，但再次输入他的名字，桑觉的身份信息就跳出来了，工作人员说可能是网络延迟。
霍延己对比不置可否。
“想吃什么？”
桑觉看了看菜单，前面的菜名还很正常：“土豆炖牛腩，蘑菇烩蛙肉……呃，超级香菜泥？触手切片又是什么？”
“经过处理的大触手切片，无污染。”
出于好奇，桑觉把以上都要了一份。
但瞟了眼墙上“资源紧缺，严禁浪费”八个大字，又问霍延己：“我想尝尝味道，可能吃不完，可不可以做小份？”
窗口的大叔笑了，替着霍延己回答：“可以，给你端小份。”
为了防止食物污染，所有食堂的工作人员都必须是没有畸变的普通人，大叔看起来就像以前研究所的打扫员一样亲切。
桑觉还经常和对方唠嗑，聊点小八卦。
他弯起眼角，抬头一笑：“谢谢大叔。”
大叔笑眯眯地跟他摆手：“不客气。”
霍延己支付了七祈祷币，食物定价不贵，一个人省吃俭用，一餐一个币足够了。
每个月初还有食物补贴，再接点任务，一个月勉勉强强就这么渡过去了。
但架不住小恶龙能吃啊。
桑觉已经开始忧愁，要怎么养活自己呢？总不能每个月都靠安娅往他的账户里塞钱，没有任务交易记录，只有入账记录，迟早会漏破绽的。
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桑觉小心地舀了勺香菜泥，舔了一口，瞬间吐了：“这什么！”
霍延己并不意外，食堂月销量倒数第一的菜不是白吹的。
他端起香菜泥，将蘑菇烩蛙肉换到桑觉面前。
桑觉吃了口切片触手，这个味道不错！有点像凉拌鸭胗的味道，很有嚼劲。
嘴里塞得满满的，还不忘继续之前的话题：“你不喜欢我吗？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们才认识两天。”这话相当于变相的否决，“至少认识久一点，足够了解对方，有共同喜好，共同话题。”
桑觉含糊不清地问：“多久才算久，一个星期？一个月？”
霍延己没回答这个问题，桑觉的问题根本问不完，这个问题解决，新的问题很快又会出现，永无止境。
桑觉不纠结他的沉默，又有了新的疑问：“你平时喜欢吃什么？”
霍延己：“香菜泥。”
桑觉一噎：“那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霍延己：“出任务，看书。”
“书？”小恶龙不爱看书，敏锐地绕过这个话题，“你早上吃的什么？”
“蜂肉汤，香菜泥。”
“……”蜂肉是什么肉，蜜蜂吗？蜜蜂能有多少肉，还喜欢香菜泥这么奇怪的东西。
尾巴又不高兴地甩了下。
“为什么问这些？”
“我在了解你啊。”小恶龙有点气，“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做朋友，所以故意说一些我不喜欢的爱好？”
霍延己淡定地擦擦唇角：“我怎么知道你不喜欢什么？”
“我不喜欢——”桑觉本来想说的，但又怕母星的那些东西这里没有，霍延己会怀疑自己，于是戳了下碗：“我不喜欢香菜泥。”
霍延己发出一点带笑的气音。
但是桑觉抬眸的时候，霍延己神色如常，一点笑过的迹象都没有。
霍延己不动声色道：“那还要做朋友吗？”
桑觉舀了勺香菜泥，表情扭曲地咽下去：“还能试试。”
“强扭的瓜不甜。”
“解渴就行。”
“……”
桑觉自认为霍延己已经被他折服了，谁让霍延己没有反驳他了呢。
他正在吃第三碗主食，热饭热菜真的太有食欲了，不像寡淡的营养剂。
霍延己：“吃太多不好消化。”
桑觉：“我消化可好了。”
霍延己没多劝，桑觉不像是饿久了贪吃，还挺斯文，细嚼慢咽的，应该是平时食量就很大，但看身形完全看不出有这么大的饭量。
桑觉还有一对坐得很近才能发现的小獠牙，很尖，但不是特别显眼，他好像很喜欢用獠牙磨有韧性的食物。
照他吃饭这个速度，吃完可能要一个小时。
通讯器滴得一声，霍延己看了眼信息，眉头一皱，起身道：“慢吃，我先走了。”
“这么快？”桑觉连忙咽下食物：“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可以交换通讯方式吗？”
霍延己是他目前能接触到的最高职业的人类，他还需要多接触高职位的人，找到最可靠的那一位。
霍延己顿了顿，示意他拿出来：“通讯器。”
桑觉懵了一下，对啊，他怎么忘了去买通讯器呢？通讯器是主城和他人唯一的通讯方式，就他没有显得多奇怪。
他苦着脸说：“上次在外面弄丢了。”
前面还说人家大骗子呢，现在自己就也成大骗子了。
霍延己没说什么，走了。
尾巴沮丧地落在地上，其实桑觉可以等买了通讯器以后，再让安娅去查霍延己的通讯方式，但这样好像很不尊重霍延己。
吃完东西，他自觉地把餐盘端到回收处。
雨已经停了，走下食堂门口的两层台阶，踩着潮湿的地面，残留的雨水顺着黑灰色大理石纹理流进缝隙，润往土地深处。
母星的实验室于桑觉而言，就是全世界。
而眼前这个灰蒙蒙、危险且忙碌的城市对他来说太大了，人也太多，博士给的那个虚无缥缈的任务，让他有一种不知道何从下手的迷茫。
“手。”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桑觉一蹦，尾巴上的鳞直接炸了起来：“你……你不是走了？”
霍延己重复了一遍：“手。”
桑觉抬手，霍延己将一个类似于他扫描仪的通讯器系在他的左手上：“那只手戴的什么？”
小恶龙心虚地缩了缩爪子：“捡的，装、装饰品……”
“是吗？”霍延己给他扣好，“通讯方式预存过了，记得绑定身份卡。”
霍延己给了他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一些绷带、药，还有两张创可贴。
桑觉心虚地看了眼，都不敢说其实额头创可贴下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
“纱布今早换过，明天早上再换，尾巴的伤口够不着就去医院，不要随便找人帮忙包扎。”霍延己说了很长一段，语气依旧冷淡，“《畸变者守则》第十七条，每个畸变者都务必和普通人类保持安全距离，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感染伤亡。”
“……”难怪在弯野森林请霍延己帮忙包扎的时候，他眼神有些奇怪。
桑觉抿着唇：“我不会伤害他们。”
霍延己并不是这个意思：“普通人对过分靠近的畸变者有自卫权，你不伤害他们，他们未必不会因为害怕伤害你。”
桑觉有点无措，耳边伴随着安娅的实时解释他才勉强能理解霍延己说的话。
根据多年前拟定的《畸变者守则》，普通人对过分靠近的畸变者有自卫权——被没有经过处理的污染基因感染很危险，每一个畸变者身上都携带污染基因，所以哪怕身上没有伤口，也要尽量保持距离。
而畸变者由于获得了特殊能力，基本不太依赖武器，但普通人是人手配备武器，畸变者再强大，被子弹击中脑袋也一样会死——身体不一定死，但意识一定消亡。
所以哪怕抱着善意靠近，也可能被视为恶意——之前出现过这样的例子，畸变者报复世界故意污染身边人，或者极度憎恶畸变者的普通人故意引诱畸变者进入可自卫距离，再残忍杀害。
保持距离，对两方都好。
“知道了……你要走了吗？”
“盘旋在九号裂缝的畸变鸟群有异动，随时可能突袭主城，我会很忙。”霍延己走之前看了他一眼，“近期别出城。”
“噢，好。”桑觉有点不舍得，霍延己是他第一个还活着的朋友。
“再见。”
“再见。”
背着包，拎着小黄伞，桑觉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
主城地图才加载到27，越到后面速度越慢，不仅很多犄角旮旯的地方没监控，越机密的位置也越难侵入系统——飞行器就在这么一个地方。
“飞行器所在地是一个独立的安全区，离主城很近，只有不到九十公里的距离。”
安娅提醒道：“且军方确实在三小时前对内发布了畸变鸟禽异动的讯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都属于危险期，建议您先韬光养息几天，熟悉熟悉这个世界，拯救不急于一时。”
安娅不是人类，它无法共情桑觉的情绪，只能通过身体的各项数值以及过往数据分析得知他此刻茫然的心境，给出机械化的安抚。
“那先回家？21号小巷13—501……”桑觉问，“走回去要多久？”
“按照您现在的速度，三十分钟。”安娅回答。
“那还是走回去吧。”桑觉不想再坐轨车委屈自己的尾巴。
天色逐渐暗沉，夕阳的余晖为这座灰蒙蒙的城市添了一抹暖色。
安娅为他描述了一下住址的环境：“只有一个客厅，加一个小卧室。您居住的楼层共有五十二间屋子，设施简陋，采光不好，但这是主城普遍的居住环境。”
桑觉好奇道：“霍延己住哪里？”
安娅：“具体位置暂不清楚，传言他有个小庄园，很多居民、特别是畸变者对他的生活评价并不好，认为他奢靡成性，浪费资源。”
确实，在当下这种环境，无污染的干净土地就是最珍贵的资源之一，但桑觉总觉得霍延己不是这样的人。
他苦恼地甩甩尾巴，把霍延己的脸扔出脑袋，不去想了。
“如果邻居发现隔壁突然住了一个人，会不会举报我？”
“应当不会。您那一栋都是畸变者，大家早出晚归，一半人都在城外，如果死了，他们的住处就会被回收，进行重新分配，邻居的更新换代对居民来说是常态。”
安娅尽心尽力地解释：“您如果不喜欢这个环境，可以后面再换，但现在必须要有一个住处。”
“？”桑觉很快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有住处了。
远处，巨大的钟楼敲响了夜晚六点的号角。
全城都能听到同一道冰冷的广播：“请注意：三小时后将开启全城宵禁，请各位居民安排好来返外出时间。宵禁时间内，任何在外游荡的闲杂人等一经发现，将被逮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