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希尔
【收获了003号观测对象——希尔，一名与安娅博士很像的女士。温柔在和平时代是最有力的品质，于崩塌时期仍然值得欣赏，但或许缺少了些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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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觉欲言又止。
“还有事？”
“你……”桑觉咳了声，“医药费付了吗？”
“……付了。”
“那没事了，再见。”桑觉立刻摆手。
他没做出人一走就拔点滴的蠢事，乖乖等最后一滴打进身体，才按下床头铃叫来护士，帮忙取针。
护士给他拿了根棉签：“多摁一会儿。”
小恶龙点头，尾巴甩了个弯儿：“谢谢。”
护士心一软，揉揉他脑袋：“以后小心点啊，我可不想在医院看见你了。”
桑觉：“嗯！”
等护士走了，他才跳下床对着镜子检查伤势，脖子和尾巴被纱布层层裹着不说，身上到处都是擦伤，被医生抹了不知名的红红紫紫的药，额头也贴着一个创可贴。
其实小伤基本不用处理，像这种擦伤不超过二十四小时也会痊愈，他的身体修复能力很强。
但介于创可贴上可爱的向日葵图案，桑觉没揭，还怪好看的。
余光中，一座座灰色的高楼屹立在窗外。
他好奇地走过去，扶着落地窗，观察这颗星球唯一的主城。
和母星各色各样的风格不同，主城的建筑没有好看的颜色，都是统一的灰色水泥风，拥挤密集，楼挨着楼，令人窒息。
对面的那两栋楼间距约莫只有一个半成年人肩宽，这户的阳台都能跳到对面的排风外机上，估计只有小偷才喜欢这里。
现在应该是早上，弯野森林的倾盆大雨一路延续到主城，在玻璃上砸出哗啦啦的声音。
地上一踩一个水洼，雨花四溅，但少有人打伞，甚至还有人穿着破旧的皮夹，光着膀子，一边仰头喝酒，一边肆意淋雨。
没过两秒，皮夹醉汉受惊地闪到一边，原来身后驶来了一辆铁皮轨车，停在了不远处闪烁蓝/灯的路牌旁。
仔细看才发现，地面的每条路上都布有单线铁轨，这是主城唯一的交通工具。
“你好，桑觉。”有人敲响了病房门。
“嗯……？”桑觉回头，来人一副年轻的军官模样，手里提着一个背包。
“我是霍延己中将的副官张珉，来给你送背包。”张珉解释道，“你原来的背包受到忘忧蔓的污染，拿去处理了，所以换了个背包。其余物品已经无菌消毒过，霍长官说武克是你的朋友，所以他的遗物我没拿走，都在这里，只有武克的身份卡我们拿去注销了。”
背包换小了一号，对桑觉来说还是有点大，里面属于武克的衣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套符合桑觉身形的衣服。
这个尺码还真不好找，张珉废了一段时间才找到，依然有些宽松。
“住院费续了三天，你可以养好伤再走。”
住院三天是不可能的，桑觉根本不需要养伤这么久。
不对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他懵圈地看着张珉，自己从没说过武克是朋友，只说司伏是，而且这话他是跟霍眠说的，他都还没见过霍延己呢，怎么会是霍延己的副官来处理这些事？
“如果没有其它问题，我先走了。”
“等等——”桑觉张张嘴，问，“你说的霍延己，是把我带回来的那个人吗？”
张珉尽管疑惑，但还是礼貌回应了：“当然。”
桑觉沉默了：“那，监管者里有一个叫霍眠的人吗？”
张珉想了想：“据我所知并没有这个人名，但监管者数量众多，每年都有新人入职，我也不清楚全部名单。”
“好的，谢谢。”
送走张珉，小恶龙的尾巴重重拍在病床上，枕头都震掉了。
混蛋霍延己，再也不是好人了！
直到离开病房，他都还沉浸在被人拿假名字欺骗的愤愤中。
“咳咳……”
是路过病房发出的声音，桑觉回神，往里看了一眼。
这人靠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雨，麻木出神。
他的一条腿没了，左边大腿根部裹着纱布，右腿无力地垂在床那边。
他应该就是医生口中说的那个八队队长，不过他看起来像个正常人，没有明显的畸变特征。
“他叫路天丛，选择的第二基因是猿类，不过很幸运，他的畸变特征并不明显，除了多出一条尾巴和过分旺盛的毛发。”
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但他却完全获得了猿类的能力，敏捷，大力，甚至能在足够的速度下一脚踹穿移动的人体。”
踹穿和踹飞是两码事，踹飞很多人都能做到，可凭借一条腿踹穿一个人，那得多快的速度……
但路天丛失去了一条腿，他再也做不到从前那样了。
“他从小就被往畸变的方向培养，十六岁就跟着别人出任务，一直到现在十四年了，他始终保持理智，没有失序。突然失去一条腿，对于他而言就是抹除了自身存在的意义。”
医生怜悯道：“他现在一定在想，就算牺牲在废水，也好过颓废地苟活后半生。”
“废水？”
“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医生喃喃，“再不解决，废水就要成为超大型人为造成的污染源了，会比裂缝还麻烦。”
桑觉不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他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回飞行器。
医生等了一会儿才走进病房，桑觉悄悄离开了。
医院的楼层很高，有电梯，就是看着不太安全，他甚至能听到电梯井里铁丝摩擦的嘎吱声。
桑觉犹豫了下，问：“安娅……昨晚在弯野森林的时候，忘忧蔓真的没有碰到我的伤口吗？”
他明明感觉到刺痛了，可刚刚医生的检查却说他没有被污染。
安娅：“按照已知信息，不是所有的污染都会导致异变，有极低的概率幸免，或许您就是最幸运的那位。”
“是吗……”桑觉有些不安，可他确实没感觉到不适，便暂时抛却脑后。
安娅：“我正在通过侵入摄像头描绘主城的地图，但由于主城的计算机水平低下，需要一点处理时间。”
飞行器很可能就是被人类军队带走了，说不定还在一个严加防守的地方，能不能看一眼都是个问题，更别说盲目去抢了，怎么也要做好万全准备。
“飞行器距离我还有一百多公里……它在城内吗？”
“这需要我加载出更多的地图，主城的范围远不止一百一十平方公里，但您此刻似乎并不在中心区。飞行器可能在城内，也可能在城外，需要等地图加载完毕才能知晓。”
“叮——”电梯门开了。
桑觉站在路边，一股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
矗立紧贴的高楼比弯野森林带给他的压抑感更强，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来来往往，形形色色，只有一半的人模样正常。
斜对面有个长着触手的男人，一手搂着女人的腰，深紫色的触手探进裙底，和女人打情骂俏地走进巷子。
桑觉收回视线，没忍住，又偷瞄了一眼。
这里的每个人都和他不一样，即便是没有畸变的普通人。
不论男女，体能训练是他们从小就会经历的事，哪怕只是一个普通居民，也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面临被异变生物破城守家的风险，所以即便不需要战斗，也要学会战斗。
没人像他这样单薄，白皙，没有肌肉，路边醉汉的拳头都快比他脸大了。
他尽力靠着路边走，小酒馆很多，大雨瓢泼，配合各色的霓虹灯，显得荒谬又堕落。
崩塌的时代，酒精或许是唯一的精神补品，也是强而有力的麻醉剂。
不论今天失去了谁，今天在外看见了什么，都可以用酒精麻痹自己——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即便不会更好，但也不会更糟。
肚子有些饿了，桑觉被一阵油炸的香味吸引过去，是一家正在做土豆条的小店。
排队的人很多，一看就很好吃——可他没有钱。
背包里倒是还有几支营养剂，三两包压缩饼干，对他来说既难以下咽，也不够吃，最多两顿就没了。
“小家伙没钱吃东西？我请你啊……”
身后传来油腻的声音，一只手摸上了他尾巴，桑觉惊得一抖，下意识甩去一尾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啊——”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那个看起来单薄瘦弱、不堪一击的男孩竟然把身后的咸猪手打骨折了！
桑觉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不喜欢别人突然碰自己的尾巴，会有应激反应。尾巴也是他最有力气的地方，比变成恶龙的咬合力还要强。
昨晚只给了特雷尔一巴掌，已经很手下留情了。
他现在很不高兴：“你吓到我了，要赔我精神损失费。”
握着右手腕疼得发抖的男人：“……我还没让你陪医疗费呢！”
桑觉生气地看着他：“先撩者贱，我这是正当防卫。”
这人还想理论什么，但远远看见巡逻队过来了，只好恨恨离开。
桑觉也没追，继续看着卖土豆条的小店。
一个女人远远看完了这场闹剧，走到小恶龙身边：“想吃？”
桑觉回头，愣了一下，这个女人拥有和博士一样长的秀丽卷发，不过颜色不同，博士是黑色的，她是深栗色。
桑觉诚实道：“我没有钱。”
对方笑了笑：“没关系，我请你。”
说着她就去要了两份土豆条，还转头问桑觉吃不吃辣。
本想拒绝的桑觉一时没禁住诱惑：“我会把钱还你的——要辣。”
于是两人就在门口破旧的小桌旁坐下，桑觉捏了一个吃下，味道很不错。
他本以为两份是一人一份，但女人并没有开吃的打算。
“你怎么不吃？”
“最近减肥，这个油重。”
她静静看着桑觉，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后却没吐出一个字，只是陪着桑觉吃完土豆条：“还饿吗？”
桑觉摇头：“不饿了，谢谢你。”
“是身份卡丢了吗？”女人笑了笑，“城里每个月都有餐补，这才月初。”
桑觉一愣，按照武克的日记时间算了算，今天确实是一号。
他为撒谎感到羞耻：“我出城后，身份卡丢在外面了……”
理论上，进城必须要检验身份卡，女人也没戳穿他这个拙劣的谎言，只是提醒：“丢失了要尽快去造物处补办。”
桑觉：“造物处在哪……”
他还没来得及问完，就听到了广播声：“请注意，居民必须随时携带身份卡，请所有居民遵守规定，配合检查。”
之前吓跑咸猪手的巡逻小队来了，停在了小店门口，对每个人进行挨个检查，眼看就轮到桑觉了。
他攥着手，紧张地想要跑掉。
不过巡逻小队先检查了女人，验完身份卡便立刻微微弯下腰，行礼道：“希尔博士，我代表小队全员向您问好。”
“谢谢。”希尔笑了笑，“我在和朋友聊些事情，能不能？”
巡逻小队的队长听懂了她的潜台词，没有检查桑觉便离开了。
——毕竟谁能想到，研究出无数适合末世养殖作物、使幸存者们不再饥饿的希尔博士，会和一个没有身份卡、“偷渡”进来的小恶龙聊天呢？
希尔很温柔：“快去补办吧，被抓到可是要坐牢的。”
桑觉已经反应过来她是谁了：“你是为了武克的事情，所以请我吃土豆条吗？”
希尔，是那个出现在武克日记里，被武克心心念念的研究员。
“我是因为他来见你，但请你吃土豆条是因为我喜欢你。”
比所有人都单薄的少年乖乖站在小吃店门口，毫无企图地看着油水四溅的锅，不是为了让人怜悯，好像只是无处可去，望梅止渴。
很是惹人怜爱。
“谢谢你的喜欢，土豆条很好吃。”
桑觉翻出背包，把武克的东西拿出来：“这是他的日记本，衣服，还有一枚枫叶，本来是挂在背包上的，但那个背包被污染了……”
“我知道。”希尔接过日记本，翻看了两页。
桑觉顿时想起自己还在日记后面写过一页，顿时有些内疚，当时没想太多，他连忙道歉：“对不起啊……”
“没关系，以后它就是你的了。”希尔没看他写的什么，在日记的某一页、某一行轻轻摩挲了一会儿，随后推还给他。
桑觉也不怕她看，他的文字这个星球的人应该看不懂。
他只是不明所以：“你不要么？”
“我和他不是恋人关系，只是见过几面。今天早上，忘忧蔓被送到了我的实验室，但他没回来。”希尔笑了笑，“我想，了解他对我的全部心意，也是我为数不多能给到的尊重之一。”
桑觉不懂这些，安静听着。
“武克是在地下城出生的孩子，没有父母，没有家人，遗物也无处可去，如果对你有用的话，他应该会很高兴。”
桑觉有些无措，不知道该不该收下。
“至于这枚枫叶勋章……你可以放到灯塔那里。”希尔递给他一个袋子，起身道，“这把伞送你。”
桑觉：“谢谢……”
希尔回眸一笑：“再见，小家伙。”
她撑起另外一把伞，走进雨幕。
她温雅的背影很像安娅博士，她们一样温柔漂亮，可桑觉知道她不是，只是有些像。
雨更大了，逐渐有人进棚里躲雨。小恶龙坐在乱糟糟的人群中，以灰色的城市和磅礴大雨为背景，在日记上写道——
【想念博士的第三天，从病房醒来。
看到了星球的主城，好拥挤，但或许脚下的这片土地，是他们为数不多没被污染的避难所了。
带我过来的霍眠是个大骗子，他其实叫霍延己。虽然他让我离飞行器更近了一点，但还是被踢出王子的候选了。
哼，撒谎的人不可爱。】
小恶龙停了停，在这里画了一个恶龙咆哮的简易表情，代表很生气。
然后继续写道——
【隔壁的病房有一个很可怜的病人，他失去了一条腿，不能再战斗了，医生说他失去了人生的意义。
如果在和平的时代，人生可以有很多种意义，这里似乎没有。
离开医院后，我还遇见了武克温柔的暗恋对象，她很像博士，还请我吃了土豆条。土豆条很好吃，如果辣椒再多点就好了，建议改良。
小恶龙71日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