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昏迷
【他碰上了一个卑劣的人类,受了伤。在太空漂泊的这些年,我多次模拟过人类的未来,即便没有灾难,人类最终也会因为自身的贪婪无度而毁灭,或早或晚。】
【但很奇妙,人类的数据标签有很多不好的词汇,贪婪、自私、阴暗、胆怯……却仍然有一部分人类违背了卑劣的本能,学会了爱与牺牲。】
【或许这才是最伟大的奇迹。】
·
气氛变奇怪了。
特雷尔看了眼长官的脸色,说:“他不喜欢男人。”
桑觉理所当然道:“我不是男人,我是……”
他本想说我是男龙,但为了不暴露自己来自外星的秘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对,你不是男人,是小白脸。”特雷尔以一种黏腻而不自知的眼神打量着桑觉,“霍长官可不喜欢小白脸。”
桑觉不高兴了:“你是小黑脸。”
特雷尔顿时沉了脸。
他还想说什么,却听到霍延己发出很轻的一声嗤笑。
特雷尔顿时闭嘴,不敢再说什么。
他不知道霍延己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桑觉……对于很多人来说,霍延己都是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存在。
事实也确实如此。
但大多数时候,霍延己与其他人想的都不一样,他没有传闻中那样离谱的性格,例如残忍嗜血、冷酷无情,娇奢无度,阴晴不定之类的。
霍延己的情绪从来都很稳定,他很少展露喜怒哀乐,不是城府深,是真的很少生气,也很少笑。
他不会为谁悲伤,也不会为谁愉悦。
人类最高议庭曾有位领导者这样评价——霍延己是应崩塌时代而生的人。
这个时代不需要太多会流泪的诗人……要的是不会祈祷、生而战斗的兵器。
在霍延己手下办事也很轻松,因为他不会因你某件事做的不好,某句话说的不当就记仇。
可如果触犯了一些底线……
特雷尔眼里闪过了一丝杀意,针对对面那个把玩尾巴尖,看起来又蠢脾气又大的小鬼。
万一他真的知道自己杀了司伏那些人,并告诉了霍延己,那自己就玩完了。
天色彻底昏暗,霍延己起身去了驾驶座,准备休息。
桑觉也想跟上,却被特雷尔喊住:“小鬼,我们聊聊。”
桑觉小跑着追上霍延己:“我不想跟你聊。”
可身后的特雷尔却倒打一耙:“你确定?我出现在这座森林是和队友们执行任务,可上次回到营地后,我发现我的几个队友都死在了那里……而你,身上却穿着我队友的衣服。”
“你不解释解释?”
桑觉脸都气绿了,简直臭不要脸!
前面的霍延己停下脚步,没有回头:“需要帮忙吗?”
特雷尔立刻回答,义正严词:“您去休息吧,我会问出真相的。如果真是他做的,我一定会为我的队友们报仇!”
霍延己瞥了桑觉一眼,上了驾驶座,掩上车门。
桑觉没有很生气。
他知道的,人类亲疏有别,比起他这个可疑的陌生人,肯定是熟悉的下属更值得相信。
尾巴尖一下一下地拍打地面,砸得落叶嗒嗒响。
他真的没有很生气。
真的,没有。
“我说了,衣服是我从背包拿出来的,背包是捡的。”小恶龙臭着脸,“爱信不信。”
特雷尔慢慢走近,伸手挑起桑觉的脸,却被躲开了。
看表情,小鬼似乎真的不知道他杀畸变者的事,这样的话……
“我要怎么信你呢?”特雷尔抬手,“那可都是我的生死伙伴,他们就这样死了,我一定要找出凶手……”
他产生了一点别的心思。
他不喜欢男人,但主城能碰的女人太少了,常常欲求不满。
小白脸看着确实不错,细皮嫩肉,长得也行,看着就很好吃……
桑觉其实不太怕特雷尔,他能被那只螳螂追得到处逃窜,只是因为螳螂的速度真的太快了,还没学会飞的他躲不过。
而且万一打受伤了,跟这个星球上的人类一样被污染,产生了什么奇怪的异变,那可丑死了。
怕霍延己……那是知道自己真的打不过。
可特雷尔算什么?唯一让桑觉忌惮的只有他的枪而已。
特雷尔越靠越近:“让我看看,你的力气有多大,能不能杀死我的队友们……”
桑觉没动,在特雷尔的眼里似乎是默认了。
他兴奋地舔了舔嘴角:“还没有人碰过你吧?我会给你一个难忘的……”
“啪——!”
特雷尔惊愕地顿在原地,脸上火辣辣一片,细小龙鳞的形状深深印在了他脸上。
——他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用尾巴甩了一耳光。
特雷尔阴测测地说:“真辣啊……”
这么近的距离,桑觉有底气在特雷尔开枪之前卷走他的枪,根本不怂。
可特雷尔没有开枪,他突然往前一扑,反应不及地桑觉坐在了地上。
恍惚间,桑觉感受到熟悉的律动,从他降落这颗星球开始,就一直听到的奇怪律动。
污染……
小恶龙猛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武克背包里装着“忘忧蔓”的玻璃容器,之前替他挡了一下螳螂的攻击。那一击的力道应该很重,因为只是隔空受力,他的背到现在都还在酸疼。
那时候,玻璃容器可能已经出现裂缝了,又放后车厢里颠了一天,彻底碎了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如果它感染了一直坐在后车厢的特雷尔……
细小的绿色藤蔓附在桑觉的皮肤上,朝脖子的伤口潜行,就像有虫子在皮肤上爬的感觉,毛骨悚然。
特雷尔按着他,瞳孔时而深绿时而浅,他甩着脑袋,在污染与性/欲中徘徊,也在清醒与失序中挣扎。
桑觉一把拽出特雷尔的枪,猛得往起一蹬,特雷尔重重地倒在地上,他愣着清醒一秒,似乎没想到桑觉的力气这么大。
桑觉转头就往驾驶座跑:“霍眠!特雷尔被污染了!”
他能杀了特雷尔的,可是尾巴上有伤,万一染上被感染过的、特雷尔的血就糟糕了。
他可不想身上突然多出一株藤蔓什么的,有辱恶龙的威风。
可他还是没来得及,特雷尔从身后扑倒了他,下巴重重地磕在地上,蹭出了一片血色。
“噗——”是消音/器下,子弹穿进血肉的沉闷声音。
特雷尔死了。
桑觉没来得及高兴,因为下一秒,那把装着消音/器的枪就对准了他的脑袋。
他趴在地上,茫然抬头。
桑觉只感觉脖子伤口一阵刺疼,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
眼前的一切都糊成了虚影,好像有无数个霍延己,拿枪指着他。
他彻底晕了过去。
·
“嗒……”
“嗒……”
点滴的声音。
在母星的时候,为了一些必要的事情,博士会抽取他的血,但每次抽完血他都很虚弱,就需要挂点滴补充营养。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桑觉都与这样的“嗒嗒”声作伴。
回到母星了吗……
眼前的景象很模糊,旁边是一些医疗机械,看起来没有母星先进。
两个人站在床边,正交谈什么。
其中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秃头男人说:“你还真是一刻停不下来,上个任务刚结束,又跑去七号裂缝弄白蛾卵泡,这种东西农业林场每年都会对佣兵队发布任务,你堂堂一个中将何必自己受累。”
“七号裂缝附近的母蛾我都杀了,卵泡不带回来,他们就要去找新的白蛾巢穴作为资源供给。”
“哈?你杀母蛾干什么,留着做农业益虫补给不香吗?”
“顺路。”
“……还顺路带回了一个奇怪的小家伙?”
这个人的头……好亮。
桑觉喃喃道:“博士……”
“醒了?”秃头医生转身,弯腰照了下他眼皮,“应该没什么事了。”
他转身对霍延己说:“小家伙的污染指数很低,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污染指数这么低的畸变者,你会不会是看错了?或许那株忘忧蔓根本没碰到他的伤口。”
霍延己没否认:“基因检查申请了吗?”
医生:“我已经抽了一管血交上去了,什么时候出结果得看那些老东西的速度。”
清醒了几分的桑觉瞪了一下医生。
难怪他现在这么虚弱。
医生无辜地摸摸鼻子,基因检查可是霍延己提议的,他哪敢不从。
“醒了就好好休息,我去忙其它病人了。”医生习以为常地换上新手套,“八队刚从废水区回来,队长断了一条腿,跟他一起出去的监管者死了,队友全军覆没。”
“没被感染?”
“很幸运,他的腿不是被异物咬断的,而是被钢门夹断的。”医生捋好手套的褶皱,“命应该能保住,不过从此就别想出城了。”
等医生走了,桑觉才抿唇道:“渴。”
霍延己给他倒了杯水。
桑觉:“没力气……”
身体发酸,头有点晕,不过耳边那些嘈杂的声音波动都消失了,很清净。之前听到的那些声音应该都是污染物发出来的,他现在在人类的医院里,周围没有污染物,自然就听不到什么。
霍延己摇了下按钮,上部分的床缓缓升起,他坐在床边,缓慢匀速地给桑觉喂水。
桑觉的不高兴勉强得到了缓解。
他知道,对于霍延己而言自己只是一个陌生人,发现有污染失序的倾向,第一反应肯定是杀死。
但就是不高兴。
以前博士的同事就常取笑他脾气真大,然后他就会给对方表演一下什么叫脾气大。
霍延己看了他一眼:“生气?”
桑觉没来得及回答,因为他听到安娅的声音:“您现在具体飞行器只有一百一十公里。”
“!”
什么不高兴,见鬼的不高兴,‘霍眠’就是最最好的大善人!
虽然一百公里还是很远,但至少比起之前的大几百公里已经好多了。
桑觉诚恳道:“谢谢你,霍眠。”
霍延己:“不客气。”
桑觉犹豫了下:“那株忘忧蔓还在吗?”
毕竟是武克他们守了两个月,全员牺牲才捕获的任务对象,如果因为他没了,也太令龙内疚了。
“在实验室的培育箱里。”霍延己没说,只是活性很低了。
“那就好。”不知情的桑觉松了口气。
霍延己放下水杯,既然醒了,他也该走了:“基因检查结果出来之前,不要离开主城。”
桑觉:“等等!”
“还有事?”
“我可以见见霍延己吗?我有话想对他说。”
霍本人沉默了:“告诉我就好,我会转告他。”
倒也不是不行。
霍眠一看就是监管者,特雷尔叫他长官,说明他的职位也不低,霍延己也是特雷尔的长官,这两人不是亲属也是同事。
桑觉觉得他还是可靠的,至少发现他有感染迹象昏迷后,没有直接崩了他,而是带回来查了个清楚。
他清清嗓子:“其实,我跟特雷尔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他的。”
霍延己嗯了声:“然后?”
桑觉缓缓道来,把事情经过说清楚了:“我看见他杀了一个叫武克的人,还杀死了队长司伏……他说,肮脏的畸变者不配活着。”
最后一句是桑觉杜撰的,不免有些心虚,但从特雷尔的言行来看,他就是这样的想法,桑觉顿时又理直气壮了。
霍延己没说什么,只是看向了窗外。
真相与他预料的没太多差异,之所以没直接解决特雷尔,是想把人带回来做一个公正的处决。
晚上休息时,没制止桑觉与特雷尔的独处,是想看看桑觉是个什么东西。
第一眼印象,桑觉就是个套着人皮的高级污染物。
但从包扎伤口到上车,桑觉都没有污染他的企图。
所谓高级污染物,也只是前面套了个高级的名词而已,它们依旧没有思想与意识,只有刻在基因里的本能。
它们拥有很强的模拟基因,也被称为拟态基因。只要吃掉了人类,他们就能伪装出该人类的样子,诱捕其它人类。
这类污染物也是目前最不可名状的污染物之一,很少有人知道它们本来的形态是什么样子。
测试结果出乎意料,桑觉确实是个人类,可能只是有点傻。
霍延己想,这不是桑觉的错——是他对高级污染物存在刻板印象带来的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