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桃夭夭香沾美人衣1
“公主殿下的这个问题,根本毫无意义。如果臣女说愿意嫁,您一定不会相信,因为嫁的人根本不是我,无论是不是真的,都像是为了哄您的谎话。如果臣女说不嫁,那臣女今天也不必奉陛下之命来公主的长乐宫了。所以,无论臣女的回答是什么,都不会让您满意,也无法改变得了什么,一切都只在于,大堼的公主是您不是别人,能嫁过去的只有您,能不废一兵一卒就平息这场战乱的只有您一人而已。”
(说的……没错。能做到的只有瑶瑟一个人而已。)
公主的眼球骤然收缩,她默然地转过身,左手扶住了桌子,好似有些站不稳。
“一切都只因为…本宫是…大堼的公主……”
她的声音再没有了先前的冷焰凌人,显出一丝苍白,充满着无力,无力反驳,无力相信。她本以为这个问题会是她最后的武器,是她的救命稻草,让林梦素无话可说,可最后她才发现,这是给自己的当头一棒。
“您生来便享尽荣华富贵,吃穿用度皆为人间上品,无忧无虑的长大,是人人都艳羡又不可攀的高台。”
“公主这个身份,从始至终都伴随着荣耀与宿命。您的臣民敬仰您、朝拜您,太平的时候,您可以问心无愧地全部接受,但到了他们真正需要您的时候,也就是您必须放弃自己、牺牲自己的时候了。公主与整个堼朝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殿下应该要明白。”
公主突然冷笑了起来,慢慢转过身,背对着林梦素。
“呵呵……原来公主这位子这么难坐,难为你比我看的还透彻。”
“臣女不敢。”
(终究,最是无情帝王家吗……)
“若我,有再来选择的机会,我一定不当公主。什么荣华,什么富贵,都随他去了吧,我只想要为自己而活”
林梦素不语,同样觉出些悲凉。
良久,安庆公主只将头转了过来,看着林梦素。一滴清泪从泛红的眼眶中滑脱,流过白嫩的脸颊,溅落在地上,只在脸上留下一道泪痕,闪着光,突兀着,破碎着。
“林晞,你要记得,安庆公主,只活了十七岁……”
这句话,像遗言,像嘱托,像忠告。
林梦素诚敬地向公主行了跪拜大礼,将整个头伏在手上。她知道,眼前的这位小公主,身上背负的是什么,这一去,又意味着什么。
“林晞,本宫嘱托你几句话。”
“是,公主殿下。”
“替我照看好未央宫,守着我的母妃,也替我继续看看这大堼的盛世还有,替我向我的父皇说一声,儿臣不能在他面前尽孝了,下辈子如果有机会,您若不是皇帝,女儿若不是公主,我们父女两个,再享天伦之乐吧。”
说完,她回过头,离开了长乐宫正殿,留下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的林梦素。
等她走后,林梦素才缓缓抬起头,只是人早已经不在了,偌大的长乐宫殿只剩她一个人,寂静之余,门外有隐隐的哭声。
她推开关紧的殿门,门外,张贵妃泣不成声。
原来她一直在门外听着,里面的谈话,公主的嘱托,她听得一清二楚。
“贵妃娘娘,事已成定局,您也不要太过于深陷母女分别的痛境,公主殿下为大堼所做的一切,都会变成福泽回报在她身上的。”
“本宫……本宫的女儿…我的瑶瑟啊…是母妃对不住你。”
长乐宫外,太子正看着这一切。
“这林梦素,不愧是本太子看上的。飓风,看着吧,总有一天,本王要把这个女人娶到手。”
(什么二皇子要娶林晞)
二皇子低声与身旁的属下说着,那属下道:“太子殿下,是为了班太傅的占卜,还是真心喜欢……”
“废话,不是为了先生的占卜还能为了什么本王如何会喜欢上一个庶女”
“可是京城姓林的不止林太尉一户,殿下怎么就断定一定是林太尉两位女儿其中的一个”
“除了林溆和林晞这两个还能有这个本事,本王不信,这京城还有哪个林家的女儿能助本王登上帝位,坐稳大堼的江山。”
“殿下说的是。”
(原来是这样。)
“况且先生的占卜一向都很准,无论是母妃的死,还是十二年前荣亲王的坠马之祸,都应验了。”
飓风道:“班太傅占卜之术为陛下看重,陛下让班太傅做您的太傅,正是对您的器重。”
太子笑道:“哈哈哈哈,父皇对本王的偏爱,朝堂上谁人不知那群老东西,迟早要为本王办事的。”
长乐宫殿外,张贵妃始终没能忍心看公主一眼,只是在贴身宫女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未央宫。
林梦素终于舒了一口气,方才的言语多有不敬,要是公主真的怪罪下来,那是掉脑袋的事。
换做以前,林梦素绝对不敢做出这么冒险的举动,但是现在,为了爹爹,为了心上人,为了自己,她都得迈出这一步。
这股勇气的原因和结果,皆出自一人而已——赵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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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鸿影和林梦素是偶然认识的,而且,还真是一场意外。
一年春天,三月的时候,桃花正开,林幺初好不容易征求到林括的同意,出门一次,准备和林梦素去京城郊外的弃芳园。
弃芳园是个专门赏桃花的大园子,方圆十里满桃香,落英缤纷。若单看这个名字,还以为是个美物全无、粗俗不堪的地方,也不知这园子的主人是何方仙人,取出这样的名字哄骗人,难不成是怕凡夫俗子踏脏了这儿的水木清华?
多亏了第一个坚持进去的人,终于发现了这禁绝人烟已久的世外桃源。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或许是无心人的误打误撞,或许是有心人的执意为之,总之,这人间仙境的美名总算是传播开了。
林幺初和林梦素一早就出发了,乘着马车,穿过街柳繁华,远离了京城,往来行人也渐渐稀少,直到进入那古陌小道,依稀就可见山那头半遮半掩的桃林了。
桃林悬在半山腰,马车上不去,两人只好徒步上山。马车夫把车停好,还有随行的两名侍卫,五人一并上了山路。好在山势并不陡峻,弯弯绕绕的山路饶有景致,一路的野花野草,惹人怜爱,有时还能看见一两只或白或黄的野兔,从花丛或野道上跳窜而过,让人心惊之余又觉得可爱。
先前走在路上,远离这里的时候,只觉得桃林看不清晰,朦朦胧胧的,像被一条若有若无的白纱子束着,走近了才觉得明朗起来,原来山高而雾浓,是半山腰层层的薄雾笼罩着一切,这会儿,把人也罩进去了。
好不容易,看到了完整的三两棵桃树,并不繁茂,稀稀朗朗地开了几朵花,还以花苞为主,像是羞涩得难以见人。再往里走,才慢慢多了起来,满树满树的,缀着粉红,鲜有绿色。
花瓣大而重,层层叠叠,沾着露水,越靠近花心,颜色越淡,加上花心一点金黄,黄的晃眼,又移不开眼。
十里的桃林,进来了就迷在这儿了,望不到尽头,只是满目的花啊、红啊、美啊
“阿姐,我们好像来得太早了些,你看这桃花,还没睡醒呢。”
确实,早晨的弱阳穿不透这迷雾,桃花大多还耷拉着,开不完全,开不尽兴。如果再过两个时辰,蜜蜂都出来了,估计会热闹很多,娇嫩少一分,明艳多几分。
“嗯,是有些‘冷湿朝如淡,晴干午更浓’嘛。”林梦素想起薛能的一句诗,倒是应景得很。
再向前走,忽觉空气中一阵凉意袭来,不知是雾是水,姐妹两个额前的碎发已经湿漉漉的了。
“大姑娘,二姑娘,披件斗篷吧,雾气太重了,别着凉了。”马车夫从车上带下来两件斗篷,以免两位小主着凉。
两人披上斗篷继续往前探寻,耳边传来激流声,水汽也越来越多,睫毛上都沾上了水珠。
水声愈来愈大,果然是瀑布。瀑布不宽,但水极清,从这可以直直看到山脚,已积成了一潭,潭水又顺着向前分流成两支,再往远处看,两条支流又神奇地汇聚到了一起,真是大自然鬼斧神工,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阿姐,好美的景!我今才知道‘万丈红泉落,迢迢半紫氛。奔流下杂树,洒落出重云。’是何等壮丽景象了。”
林幺初又迈出两步,更加靠近瀑布了,浑身的凉意让她清醒百倍。
“溆儿小心点,这里有些危险,看一会儿就行了,别停久了,前面还有的逛呢。”林梦素轻言提醒着,一边拉住林幺初的手。
然后,五人掉头进了另一片桃林。
山上的雾慢慢淡了,阳光拨开云雾射了进来,逐渐刺眼,日头要上来了。
“时候不早了,前面就是下山的路了,大姑娘,二姑娘,我们回去吧,老爷要等急的。”马车夫催促着。两人出来小半天,已经心满意足了,悠然地向前走着,穿行在桃林中,左弯右绕的,出了园子,上了马车,返程回府。
城门已经开了,四海的商人、游人、仕人、读书人络绎不绝。
马车走在京华街上,行人分散在街道两旁,或做生意、或赶路、或小声议论着“是哪位大户人家来的车子”、又间或有一两个顽童闹在路上,被家里人呵止领走的
正缓缓驶着,林幺初觉着无趣,微微掀开车窗的帘子朝外瞄了几眼,一路凡尘百态,洋溢着人间烟火尘气,这是与枯燥的王府生活大不相同的。
忽地,马车夫猛一拉辔绳,那马嘶叫一声,车子急刹停了下来,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林幺初和林梦素幸得抓得紧,不然就要从座位上跌落下来了。
只听帘子外马车夫吼道:“你走路不长眼睛吗?没看到前面有车啊!差点撞死你!”
“发生什么事了?撞到人了吗?”林梦素问。
“不知道,还是出去看看吧。”于是二人走出车厢,看到地上坐着个人。
是一位年纪不大的男子,穿着朴素,一身藏青色圆领长衫,黑布鞋,长相清白,白白嫩嫩的,只是脸上的惊恐还未散去,分明是个读书人的模样。他双手撑地,身子半向后仰去,手边地上还有一本翻开的书。
两人下了车,马车夫转向林幺初,恭敬地回道:“二姑娘,这臭小子走路眼睛还盯在破书上,方才突然从巷子里冒出来,要不是小的反应快,险些就出人命了。”说着,还用手指了指马车右侧,果然有个巷子。
地上那书生匆忙抓起手边的书,从地上爬了起来,先是用手擦了擦书上沾的地上的灰,又用袖子掸了掸身上的灰,把书转过来转过去仔细检查了一番,见没损坏后,才壮着胆子上前,不停地鞠躬道歉。
“实在抱歉,抱歉,小生,小生将才看书看的入神,没注意到有车。实在抱歉,耽误姑娘行路了。”他始终不敢抬起头看向两人,刚才还白白净净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红到耳朵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