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风波
“都是骗子!你们都给我走!”张南栖声嘶力竭地喊着,屋内的瓷瓶尽数被她扔在地上。
“公主,您冷静一点。”一名侍女妄图上前,张南栖立马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瓷片,紧紧握在手里,吓得侍女也不敢再动。
“太子殿下!公主又……您怎么受伤了!”宫中的大宫女惊呼。
张祈雁语速稍快,“不必管,带我进去。”
入目即是一片狼藉。
张南栖的手被瓷片割破,鲜血汩汩流下。她的头发有些乱了,发钗全部落在地上。她精致的面容上满是泪痕,身体不住地颤抖。
张祈雁给屋中的婢女们使了手势,让她们先出去。
他这一路走来太冷了,只觉得自己身上也没几分力气了。
他试探开口:“皇姐?”
张南栖的手动了动,定定地看着他。
“为什么所有不幸都要降临在我身上?”她又哭又笑,神色痛苦。“我讨厌这里的一切。”
张祈雁不知听了多少遍她说这些话,这已经不是张南栖第一次这样。
她曾在南朝与北国之间的战事还未平定时意外被俘虏。
当年的张南栖是个极为骄傲的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也便是她骄傲的资本。可惜变故横生,她在一次像往常一般去军营慰问军心时,被北国的人掳走了。
到后来,她被带到北国,成了阶下囚。
张祈雁在她回到南朝后问了她很多次,才知道她在北国是如何度过那三年的。
刚被严刑拷打时,她仍是一身傲气,什么都不愿说。
但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一点一点被消磨时间,每日活在痛苦之中,没有时间的任何概念。她身上鲜活的气息被剥夺,直至消失殆尽。
她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这是她最为绝望的一点。
张祈雁清楚地记得张南栖对他说起这些事情时那不在意的语气和脸上带着的微笑,但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她的眼中带着泪光。
南朝战胜时,叶羽对她说,南朝的人民没有忘记她,南朝也没有放弃她。
而她当时只听得见,三年就这样过去了。三年,足够万物改变,足够人情消失,也足够,战火四扬。
这些年,北国的人对张南栖进行身体上的折磨,同时也有精神上的折磨,让她的心灵变得格外脆弱易碎。
曾记她何等恣意潇洒自如,不同而今沉寂淡漠满心绝望。
在等待南朝的使节来北国接她的那几日,她也总算是离开了这个困住她三年的深渊,住进了北国的宫中,穿上了完好的衣裳,一日三餐也能食饱。
张祈雁从使节那里了解到,当时他们见到张南栖时,只觉得公主身上的气质都与以前大不相同了,他们却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回到南朝之后,医师细细地为张南栖诊治。
郁结于心,左手差些便废了。
这是对她的判决。
在宫中太医的调理下,她的左手差不多治好了,但她总是当她的手是废的。她仿佛不记得曾经的她有多么喜爱弹琴,性子也变得暴躁易怒。
张祈雁知道了关于她这些年所有的事以后,抽出了更多的时间来宫中陪着她,偶尔也会带上张绍莱。
不管怎么说,他们同是张凛月所出,比起和别的皇子公主,总是要更亲一些。
“皇姐,这里是你的家,不是北国,你回来了,一切都结束了。”张祈雁忍着剧痛,艰难地说。他的脸色已经很差了,他清楚地明白,再拖下去,就要多生枝节。
张南栖有些冷静下来了,“我的家……吗?”
“对,这里是长姐的家。”他继续引导她。
她手中的瓷片滑落,张祈雁立刻上去查看了她的手。张南栖还有些呆滞,不说话也不动,就静静地站着。
确认张南栖没有大碍之后,张祈雁仿佛是唯一的目标已经实现,他站立不稳,半跪在了地上。
室内陷入良久的沉静。
屋外的宫人们面面相觑,害怕出了什么事,却又因张祈雁的命令而不敢进去。
“阿雁……?”张南栖的眼睛彻底清明。
她蹲下身,“你受伤了?”
张祈雁没有力气回答她,终是脱力倒在了她怀里。
“长姐,保护好绍莱,别让他死。”他说完这句话,闭上了眼睛。
张南栖颤着手摸上他的伤口。
“没事了,阿雁。长姐会保护你。”她低声安慰着他。“来人!”
宫人听到她的声音,一刻都不敢耽搁地进来。看到张祈雁的样子,她们立马去了太医院。
她的贴身侍女对她说:“公主殿下,现在宫里乱得很,二殿下带兵妄图造反,现下已经被押入大牢,而太子殿下为保护皇上被二殿下刺伤。”
“绍莱造反?”张南栖已经把张祈雁扶上床,坐在他身边。她紧皱着眉头,“不可能。”
贴身侍女小清小声说:“公主殿下,小清也知道不可能,不过当下您还是别管这件事了。小清来帮您包扎伤口吧。”
她没有拒绝。
方才张祈雁说,让她保护张绍莱,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个了。她不相信张绍莱会造反,张祈雁和张绍莱一定是有什么事瞒着她。
与此同时,皇子府。
“殿下,现在太子重伤,二殿下也背上了谋反的罪名,是您最好的机会。”
张朝明异常冷静,“看不出来吗?张绍莱故意在激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的计划的,也不清楚这件事里有没有大哥的手笔。毕竟大哥嘛,总喜欢藏在暗处。”
他转过头对着眼前的人笑,“他的心眼可多了。既然如此,你明夜派人去把他给我带过来吧。”
“是。”那人重新隐匿回黑暗之中。
要说他的这些兄弟们,他真正看得起的也只有张祈雁。公主里,也就是张南微。
张祈雁的智谋和手段,他现在还没有全部看透,他知道的也仅限于张祈雁绝不如面上看起来那样纯良无害,温暖善良。
而张南微,就是他不愿招惹的疯子。
这种故意做出疯态的人,他觉得实属难得。
表面上装得什么都不在乎,能随时与你同归于尽,将玉石俱焚四个字挂在嘴边,却在阴暗处一点一点将你蚕食。
这也就是他最佩服张南微的地方。
对他而言,这么好的一粒棋子,偏偏不喜参与宫中权力的纷争,只整日待在自己的宫中,是一大遗憾。
说起张南栖,他也是打心里看不起。
当年她极为嚣张,他预料到她会出事,可她在北国待了三年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死气沉沉,精神也出了些问题。他打心里看不起她。
既然要傲,那就要有傲的资本,不然只是在引人发笑。在他眼里,张南栖和哗众取宠的小丑无二分别。
一点点算下来,现在他计划里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就是张谙。
他的身份实在是有些特殊。
况且,他也很聪明。
“算了。”他饮了一口茶,低低笑着。
留点心思,今夜会会皇兄。
太医给张祈雁和张南栖处理好伤口之后,张南栖才放心地松乏下来,给张祈雁喂下了药之后,睡在了张祈雁床边。
“张绍莱谋反,你怎么看?”
张谙和张三疯坐在轿中,前往皇宫。
“我怎么看?”张谙正闭目休息。“自然是引蛇出洞了。”
张三疯听得云里雾里,毕竟他对这件事全然不知。
张谙睁开眼睛,似乎有些激动,“说起来,我更好奇的是,在事情结束之后,张祈雁会怎么为张绍莱辩解。”
张三疯根本无法跟上张谙的想法,只能像张谙刚才一样,闭目养神。
张谙最近也挺忙的,他调查了张绥很久,总算有了些眉目。张绥能跑到北国去,定然有人相助。
说不定当时国公府满门被灭时她根本就不在场,但张绥不来找他,太不合常理了。
他与张绥年少定情两心相许,只可惜国公府被贼人灭了满门,至今未寻到凶手,张绥也自那时失踪。
他自小不受宠,皇子中排行第五。而张绥是国公嫡女,众星捧月,是他高攀。
他一直觉得有张绥一直爱着他是他的幸运,但这份幸运易逝的速度让他惊讶。
尽管如此,他从未放弃寻找她。
二人到达宫中之后,即见尸横。
虽早有准备,但张三疯还是有些被震惊到。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按照消息选择了去张南栖的住处看张祈雁,而非去看张殃及。
张祈雁和张南栖仍在睡中,二人也不欲打扰,只是看了一眼又问了宫中的宫女一些情况,便离开去了张殃及的寝殿。
出乎二人意料的是,张殃及醒了。
而且貌似已经醒了很久,所有事情都知道了。
“参见皇兄。”
“儿臣参见父皇。”
二人皆行了礼。
“免礼,三疯先出去,我有些话跟张谙说。”张殃及淡淡地说。
张三疯跟着太监到了殿门外等候。
“你也知道,我时日无多吧。”
张谙低着头,“皇上何必说这种话。”
“实话罢了。”他精明的眼眸转动,“张绍莱没有造反的胆子和实力,你很聪明,你应该能明白,是有人把祈雁逼急了。”
“皇兄说的是。”
“也就当作成为皇帝的历练吧,如果必要,多帮着他一些。”张殃及扶额。“别忘了我给你这些权力的要求。”
“张谙不敢忘。那皇兄好好休息,我先去处理残局。”
“好。”张殃及也知晓,他这次睡下,怕是又要等很久才能醒来了。
张谙转身往门外走。
“对了,张绍莱的命要留着。”张殃及交代他。
“好。”
张三疯在门外等得无聊,见张谙出来,也不管以前的什么了,只想找个人说说话。
“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张谙罕见地没有笑出来。
“怎么这么萎靡不振啊。”
张谙无奈,“注意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
“长辈?盟友就是盟友,长辈你还算不上。”张三疯对他的话毫不在意。
张谙摇摇头,没说什么。
第二日晨光熹微之时,一道圣旨传出。
张殃及最终选择了安排张绍莱回自己府中思过,每日抄写十次佛经,五年内不得在朝为官,并且直截了当地说明,张绍莱永远不可能成为南朝的太子。
说是思过,其实和囚禁并无区别。
民间对这样的结果甚是不满,纷纷喊着要处死张绍莱,倒也和当年张凛月背负的骂名差不多。
而曾经有关张朝明要造反的坊间“谣言”以及骂名,也尽数转移到了他身上。
百姓慨叹要造反的人居然是张绍莱,是他们听信谣言看错了人。
过了一夜,张祈雁也醒了,早早地向张南栖告别,在阿七的护送下回了太子府。
“看来父皇又猜到了,不然不会顶着朝中和民间的压力颁布这样的圣旨。”张祈雁坐在轿子里。
阿七说:“皇上是在帮您。”
张祈雁的神色有些落寞,“本来只想靠自己的。既然这样,那就加快计划吧,别让绍莱把这些骂名背太久。”
“殿下英明。”
南朝的风霜雨雪不如北国寒冷,却让他心寒。
走别人为他铺好的路太久,他也有些厌倦了。他其实很怪自己的无能,总是麻烦别人为他摆平一切。
说来也挺有意思的,这绕心毒,他当初在盟中自己研制出来了毒性更强的一种,而今却要被这普通的而困扰,说到底还是退步了。
这毒的解药,凭着他当年积累下来的那些经验,他并非是研制不出来。就算真的不行,也能研制出抑制的药,但都需要他花些时间。
现在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没有空暇去制解药,阿落又不会,也就只能暂时忍忍这毒。
想着自己体内的毒和被张绍莱刺的那一剑,他觉得自己近来定然是触了什么霉头。
“对了。”他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调查这次宫变中死亡的人数,像以前一样,送些银子和东西去他们家中,落霞军也不例外。”
“是。”阿七应答。
战争果然还是带来太多的灾难与死亡了,但战争有时候却是唯一的手段,无法被替代,也不会消失。
回到太子府附近时,张祈雁掀开轿帘,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张池鱼。
张池鱼的装扮很素雅,头上只是随便插了一支簪子,手中拿着他的披风。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大概是担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