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交心
临近快要睡觉的时候,灯已经熄灭了,江然准备出房间洗漱,看到迪伦衣服口袋里露出了一截纸条,她本没想看,但是那红色的大字实在是太过抢眼,江然辨认出了上面的字,这一瞬间,她的心凉了半截,上面写道:“滚出这里,黄色的人。”
她觉得今天绝对是她有生以来最倒霉的一天,她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这之前,她看到过许多中国人在外国被歧视的事情,但是她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同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而且为什么这个纸条会在迪伦的口袋里呢?她看了眼迪伦,迪伦已然睡去,不知道这纸条她打算什么时候藏到江然的衣服兜中,随时吓她一跳。她不解,她害怕,她心痛,她想哭,她没有想过类似的伤害她要经历两次,但是眼泪流干了一样,她哭不出来。
她此刻只想去森林里面一个人待着,一个人伤心到极致的时候只能自己一个人消磨痛苦。她没有顾得上吃药,拉开了帘子,走出了营地。入夜了,还是有些许凉的,但是江然感受不到。
江然顺着小路来到了小溪前,她喜欢听水声,她看着月光之下的小溪,听着刷刷的水声伴着虫鸣,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为什么要转学?为什么不坚定着自己的信念?为什么要因为觉得自己身材不好而放弃舞蹈?为什么没能和球球见最后一面?又是为什么要来这个鬼地方?她再也没办法将那些不愉快埋藏在心底,假装自己已经淡忘,她再也不能欺骗自己。这些是她心里的结,化不开的结。
忽然,江然听到了身后有动静,她被吓了一跳,才从那些念头中缓过神来。江然胆子小,但是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现在已经深夜了,这个孤岛上存在着无数可能要了她的命的东西。她希望是自己听错了,可就在这个时候,似是走动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她害怕极了。江然可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命丧蛇口,或是被人残杀。江然警觉地睁着眼睛,但是她的身体僵硬得一动不能动,心脏跳得飞快,呼吸急促,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着曾经看过的悬疑电影中的画面。
“你是?”
“谁!”江然猛地转身。竟是个人?江然已经做好了要打人的准备。借着月光,看不清脸,但是能看出来是少年的身形,看来是同学,稍稍放松了一些。
“江然?”沈宇峤认出了江然,“瞧把你吓的。”
江然也听声音认出了沈宇峤,抬手擦了一下眼泪,故作轻松地说:“lucas?你怎么在这?”
“我睡不着,在外面吹会风,刚好看到你出来,这岛上一个女孩出来挺危险的,就跟过来了。”沈宇峤说。
“男孩子也危险。”江然心情不是很好,又听到沈宇峤说女孩子不安全,便嘟囔了一句,带着些刚刚哭出来的鼻音。
“呵,对。”沈宇峤轻笑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看着江然的眼睛,“哭了?”
江然将头扭向一边,说,“没有。”
“吓哭的?”沈宇峤没有理会江然,语气像是在开玩笑。
江然摇头。
“那就是心情不好?”沈宇峤继续猜道。
这次,江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看来是了,说来听听?”
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支支吾吾地说:“没事。”
“你这样子哪里像是没事?我挺无聊的,说说看?”
“我……”江然犹豫着,还带着哭腔,“你真的愿意听?”
“当然是真的。”沈宇峤笑着,伸手去拉江然的手腕,“看样子事情不少,来,坐这说吧。”
沈宇峤拉着江然来到一棵小溪旁的大树下,并排坐在了突出来的树根上。
“那我说了?”
“嗯,说。”沈宇峤手背在头后,靠在树干上。
“我在房间里,看到了一张纸条,是从迪伦口袋里掉出来的,是在骂……骂我的。”江然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了,她开始哽咽,说话都变得困难,“说……说让我滚……滚出去。”
“然后你就滚了?”沈宇峤说得很轻松,略有些笑话的意味。
江然没有理会沈宇峤,越说越激动:“我没招谁也没惹谁,我那么信任……信任每一个人,竟然无缘无故地骂我,我就不应该相信他们。我之前也因为太相信别人,结果自己被伤害了,这次还不长记性,都怪我,我怎么这么惨啊?为什么啊?而且还……还在迪伦那里找到的,我一直那么信任她。”
“她不是这样的人啊,你继续说。”
“我不知道。”江然说出来之后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接着说道:“还有,今天下午,史密斯骂……骂我来着,你应该也听到了。我不过就是觉得当时自己很丑,不想被拍,史密斯竟然说我没自信,软弱?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不想被拍难道不是我的权利吗?”
“他的话确实是说得有点过了,但骂倒是算不上。”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江然低头,把下巴埋在臂弯里,原本稍稍平复了的呼吸再一次变得杂乱,她的眼泪止不住。
“错了错了,别哭。”
“没哭。”江然倔强地说道,但她仍然在啜泣着。
“迪伦这事吧,其实不一定是她写的,她对你这么好,你对她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沈宇峤思考片刻,说道。
“可是那个字迹就是她的啊。”江然晚上还没有吃药,情绪有些控制不住,她的声音颤抖着。
“当时光线又不好,你又着急,没准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呢?”沈宇峤见江然伤心,语气更加轻柔,身子略微前倾,左手抬起,轻轻抚摸着江然垂落的头发,“没事了,没事了。”
“……”
“需要我帮你看看吗?”
“不用了。”江然承认是自己太过于冲动了,不过她不愿意说出口。
见江然心情稍稍平复,沈宇峤将手收了回来,靠回了树干上,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问:“我看你吃完饭老是要吃药,怎么了?生病了?”
江然内心咯噔一下,故作轻松地说:“维生素。”江然撒谎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回避自己的目光。
“不是吧,你药瓶上写的可是一些专有化学名称,维生素?可别骗我了。”沈宇峤侧眼看了看江然,显然是看出来了,继续说,“挺好奇的,说说?”
江然情绪又上来了,但她强忍着眼泪看着沈宇峤,尽量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知道了又怎样?你能治?”
“不试试怎么知道。”
两人对视,沈宇峤这次没有在笑,不像是在开玩笑。
江然苦笑,她停顿了片刻,随后拿起树枝,在地上写出了:“抑郁症。”这个词,江然说不出口,她不承认自己生病了。抑郁症是病,是精神病,而江然不过是经历了点小打击和小挫折,怎么能是生病了呢?她想找人倾诉,但又害怕被说成矫情,于是她只能把自己封闭起来。如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已经暴露在沈宇峤的面前了,她也没什么可隐藏的了。在异国他乡,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沈宇峤成了江然唯一可以依靠和倾诉的人,但她也并没有抱有什么期望。
沈宇峤这次没有说话,他怔住了,看着江然写的词,他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但是江然在他眼里一直是一个挺阳光的小女孩,除了有的时候胆子小了点,但是遇到事情是真的会义无反顾地往前冲,哪里像是这般脆弱的人?沈宇峤无法想象,这么多个黑夜,江然是如何假装平静地熬过来的。是病情尚未严重?还是靠药物维持?
沈宇峤最好的一个哥们凯文就是得了重度抑郁症,最后上吊自杀的。那些患者平日里可能和正常人没有两样,但是当真正发病的时候,却是生不如死。
这一切,沈宇峤不能再明白了。
他喉结微动,看着江然哭红了的眼睛,他斟酌着用词,害怕伤害到江然,最后低声说出了一句:“疼吗?这里。”说着,用手指着自己的胸膛,心脏跳动的地方。
江然没有想到沈宇峤会这样说,她此刻再也没有办法压抑自己的情绪了,她哭着,手覆在自己胸膛上,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服,说出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憋在心里的话:“疼啊……我好疼。”
生了病哪有不疼的?
江然其实已经做好了沈宇峤要说自己矫情的准备,却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生病的这几个月里,江然一直是藏着掖着的,因为几乎没有人能够理解自己,他们都说自己是想太多,心理承受能力太弱,却没有人问过她疼不疼。
“没有一个人这么问过。”江然说。
“我最好的朋友因为一些家庭原因得了抑郁症,”停顿片刻,沈宇峤接着说,“自杀了。”他的神色很是平静,那种痛苦早已被时间冲淡了。
“我……对不起。”江然一时语塞。
“我都快忘了。”沈宇峤笑了笑,要不是还有他的照片,他恐怕都记不住他的模样了。
沈宇峤告诉江然,
他们的爸爸妈妈几乎都是早出晚归,经常出差。他们几个男孩子便组建了一个小分队,一得空就跑到这个仓库据点,这个秘密据点是以沈宇峤和凯文为首的“小分队”的据点,墙上贴满了世界各地的照片以及各种地图,充满着少年年少时改变世界的幻想。
他们教会了沈宇峤很多,这是沈宇峤接触朋友的开始。他们一起畅聊未来,畅聊梦想。小时候的沈宇峤心思特别敏感,凯文没比沈宇峤大多少,但他就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在沈宇峤被老师批评的时候会来安慰他;在他摔伤的时候会拿来药膏,问他疼不疼;沈宇峤的滑板也是在凯文的带领下学会的。
沈宇峤爱他,也十分感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