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次南征

    1 情浓

    想来，平城的夜晚都是与郦京独处的好时光，或驰马并看山峦叠嶂处壮美的高原火山，或夜游以断崖做纸、以铁钎为笔的悬空寺，想想真是奢侈，真是叫人欢喜的奢侈。

    她又感叹起来，“之前皇后娘娘召见了我，我方才明白她也是至情至性之人，只是困锁愁城里的痴情人而已。”

    郦京眨了眨眼睛，假装讶异的样子，“之前是谁一直老神在在，冯家姐妹争宠更好，可以坐收渔利，现在怎么，突然改姓子了？”

    蓝田羞怯地笑了笑，“冯润有更大的野心，难保她会做出比夺位更过分的事来，而皇后只求安稳，让我选择，还是选择皇后吧。”

    郦京哈哈大笑。

    蓝田似乎权衡许久，才道：“如果有一天，情义之间，我却只能放弃你，你会不会恨我？”

    “是情义之间的选择，那就说明你站在义的那一边，我又怎么恨你，你做事向来有你的道理。”郦京思索良久，坚定地道。

    蓝田眼内一热，滚烫的泪珠滴在郦京的手心里，“你这个傻瓜。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做完该做的事，就会追随你而去。天涯海角，吃糠咽菜，我都是甘愿的。”

    郦京心头骤暖，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已心满意足。”

    八月，金墉宫竣工，大抵洛阳宫也应完成。九月，皇帝下诏六宫及文武百官尽迁洛阳。此时，平城宫上下十多万人才正式展开大搬家，不久即入冬季，隆冬祁寒，诏令仓促且雷厉风行，更有老老少少家当负累，尽管各类人员有些已络绎上道，但六宫出发要等到第二年冬天。

    但新迁代北旧民初到洛阳，居无一椽之室，食无担石之储，不擅农业，人心恋旧，皇帝下诏，令由平城迁到洛阳的百姓免除三年赋税，鼓励他们在政府新授土地耕种。

    2 出发之前

    太和十八年。

    南齐秘书丞王肃降魏打破了朝会日复一日的滞闷。

    王肃，字恭懿，琅邪临沂人，东晋丞相王导之后，博学多通，才华出众，父亲王奂及王肃的兄弟都被齐武帝所杀，王肃从建邺来投北魏。

    王肃辞义敏捷，对答如流，又不失君臣之礼；当言及为国之道，乃引经据典，陈说治乱，侃侃而谈，深合皇帝心意。

    朝会上，王肃向皇帝进言：“于今萧齐叔侄相争，政局动荡，西昌侯萧鸾矫废杀皇太孙萧昭业篡位自立，且残忍屠杀宗室，然其滥杀无辜，毕竟失却民心，中央、地方政局都已经很不稳定，地方宗王纷纷反叛，昔日旧部也谋划起兵，朝野上下人人自危，政情动荡，此乃可乘之机，此时正宜大举南伐，亦是一统天下之时。”

    皇帝大悦，深为嘉许：“得王肃，如刘备之得孔明也。”

    皇帝决定对齐采取大规模行动，恰在此时南齐雍州刺史曹虎派使节送信，向北魏请降。

    关于南征之事，魏朝中心存疑都不少，群臣议论纷纷，都建议皇帝慎重考虑。

    如相州刺史高闾就上表皇帝：“刚迁都洛阳，尚处草创阶段，而曹虎不派遣人质，足见其没有诚心，不宜轻举妄动。”

    但皇帝反驳了镇军将军李冲、、任城王拓跋澄等人的反对意见：“曹虎投降虚实如何，确难判定。若曹虎投降是假，朕也可以借此行巡视、抚慰淮水一带，访查探问民间疾苦，使那里的百姓知朕之仕政善德所在，以此让他们产生归顺本朝之心。若曹虎之降属实，若不及时加以接应，坐失时机，有负他一片弃暗投明之心，无疑毁朕之宏图大计。”

    温文尔雅的皇帝在此时已经张开獠牙，他正希望借此机会通过一场战争缓解或转移国内的矛盾，当然不可能退缩，曹虎真降也好，诈降也罢，南征不能拖延，大军即刻出征。

    十二月一日，皇帝派出四路大军，向南齐发动进攻：

    征南将军薛真度率军攻向襄阳；

    驻守彭城的大将军刘昶、平南将军王肃西进进攻义阳，策应薛真度所部；

    徐州刺史拓跋衍南下钟离；

    平南将军刘藻从关中地区南下进攻南郑。

    又命尚书仆射卢渊为安南将军，督率襄阳前锋诸军，攻向樊城、邓县方向。

    十二月三日，皇帝决定亲自南征，并于当日下令实施戒严。八日，他下诏对于迁往洛阳的百姓免除三年的赋税。九日，皇帝下诏∶“王、公、侯、伯、子、男开国食邑者，王食邑减半，公食邑减去三分之二，侯伯食邑减去四分之三，子男食邑减去五分之四。”

    十一日，北魏从洛阳发兵，以北海王拓跋详为尚书仆射，留下来统管朝中之事；使李冲兼仆射，固守洛阳。又以给事黄门侍郎崔休为左丞，使赵郡王拓跋干都督中外诸军事。以始平王拓跋勰率领皇族子弟兵担任左右侍卫。

    3 败绩

    二十八日，皇帝亲自抵达悬瓠，赴曹虎之约，然而迟迟不见曹虎，皇帝知道曹虎乃诈降也，但是皇帝明知上了当却依然不肯罢兵，他既然出兵，就已做了长驱直入的打算。第二天，皇帝下令寿阳、钟离、马头各路魏军将俘获的南齐百姓全部放回。

    悬瓠城内。

    皇帝接到卢渊的情报，正与拓跋勰商量战事。

    “萧鸾加封曹虎平北将军，晋爵为侯，增加三百户食邑。”皇帝长叹一声，“卢渊出发之时便担心曹虎将成为东吴时诈降的周舫第二，诚然也，此时他军中缺粮，请求先进攻赭阳以夺取叶县粮仓，可。”算是回复了卢渊的请奏。

    但也只一瞬间，他马上恢复平静，像风平浪静的海下隐藏的却是惊涛骇浪的肃杀之息：“只有朕自己知道有多难，有多无奈，朕忍得太久了，纵然无曹虎作为内应，如今萧齐内乱，人心浮动，天不假时，也不应该放过这个好时机。”

    于是，卢渊与征南大将军成阳王拓跋鸾、安南将军李佐、荆州刺史韦珍等人一起率军攻打赭阳。

    南齐北襄城太守成公期率军屯兵驻赭阳城中，闭城死守。北魏军连番进攻长达三个多月，损兵折将，还是未能攻下来，最后只能狼狈撤回。

    而北魏的另一路军，征南将军薛真度率军屯驻沙堨城，南齐南阳太守房伯玉、新野太守刘思忌等率军与之对峙。双方大战小战数场，最终，也是南齐军取得胜利，薛真度部惨败而归。

    北魏徐州刺史拓跋衍率兵马攻向钟离，南齐钟离守将是徐州刺史萧惠休。双方在钟离城下展开攻防战。但萧惠休指挥能力远高于拓跋衍，又兼南齐军灵活机动，固守城池之时，不断发动反攻，很快击败拓跋衍部。

    南郑方向，北魏也出动部分守备部队进攻，企图趁虚夺下汉中，但因北魏西线兵力毕竟有限，虽有不世出的名将拓跋英主持进攻，但仍在南齐大将萧懿的指挥下被打得狼狈不堪。

    齐明帝萧鸾，一个靠自身手段一步一步登上皇位的权臣，论手段、能力，与皇帝难分高下。

    在增援义阳的同时，萧鸾任命张冲为持节、都督青翼二州北讨诸军事，辅国将军桓和出军西阴平，青翼二州刺史王洪范等人在东线开辟第二战场，主动向北魏境内发起进攻。

    张冲派遣军主桑系祖由渣口攻克魏之建陵、驿马、厚丘三城，又与王洪范派遣军主崔季延袭占了魏之纪城。

    恒和率部大破魏军，北魏青、徐一百多家百姓投降。

    张冲又派军主杜僧护攻占魏之虎坑、冯时、即丘三城，掳掠了大量百姓、牲畜，行至溘沟，魏军救兵来到，沿途发起进攻，杜僧护率军苦战，大破魏军。

    4 义阳之战

    当然，北魏也不是所有战场都处劣势。各路兵马中，以刘昶、王肃两位南朝降将进攻义阳之战最为惨烈，也最为精彩。

    刘昶、王肃二人和南齐仇深似海，率军到达义阳城下，随即发动猛烈进攻。

    义阳是南朝司州的首府，守将是司州刺史萧诞，他的指挥水平远不如王肃，因而多次被王肃击败，南齐军投降北魏的多达一万余人。

    北魏投入十余万人，包围义阳并进行猛烈的进攻，此时的义阳城被北魏军围困得风雨不透、摇摇欲坠。

    而此时的齐明帝萧鸾也调兵遣将，四处支援。他派遣镇军将军王广之、右卫将军萧坦之、尚书右仆射沈文季等人，分别率司州、徐州、豫州三地之军，支援各处城池，抵御北魏军。

    义阳城外百余里营寨，南齐镇南将军王广之率领太子右卫率萧诔、黄门侍郎萧衍、辅国将军徐玄庆、荆州军主鲁休烈等将火速北上增援频频告急的义阳城。

    黄门侍郎萧衍见王广之“畏魏强”，迟疑不进，不愿放过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请王广之给他一队人马，拼了性命也要为国纾难。

    萧衍抄小道连夜出发，与萧诔等人，径直登上贤首山，来到距北魏军队仅数里的地方，然后命令士兵将旗帜插满了山上山下。

    而率领二十万大军安营扎寨的刘昶、王肃二人，不知萧衍有多少兵力，不敢逼近。

    黎明时分，义阳城中的守军看见满山的旗帜，以为是重兵赶到来给他们解围了，于是士气大振。萧诞派长史王伯瑜出城攻进北魏阵营，借大风放火焚烧了周围的栅栏，而萧衍等率领的士兵则从外围合击，齐军士气高昂，个个奋勇杀敌。北魏军队在齐军前后夹击下溃不成军、不能抵抗，刘昶、王肃愤懑不已，但形势变化，无奈之下，只好撤退。萧诞率兵继续追击北魏军队，破敌获胜，南齐取得了义阳之战的胜利。

    5 寿阳

    太和十九年正月初一，皇帝在悬瓠城内接受朝臣的朝拜，并赐了宴。初三，下诏淮北之民不得擅自侵掠，违反者斩首。十二日，在汝水以西举行大规模的演习，并犒赏三军。

    一月二十九日，皇帝亲率三十万大军从悬瓠城出发，跨淮河，抵达寿阳，大军浩浩荡荡，铁甲骑兵多得一眼看不到头。

    皇帝并不想停军驻扎进攻南齐的坚城，在到达寿春城外的八公山时，皇帝登山，遥望江南，不由想起当年前秦皇帝苻坚率军南伐东晋意欲一统天下，却因轻敌被打得惨败而归的淝水之战，感慨不已，吟诗抒发自己的壮烈情怀。

    途中突然遇上倾盆大雨，他便命令去掉自己的伞盖，与士兵一起淋雨，看到军队中有生病的士兵，还亲自去安抚慰问。

    皇帝派人去传唤寿阳城中的南齐官员出来对话，守将萧遥昌便派崔庆远前去应对。

    殿内。

    崔庆远质问皇帝北魏出师来犯的理由。

    皇帝回答：“当然是有原因的，你是想朕当面指出来呢，还是让朕隐忍罪恶而犹豫敷衍地说呢？”

    崔庆远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们的来意，所以还是直截了当地说吧！”

    皇帝便问道：“你们君主为什么要连续废掉两个皇帝而自立为帝呢？”

    崔庆远答道：“废去昏君、另立明主，这种事情古今常见，并非只有我朝最近发生的这么一桩，所以不知道你对此又有何不理解之处呢？”

    皇帝又问道：“那武帝的子孙们，现在都在哪里？”

    崔庆远接着回答：“七位藩王乱国同罪，已经和周朝的管叔鲜和蔡叔度一样被杀掉了，其余的二十多位藩王，有的在朝廷中担任要职，有的在外面担任州郡长官。”

    皇帝接着问：“你们现在的君主萧鸾如果没有忘掉忠义之德，为什么不从前帝近亲中选择一人立为新帝，就像当年周公辅佐成王那样，而要自取皇位呢？”

    崔庆远答道：“周成王有仅次于圣人的品德，所以周公立他为君而自己辅佐。可是，如今本朝前帝近亲中没有能比得上周成王这样的人物，所以不能嗣立。况且，汉代的霍光也曾经舍弃汉武帝的近亲而另立汉宣帝，只是因为他贤德呀！”

    皇帝再逼问道：“那么，霍光为什么自己不登上皇位呢？”

    崔庆远再答：“因为霍光是外姓，不是皇族。本朝当今皇上正可比做汉宣帝刘询，怎么能拿他和霍光比较呢？如果按照你说的那样，那么当年武王伐纣，没有立纣王的侄子微子为君而自己去辅佐他，难道也是因为贪求天下吗？”

    皇帝大笑道：“朕前来本是问罪于你们，但是听了你刚才所讲的那些，心里也就明白了。”

    崔庆远道：“‘见可而进，知难而退。’这就是圣人之师啊！”

    皇帝道：“你是希望与我和亲啊，如果我不愿意呢？”

    崔庆远道：“和亲使两国互相庆贺，人民大众承受好处，否则的话，两国关系恶化，互相交战，致使生灵涂炭、流离失所。能否和亲，完全由您来决定。”

    孝文帝很欣赏崔庆远的才华，赏赐他酒菜和衣服，将他送回到寿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