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声冷哼
薛礼听到沈毅此言,也是一怔,而后摇摇头道:“公子好意,本官心领了。公子写诗俊逸清新,旷达豪放,但是这田亩之事,不似诗书之流,乃是算法一脉。”
沈毅笑了笑,然后开口道:“既如此大人就更该让小子一试了,不瞒大人,小子最擅长的,其实就是这算法一脉。”
听到沈毅这样有些胡吹大气的口吻,薛礼是十分不相信的,但碍于陆启和裴祁的面子,只好再次说道:“公子莫要玩笑,依户帖而分田亩,勤稼穑而富稻黍,此乃社稷大事!”
只是他这次脸上没有笑容,表情严肃而认真。
沈毅也是一脸正色的说道:“大人之言,小生自是了解,可我也并未玩笑。若大人不信,在下愿立文书为凭。”
那薛礼见沈毅如此执拗,也有些火起,只见他眉头皱起,紧抿嘴角,而后缓缓说道:“既然沈公子如此自负,那本官也不便再行阻拦。只是这户帖公文乃是州府文书,公子既无功名在身,实在是不便处理。不如本官出题一道,公子解答一二?若是公子所答正确,这些公文交于公子,也未尝不可。”
说完,薛礼面无表情的盯着沈毅,这副神情反倒是有些像之前在侧堂内对那矮胖之人的表情。
但沈毅倒是十分不在意,尽管自己这样做有可能会触他的霉头,但是不触又分不到田地,总归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于是他很干脆的说道:“那边请长史大人出题吧。”
薛礼面色木然的盯着沈毅,良久,方才开口道。
“今有行伍之军,人数甚众,三人一组余者两人,五人一组,余者三人,七人一组余者四人。则此军阵中,最寡者几何?”
薛礼原想着这样一道题足够难倒沈毅了,毕竟在这个年代,能够识字的人都少之又少,更何况能算的明白数的。
平日里的百姓买卖之时还时有掰手指头算数的,四则运算,解方程这样“高深”知识,他们更是抓瞎。
就连大部分的官员,也未必会这些东西,更何况眼前这个十来岁的少年了。
只可惜,薛礼面前的这个人,是个经历了“九年义务教育”的“高材生”。
沈毅只是低头想了想,就说道:“此题甚是容易,无非要满足三人,五人,七人之组,又要能够各余二,三,四人。其中最寡者,当为五十三人。不知长史大人,对小生这个答案可还满意?”
薛礼听完沈毅的答案着实吃了一惊,这题他曾经也尝试解答,但足足算了一个时辰才算出来,可眼前这个少年,只用片刻便将答案算出,属实厉害。
但薛礼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开口问道:“公子答得如此之快,不假思索,莫不是曾经见过此题?”
沈毅笑了笑,“小生不曾见过。”
“既然未曾见过,何故答得如此快速?”
沈毅有些无奈,“此题十分容易,以三为组,余者二人,最小者为五,以五为组,余者三人,最小者为八,而八又符合以三为组的条件,所以便以余者八人相加三,五倍数即可,再由此反算以七为组,余者四人,便可得出五十三人了。”
说罢,沈毅一脸无语,这长史也真是的,用小学的数学题拿来问自己,还一个劲儿的怀疑自己作弊,这也太特么瞧不起人了!
此时的薛礼却是一脸懵圈,就好像沈毅高中看班里的数学大神们解出考试最后一道大题的那种状态,每个字拆开都能听懂,但不知道为什么,组合在一起他就是不明白了…
他站在原地足足愣了有两分多钟,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瞪着眼睛看向沈毅。
也不知道是他掰手指头算明白了,还是他没掰手指头算不明白放弃了。
原本沈毅以为是要准备分田地了,谁知道这人开口又出了一道题。
“今有雉兔同笼,上有四十五头,下有一百二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沈毅一阵无语。
好家伙,您憋了半天的大招,就是这个么?
鸡兔同笼?!
这玩意小学五年级的吧!还能再幼稚一点么?!真是看不起自己这个大学毕业生啊!
不过沈毅半晌无语的状态,却让薛礼以为是被难住了,于是一脸嘚瑟的说道:“沈公子不必在意,这雉兔同笼之题乃是高深算法,常人不知其解也属正常,无须放在心上。”
看着他那强忍着不翘起来的嘴角,还有那一脸藏不住的开心,沈毅撇了撇嘴,随口说道:“兔子十七只,鸡二十八只。”
“不可能!你怎么算出来的!”薛礼这次没憋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沈毅只好无奈的说道:“薛大人啊,小生早就说了,这算法一道,才是小生最擅长的。若是大人不信,还可尽数出题考校小生,不过小生也要拜托大人,出得题稍难一些,莫要再用这等简单题目来消遣小生了…”
薛礼语塞,看着沈毅那副表情,好像被舌头噎住了一般,良久未曾开口。
这可把一旁的裴祁看的一愣一愣的。
这州府的长史乃是一州之地文书要职,平日里负责协助州牧大人处理各项文书工作,既要核算民户钱粮,又要誊写法案政令。可称得上是这一州之内最为精明之人,而眼前这位薛礼大人,更是尤为擅长算学一道。
可今日竟然在这样一名十余岁的孩童面前败下阵来,着实令人咋舌。
就在裴祁的惊诧,沈毅的无奈中,沉默许久的薛礼缓缓地长叹一口气,而后开口道:“罢了罢了,公子既然真如自己所说这般擅长算法一道,也是件幸事。”
而后他随手拿起矮几上的竹简,递到沈毅的身前。
“这便是公子刚刚翻看的公文,其中详细记述了暨阳县内人口几何,耕地田亩之数,公子如此善于计算,不如在此算上一算,若真有出入,本官便做主,将那多余之地,赠与公子以作私产。”
沈毅听到他的话,眉毛都快挑飞了,好家伙,二十几万亩,送给他当私产?!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恭敬地双手接过竹简,然后小心的开口问道:“长史大人说话可作数?”
“哼!”薛礼冷哼着瞥了他一眼,“本官乃是这州府之内堂堂长史,岂有食言之礼?!”
“那个…长史大人,非是小人信不过大人,不过此间事关重大,要不您再找几位大人过来一起做个见证?”沈毅小心翼翼的说道。
可还没等他说完,就见薛礼的胸口像风箱一样,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一张白面憋得通红,似乎强忍着才没对沈毅大呼小叫。
沈毅赶紧低头拿起竹简,悄悄地走到一旁的窗边,不再刺激他了。
“哼!”又是一声冷哼,薛礼使劲抖了抖袍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发泄自己对于沈毅的不满!
“竖子狂妄!”薛礼在心里给沈毅打上了一个标签。
若论才华,这沈毅是能让他的同窗好友陆启都夸赞的年轻人,而且就以陆启誊写给他的那两首诗词来看,也可得知沈毅乃是锦心绣口,满腹经纶之人。
论算法,刚刚那两题可以说得上是薛礼压箱底的难题了,当初自己都是险些抓破头皮才解出来,可到了沈毅这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都算出来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才思敏捷,文采斐然的少年,怎么就有这么个狂妄的性格?
真是让人心里一阵火起!
可沈毅并不知道薛礼所想之事,他随手从窗边捡了张落叶,将叶片拔掉,只留下那干瘪的须根,然后便在窗台的灰尘上开始写写画画。
按照“县呈户帖”上所写,这暨阳县内十三岁以上的成年男性有一万六千九百五十六人,每个成年男人分十五亩田地,共计是二十五万四千三百四十亩地。
成年女子共有两万六千六百四十六人,每人分五亩地,共是十三万三千二百三十亩。而不满十三岁的孩童不分地,这样算下来一共分了三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亩田地。
可总计田地是六十五万亩还要多,这样一下差值近二十七万亩!
于是他拿着那捆竹简走到薛礼面前,双手恭恭敬敬的递还给他,而后才开口道。
“长史大人,小人按照这户帖所写,已然算得暨阳县内田亩差额,请问大人您是否要听?”
“说。”薛礼似乎气还没消,只是回了简单地一个字。
沈毅也不在意,清了清嗓子,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道:“小生算得,这暨阳县内十三岁以上成人共计四万三千六百零二人,共分得田地三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亩,全县耕地为六十五万余亩,尚且剩余二十六万两千四百三十亩地未曾分配…”
他这话还没说完,直把薛礼听得一身冷汗!
不仅仅是出了差额,还是一下子差了二十余万亩之多!
这么大的纰漏竟然出在一份州府内的公文之中!而且这上面写着“仲秋之月”,也就是八月,据此时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竟然没有人发现!
若真如沈毅所说,这事情就麻烦了!
于是他赶紧抢过那捆竹简,转身就往门外走去。不多时,沈毅便听到侧堂内一阵鸡飞狗跳,想来是这薛大人把火气全部撒在手下的功曹和主薄们身上了。
待到沈毅与裴祁走出内室之时,侧堂西侧那四人早已大汗淋漓的开始拨弄着算筹了。
只是尽管几人手指拨弄飞快,但这数额巨大,想必几人是顾不上吃饭了…
在看旁边,薛礼冷着一张脸,也攥着一把算筹开始摆弄,只是他心烦意乱的,估计也算不出什么。
原本裴祁想着跟薛礼招呼一声便兀自离去,毕竟除了纰漏,想必这长史大人有的忙了,再去打扰人家也不会有好脸色看,还不如自己早些离去,还能不招人厌。
可一眼没看住,沈毅就已经溜到薛礼身边了。
他去倒是无所谓,可他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嘴里说的风凉话,着实是吓得裴祁一身的冷汗。
“长史大人,您刚说将这多余之地赠与小生以作私产,不知还作不作数?”
“哼!”薛礼第三声冷哼!
只不过这次,里面满含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