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硕大的缺口
三人进得内堂,分宾主落座。
寒暄一番后,薛礼笑呵呵的对沈毅说道:“本官早就听过沈公子之名,今日得见,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沈毅微微一笑,拱拱手道:“长史大人过奖了,小子不过一稚子,年不及舞勺,当不起如此夸誉啊…”
薛礼手捻胡须,微微笑道:“沈公子不必自谦,若说公子尚且年幼,倒也不错,但这才学之事,老夫早有耳闻,并非随口一说啊。”
“哦?”沈毅疑惑,“小子与长史大人初见,何来才学之赞?”
“呵呵,难道公子忘了陆文初,陆兄之名?”
沈毅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起身恭敬一礼道:“长史大人识得陆启先生?”
“陆兄乃是我昔日同窗,更是我大陈的栋梁之才,老夫岂会不识啊。”薛礼笑呵呵的说道。
沈毅听他这么说也就明白了,十有八九是两人分别后,陆启知道自己准备来这会稽郡,提前给薛礼送来了书信打招呼。
有这其中一节,两人之间的距离也瞬间拉近,交谈的越发熟络。
“公子如此才学,此番到我吴州会稽,想必是为那赋闲书院而来吧?”薛礼问道。
“不瞒大人,小子正是为到这赋闲书院求学而来。”沈毅答道。
“公子既有陆兄称赞之才,想必早已精通诗书,却不知师从何人?”
“小子自幼不过是在家多读了些书,未曾得硕师名仕指点,此番前来,也正是为了进入赋闲书院得其所教。”
“哦?敢问公子哪里人士,家居何处?能以自家藏书教出公子这样的大才,想必必是书香门第,名门望族吧?”
这一番交谈,让沈毅顿感语塞。
“哪来的名门望族,还书香门第?我长安小学毕业的,你认识么?”沈毅心里暗想,但是嘴上却是笑着说道。
“不敢不敢,小子不过是燕州蓟城内一草民,当不起什么名门望族。”
薛礼听闻此话却是一愣,在他心中不要说是能出口成章的才子之流,就哪怕只是能够识文断字,都得是名门望族内的子弟。
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哪有机会学习?在这个时代,知识可是被世家垄断的!
他原本以为沈毅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孩子,借用假名到这会稽郡躲避一二,但如今看来,似乎又不太像是。
见二人交谈告一段落,裴祁便直入主题说道:“长史大人,先前与您所说这置田购地之事,不知长史大人可否应允?”
薛礼听闻此言,略一沉吟,右手三指轻捻胡须,慢慢说道:“置田购地,便要落户安家于我会稽郡内,为我郡内添丁添口,原是件好事。只是…”
沈毅听他前半句话,就知道肯定有个转折,果不其然,这一句“可是”一出来,十有八九就是麻烦了。
他和裴祁不露痕迹的对视一眼,然后静待薛礼的下文。
这薛礼也没让二人久等,只是抿了抿嘴,然后说道:“只是往年还好,想要购置田地之人尚不多矣,郡县之内匀一匀也可满足。只是今年州牧大人下令重定案比,田亩均分,一时间实在是没有空余田产了啊…”
说罢还一脸可惜的摇了摇头。
沈毅并没有什么反应,脸色如常的正襟危坐,半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裴祁听闻此言倒是有些急躁,毕竟沈毅之事乃是家主灶娘子亲自吩咐下来的,若是能够办好,未来必然会受到家主的器重,假以时日,独自执掌一家分号指日可待。倘若办砸了,那自己的未来恐怕也不会太好过了,没准这账房一职都保不住了。
一念至此,他赶忙跟薛礼说道:“长史大人,之前小人明明托人提前知会过您的,您也答应了啊!为何今日又这般变卦?”
语气中透露着急切与愤懑,十分的尖锐。
那薛礼听他如此无礼,两眼一眯,声音一下也冷了下来。
“裴先生莫不是搞不清自己的身份了?好个托人知会本官,莫非把本官当作是你佳馔楼的奴仆了?怎么?这才几日不见,裴先生倒是要教训起我来了?”
说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裴祁,脸似寒霜,就连那三缕长髯都仿佛铁线一般直直挺立。
裴祁猛地感到自己失言,又顶撞了长史,被他这样一顿训斥,也是登时反应过来。
急忙忙起身拱手施礼说道:“大人赎罪,小人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还望大人不计小人少不更事,烦请原谅!”
说完对着薛礼,一揖到地,头深深地低在两手之间,半天没有起身。
那薛礼却一眼不看,只是低头兀自拿起一捆竹简,自顾自的看着。
内堂中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寂静中,只有窗外的秋风吹拂黄叶,发出阵阵“沙沙”的响声。
大概过了有五六分钟,沈毅看似随意的伸了伸手,却轻巧的将竹简从薛礼手中“接”了过去。
虽说薛礼的注意力本不在这,只是用看公文的方式晾着在旁行礼的裴祁,但如此轻易的被人“夺”过手中的竹简,还是有些面子过不去。
可就在他准备发作之时,只见沈毅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份竹简,而后笑眯眯的开口道:“薛大人果然不愧是会稽郡内最勤政之人,这份《郡呈户帖》看得如此细致,想必是在为裴兄刚才之言而苦恼吧?”
一句轻飘飘的马屁,拍的不着边际,但是却十分有效的将两人之间的尴尬化于无形。
既将薛礼对于裴祁的无视归结于看公文细致认真,也将这漫长的无言比对成苦恼无语。
此时的裴祁虽未抬头,但是在心里却对沈毅竖起了大拇指,小小年纪这么会说话,真是机敏!
而薛礼也是转过头来看着沈毅,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
之前他还未将此子放在心上,想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娃娃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此番话语一出,他开始正视沈毅了。
“沈公子过誉了,适才被这公文所累,怠慢了公子,还望公子见谅啊。”
说完冲沈毅微微拱了拱手。
沈毅自是不会在意此事,反倒是用充满歉意的口吻说道:“大人平日里公务繁忙,难得有空闲可以休憩一下,养养精神。哪知今日还要被我和裴兄打扰,真是过意不去。小生在这里,给大人赔罪了。”
说罢起身,与裴祁并肩而立,拱手施了一礼。
这就让刚刚一直躬身的裴祁看起来不那么尴尬,好像是沈毅一直在其身旁,两人合着对这长史大人施礼一般。
这薛礼也是暗自点头,对于沈毅的想法了然于心,于是快步上前虚托沈毅的双臂,和颜悦色的说道:“沈公子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说完也冲裴祁说道:“裴先生也不要多礼了。”
虽然语气仍有些生硬,但好在不再晾着他了。
裴祁听闻此言,立刻开口说道:“多谢长史大人。”说罢又躬身施了一礼,方才站起身来。
那薛礼见此也未在多言,只是脸上的冷色又下去了几分。
而后三人再次落座,在沈毅的配合下,只几句话的功夫,三人便又熟络的聊了起来。
但这种兜圈子打太极的方式,着实让沈毅感到无趣,于是在三人大概云里雾里的扯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后,沈毅有些无奈的起身,拱手对薛礼说道。
“与长史大人一番叙谈,着实令晚辈受益匪浅。但这天色不早,也不忍心再打扰大人休息,小生这便告退了。”
说罢准备行了礼便走。
可薛礼此时也不知怎的,竟叫住了沈毅。
只见他纠结了一下,而后开口道:“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之事,本官也有所了解。只是目下州内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州牧大人欲解决此事,令耕者有其田,故而无法将这耕地售于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沈毅听闻此言,也只好点点头,改变不了的事情,也就只好想办法接受了,既然不能种植庄稼,那便做些别的事情好了,总归自己一个现代人,自小接受各种现今技术和科技的培养,难道还能在这个时代饿死不成?
正在沈毅准备告辞离去之时,裴祁再次开口了,只不过这次他的语气委婉了许多。
“薛大人,前日里沈公子曾与小人叙谈过这购地之事,依他所言,并非准备在这州府之内购得田地,而是准备去往暨阳县下的五溪村之中。”
说罢,他顿了一顿,然后方才开口道:“据晚辈所知,这五溪村不过百余户,不足五百人,其下荒置的田地足有数百亩,大人可否行个方便,将此村划出一块田亩,售于沈公子?”
“这…”薛礼手捻胡须,微微沉吟。
裴祁也不说话,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而沈毅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盯着先前那卷竹简看,似乎两人所谈之事与他无关。
好在南陈的公文以隶书誊写,沈毅勉强还能看得懂,若是篆体,那可就比看天书都费劲了。
可看着看着,沈毅就发现这公文之中记录的数据出现了出入,田亩之数对不上!
“国初核实天下户口,具有定籍,令民各务所业。其后休养既久,生齿渐繁。户籍分合及流移附属,并脱漏不报者多,其数乃减于旧。仲秋之月,县道皆案户比民。既查得生民户万二千八百二十五户,口六万五百六十。男子满十三口万六千九百五十六,女子口二万六千六百四十六,未满十三口万二千一百一十二……
后府衙均分田亩而至个人,乃定县属田六十五万余亩,男子十三口十五亩,女子口五亩……
尚有缺口五万余亩……”
沈毅看着这份“人口普查”加“人均耕种土地分配”的公文,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按照这上面所记述的条件,怎么算都是剩余二十多万亩的耕地没有分出去,怎么还会有五万多亩的缺口呢?
正在沈毅琢磨的时候,薛礼却开口道:“非是本官不想帮忙,实在是这暨阳县内田亩之数对不上,尚有五万余亩的缺口,又何来余地分给沈公子呢?”
“哦?长史大人可否透露一二,说不定小子能帮上些忙呢?”沈毅眯着那双细长的丹凤眼,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