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暗流涌
何有道若是看见这一幕一定会忍不住道上一句“爹,能不能把肚子收一收再装文人雅士,要不然真的挺别扭的。还有大雪飘飘的扇子干嘛用?你不冷吗?”
不过方脸的何大财神爷只会遗憾自己儿子没能听到自己这番融合了佛家说法的话语。越来越像个读书人了,以后谁再叫我铜臭财神,我就拿钱砸死他。岂可胡言乱语!
文疯子缓缓起身,站到何财神的面前。双手合十,面露笑意,却依旧闭口不言。
佛门中人,有修闭口禅。
“高僧呐,我一早就看出文疯子……呸。高僧你与众不同,就像那黑夜中的萤火之光,佛光普照。闪的我眼睛疼,令我茅塞顿开,一心向佛。阿弥陀佛!高僧可否赐我一物?”何大财神爷这张嘴天生的生意人,说起话来停不下来。
文疯子依旧不言不语只是看了一眼方脸胖子摇了摇头。
“高僧,出家人慈悲为怀,这件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不能打个商量?”方脸胖子继续纠缠不休。
文疯子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任凭方脸胖子在耳边聒噪不停,他自一心求佛,进而入定。
“高僧不度我。莫不是知道我求的是什么?不对啊,佛不是还说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高僧看来你佛法还不够精深啊,做不到佛所说之事。罢了,罢了。今天就请教到这里,改天再来找你聊天。不是哑巴装哑巴,没有文化装文人,高僧我想我们应该聊得来的。”方脸胖子笑嘻嘻的转身换了副的口气以心声道
“毕竟咱们俩,都挺虚伪的嘛!”
文疯子眉头微皱,片刻以后放松,恢复入定。待到那个方脸胖子离开以后,才又变作那疯疯癫癫,呀呀呼呼的模样重新回到那些他时常出没的街头巷尾。
大雪前——
学堂里深夜烛火,白衣赵先生这会儿正挑灯夜读。忽有一阵寒风吹过窗台,灯火摇曳忽明忽暗。院里突兀出现一个白发少年,着青衫,挎玉笛,持古书。少年借着月色,翻阅古书。不时眉头微皱,不时喜笑颜开,不时面沉如水,不时怒发冲冠……仿佛沉浸于书里故事的曲折离奇跌宕起伏,故而表情丰富。
赵先生起身站到学舍门口看着这个少年模样的意外来客。面色从容,不卑不亢。
“先生好!”少年转身合上古书,置于背后,左手扶胸,微微弯腰行礼。
“不敢当。”赵先生同样弯腰回礼。
“先生可为我解惑否?”少年问道。
“吾生有涯,学而无涯。传道,受业,解惑,虽有涉猎,恐有不及,不敢妄言。”赵先生答。
“先生过谦了。”少年说完转身望向那棵梅树道“素闻先生好雪,松,梅。可惜没有那盘根交错,古意浓浓的一棵老松。此处虽有梅花,却无雪。没了那“梅花香自苦寒来”的意味。花开正好,却不应景。惜哉!先生以为如何?”
赵先生明显面色一变,双眉微挑,牙关紧咬。他今夜以这少年读书郎的形象示人,何尝不是一种暗示?虽有怒气,赵先生却还是不得不松开拳头无奈问道“所求何事?”
“久仰松雪先生书法,但求字帖一副。”少年转身双手持古书弯腰下身,行了更大一个礼。
“《论语》还是《道德经》?”赵先生问道。
“非也。儒道两家经典,应细细品味,不宜囫囵吞枣。只求一字即可。”少年笑道,然后收起古书,以手指临空描摹一字,便站立不动,静待佳音。
赵先生呆立原地,眼神就停留在那临空描摹的字形那里,久久无言。然后又转眼看了少年一眼似乎在确认。
少年微笑着默默点头。
“多长时间?”
“两年。”
“若我不答应?”赵先生反问道。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道理先生都懂,何必多此一问。”少年郎笑了笑一语双关,倏地踏空而行直奔苍穹而去。只以心声最后言语“感恩先生赐墨宝,点点意思不成敬意。”
青衫少年郎离去以后,赵先生颓然瘫坐在地上。天空中开始飘下片片晶莹剔透的雪花,赵先生不自觉地紧了紧白衫。
雪风骤起,身心俱凉。
赵先生突然起身,没来由地望向那一树鹅黄色的腊梅花,花朵都被积雪遮掩大半,哪怕枝条都被压的弯曲,却还是在无声怒放,暗香依旧。
文疯子仰望空中那尊身着红黄袈裟,脚踩金色佛莲,双手合十,慈眉善目的老年佛陀。
文疯子盘腿席地而坐,进而闭眼,竟然口诵佛经。身体表面浮现淡淡金光,风雪虽大,片雪不沾身。
“我佛慈悲。”老年佛陀口吐真言化作金色四个大字,缓缓飘落在文疯子的金光之上,融入其中,光芒更甚。刹那间,又消失不见。
“阿弥陀佛。”文疯子无声言语了一句,朝着老年佛陀低头行礼。
庾吏府邸,黄明华看着眼前眼神躲闪的许氏,甚至连失望都没有。只是望向她身后的中年男人忍不住就有些怒气了。
“布了十多年的局,终于见到你了。心心念念了很久的人突然出现了,我高兴啊。要不,喝两杯?”黄明华怒极反笑。
“可以。”中年男人倒是半点不客气,率先坐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看着那个面容精致,却神色憔悴的男人明知故问道“二十年前都说,黄明华潇洒红尘,浮游黎世,翩翩公子。怎么落魄成这个样子?”
“你到底想怎么样?”黄明华可没有耐心陪这个设计让自己失去挚爱的幕后之人喝酒。怕自己喝着喝着就忍不住撸起袖子干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中年男子将同样的问题抛给了他。
“我不想怎么样。现在这样也挺好。”黄明华迟疑了一下,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眼神更有些落寞了。
“那看来是我找错人了。放心我只是利用了许氏对你的爱慕之情而已,是戏不假,这情却也真。那就不打扰黄大人一家三口团团圆圆了。”中年男人起身拂袖转身。
“等等……”黄明华猛的起身,拿起酒壶一个劲儿猛灌。“你真能做到?”黄明华用手背抹了把脸也不知是在擦拭刚刚泼洒一脸的酒水还是什么,问道。
“我只能做到一半。”男子如实说道。
“一半?”黄明华不明所以。
“下次她就算再有理由离开你,也只会孤身一人。剩下的一半,只能靠你自己。我无能为力。”中年男子说完就盯着陷入沉思的黄明华。后者似乎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嘴角竟然微微上扬,轻声道“需要我做什么?”
“只需你,也只要你。站在我身旁即可。”中年男人淡然道。
“如此简单?”黄明华实在是有些想不清楚这个男人所求何事,既不是因为自己的家世也不是因为自己的人脉。而且他仿佛总是事先知道自己下一个问题,自己就像顺着诱饵一步步踏入陷阱的野兽,明知不可为而非要为之。只是因为他丢下的诱饵太过诱人,他的话又让自己的感性战胜了理性。
“不简单。因为你可能会死。不过如果你真死了,相信我约定的那一半不但板上钉钉,连另一半都八九不离十了。这可能比只得一半更吸引你吧?”中年男子成竹在胸,不急不缓娓娓道来。
“你不用试探我。你会如何做,怎么想其实都在我预料之内。我承诺的一半,断不会食言。为官者不欺上不瞒下,以诚为官不一直是你信奉的官道吗?”中年男人见黄明华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说道。
黄明华忍不住背脊发凉,他刚刚却是想要问一个问题‘你觉得我接下来要问什么’然后索性不开口,试探一下这个身穿金色铠甲,腰悬长剑的男子是否真的料事如神。结果往往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不过想到了那一半,说不定就有机会更多了。黄明华不再害怕反倒有些踏实了。
中年男子见此面带微笑,抽动长剑出鞘半分,剑光一闪,整个人就那么凭空消失在黄明华面前。
琴房里老妪静静坐在长椅上。身后泛起一道涟漪,一个样貌出众举止浮夸的年轻人破空而来。
“杨姥姥你可是在等小生?晚辈来迟了!”年轻人一边说话一边随手隔绝一处小天地,然后随手拨弄两下古筝,亦或吹上两口竹笛,亦或抱着一把琵琶调弦。声音被隔绝于小天地中不得而出也不得消散,久久回荡。年轻人笑道“杨姥姥,这算不算绕梁三日?”
“聒噪!”老妪手指轻敲桌面,那阵阵余音便消散而去。“真当我是那个被你迷了心智的傻媳妇儿?”老妪说话间拨动手里的琴弦,一道流光就将年轻人一分为二。
“杨姥姥,当初要不是你棒打鸳鸯。又怎么会落个孤独终老,无子送终的样子。”两块身体就那么慢慢合二为一,连疤痕都不曾留下一点的年轻人无奈道。
“你有本事迷惑我儿媳妇儿,我没本事杀你。是想我自尽在你面前,还是你活腻歪了想自尽在我面前?”老妪苦笑道。
“杨姥姥,怎么说我们也算半个自家人……”年轻人话音未落又被接连几道流光大卸八块。最终拼凑起来的身体歪七扭八,脑袋长腰上,手撑地,脚朝天。不过这也没影响他继续道“我是给您老人家送终来了。我知道您一共就两个遗愿,第一杀了那个讲道理的中年人,再有就是杀了我这个不讲道理的年轻人。可惜您一个也杀不了,不过如果年轻人帮你杀中年人或者真能让他大道根本受创以后再也不敢随便讲道理了。你说这份临终关怀怎么样?小生我可是替春雪连着恒尹的那份心一起孝敬您了。”
听到这里,老妪银发飞扬,褶皱的脸皮都扭曲在一起。老妪手指拨动不停,小天地里遍布流光,倘若刚刚那随手拨弄的几个音就让年轻男子被大卸八块,那么这会儿起码一个小节的旋律便足以让年轻人灰飞烟灭。
曲终人散,真是散落一地了。
“好了,好了。杨姥姥,小生怕了你。不提那些故人了。不过看到您老当益壮,小生很开心啊,起码您的第一遗愿不就更有戏了。”颗颗细碎的身体拼凑起来,看着就像一个彻底碎裂又被粘起来的瓷器一样的年轻男子继续说道。
“凭什么信你?”老妪摇头道。
“这本就是您打算做的事,不过我只是希望你能忍一忍,等一等。毕竟有了我,您成功的几率不是更大了吗?我知道杨姥姥虽然眼睛昏花了不少,可好歹心境敞亮。什么事情应该都能了然于心。那你就慢慢考虑,是一个人意气用事不自量力,还是与虎谋皮。”说完不等老妪再动手就随着一道空气波纹消散。
留下老妪一人,轻轻抚摸那只断了弦的古筝和那支一分为二的竹笛,老泪纵横,不言不语。
高峰山除了有那直达老子像的天梯石阶,也有不少蜿蜒曲折的登山小路。小路尽头通往一座凉亭。凉亭不大可供五六人同时休息。亭子有五根石柱支撑搭建而成,每根柱子上雕刻有浮雕讲述了五个小故事。亭顶悬挂有一张匾额,上书“万峰亭”。
此时一道忽明忽暗的身影站在凉亭里,远眺望去,欣赏这大好山河,墨黑色的夜里景象被那一片片小小雪花给一点点染成白色。
“善哉,善哉。佛度有缘人!”那金黄袈裟的老年佛陀陡然出现佛唱一声。
“读书破万卷不如脚下路千里。出门一趟真有意思。”青衫少年凭空出现。
“哐当。”长剑入鞘,中年男子此时话语极少,对一样聪明的人无需解释那么多,大家都懂了。
“嘘嘘嘘嘘嘘……”年轻男子破开水面一般的空气。轻松自在的吹着难听的口哨。自己的样子就是最好的说明。
一直默默赏景的身影,突然开始仰天大笑。其余四人面色各异随后看向那个依旧模糊不清的身影,然后缓缓走向他。
五道身形合而为一。